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先生曰
:“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又何止两?”
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
,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著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
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
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
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王阳明《传习录‧卷上
‧薛侃录》)
以上是阳明先生与弟子梁日孚的一段问答,日孚受到朱子学的影
响,认为“居敬”和“穷理”应该是两种不同的工夫,不明白阳明为
什么将这两者视为同一件事?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心学和理学对“修
行工夫到底是什么”的理解不同所导致。理学将工夫看成是一种可操
作的具体程序(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面对不同的现实经验
状况下产生的不同问题,当然就要用不同的方法去对治。比如心思昏
乱、情绪激动,就要用“居敬”也就是“主一”,教人静坐摒除杂念
去对治。心情平静了,遇到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要参考前人
尤其是古圣先贤的智慧,所以要“穷理”也就是“读经”。
但从心学观点来看,上述处理方式其实是不得要领,有点像“头
痛医头,脚痛医脚”,虽然对治的方法也可以层出不穷,但如果失去
核心本质内涵,这些方法也未必有效,或可能引发其他副作用。比如
“主一”就可能有追逐外物或沈溺空寂的弊病,“读经”也可能将古
人的说法当成教条照搬硬套,未必适用于现代。因此阳明认为工夫只
有一事,就是“一心在天理上”,这种工夫就不是像前面说的,落在
经验的层次,面对不同状况采取不同做法;而是更高一层次,时时忠
于天理、良心,自然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不是什么事都
要预先订出一个规矩,用各种做法去限制,流于囉唆繁琐。心学不反
对各种分门别类的做法,但不能只有这个层次。
基于此观点,对“居敬”、“穷理”当然就可以做出有别于传统
的解释,居敬就是穷理,穷理就是居敬,“一心在天理上”的“一心
”这一面称为居敬,“在天理上”这一面称为穷理,但两者是一体的
,不是像梁日孚所理解的是分开、独立的两件事。“一心在天理上”
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而不是过分纠结在细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