《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
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
,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
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
“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中庸‧第三十三章〉)
西方的伦理学有效益论、义务论和德行论三派。效益论主张行为
的价值须依行为之效果来衡量。义务论主张出于义务而做的行为,才
有道德价值。德行论的焦点不在行为之结果(效益)或动机(意志)
,而在行为者(人)。〈中庸〉这一章有一部分较接近德行论,“不
动而敬,不言而信”、“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重点不
在外在的言语行动、喜怒赏罚,而是君子本身树立起人格典范,对人
民发挥感召力。但〈中庸〉与西方的德行论仍有很大不同,德行论主
张德行既非天生固有,亦非违反本性;它之可以逐渐形成,乃因我们
的本性适宜接受它;但只有经由训练与习惯,我们才可使它完善。〈
中庸〉并不把德行看成行为习惯,德行是建立在内在的心性修养“敬
”或“笃恭”之上。
为什么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呢?虽然老百姓
只能看见外在的喜怒赏罚,不一定了解君子的内在心性修养;但我们
对一个人的了解和评价,是建立在实际相处、互动的经验之上的,通
过长期观察,才能够有准确的判断。许多道德观念虽然君子不说,或
说的内容人民不了解,但君子心中有一把尺,处理事情总是抱持公正
无私的态度,时间久了,人民自然会明白君子的想法,衷心敬重君子
。身教重于言教,喜怒赏罚只有一时的效果(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透过人格修养建立起互信,人民才会心悦诚服。至于比平民高一
个位阶的贵族,已经具备基本的文化教养,当然就不只看具体经验,
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须学习心性修养的理论和工夫,并且努力实
践,这也是古代教育的重点。
〈中庸〉首章说“天命之谓性”,天道性命相贯通,人的德行同
时指向天地万物生化的根源,“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以“
诚”贯通天人物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既是天道也是人道,从
天道来说,虽然天不言,但“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万物都在天道
的大用流行中生生不已。从人道来说,“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敬
是对自己,信是对别人,敬信都有真实之意,也就是诚,君子因为用
心真诚,才能够感召人民,维系人间社会的运作,不言不动而教化即
在其中。其中尤其以“敬”更为根本,“君子笃恭而天下平”,笃恭
就是敬,君子反求诸己,自己诚敬了,自然能够取得别人的信任。“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的关键在
“慎独”,于不睹不闻之处,也就是意念上戒慎恐惧,保存内在的天
命之性,不受私欲干扰;发而为种种外在情绪,自然恰如其分。戒慎
恐惧也是敬。“诚敬”是通贯〈中庸〉的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