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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中国哲学”吗?
在 2020 年一篇名为 "What is it like to be a philosopher in Taiwan?" 的报导中,
作者 Lynn (Hsien-I) Chiu 提到:台湾新儒家哲学的高峰在 1950 到 80 年代。1我认为
这数十年可以称为“中国哲学的兴起”,因为当代新儒家的研究主题不只是儒家,还重新
诠释了中国哲学的其他两大主流思想:道家与佛家。2但是,我们在说“中国哲学”的时
候,它真的是个合理的表述吗?
哲学=西方哲学=欧洲中心主义?
黄进兴院士在 2019 年的文章〈反思“中国哲学合法性”的论辩:一个虚构的“假议题
” (pseudo-problem) ?〉中举中西学者指出“中国没有哲学”,其中有法国哲学家德希
达 (Jacques Derrida, 1930-2004) 、史学家傅斯年 (1896-1950) 。3这主要是因为“哲
学”一词本身就是外来语,中国哲学的发展并没有独立性,完全依赖西方哲学,这意谓著
两点,4第一,外来的西方哲学成为衡量中国传统思想的标准,换句话说,西方哲学的内
容决定了中国传统思想是否有资格被称为“中国哲学”,情况当然有可能是:中国并没有
哲学。第二,人当然可以根据西方哲学的标准建立中国哲学,即用西方哲学的解释架构疏
理中国传统思想,在这架构中的思想从而具备“哲学”的资格。5
黄先生因此说:“西学若有风吹草动,中国哲学必将随之起舞。是故,中国哲学为了迎合
‘苟日新、日日新’的潮流,便恓恓惶惶,无所安顿。”6既然中国哲学必须跟着西方哲
学跑,一旦西方哲学或哲学有个三长两短,7中国哲学也失去了生命的泉源。黄进兴进而
指出在后现代有所谓的“哲学的死亡”,在哲学的三大领域:形上学、知识论与道德哲学
都面临了内容空洞化的危机,哲学已经变成“概念或语言解析性的工具”。既然哲学已经
终结,中国哲学所赖以为生的对象已经失去,再谈“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就失去了意
义。8
我认为黄进兴等学者的上述看法,可对应于中研院文哲所李明辉研究员所说的“‘欧洲中
心’的偏见”9,他在〈中国没有哲学吗?──与费德西先生论中国哲学〉中引述了这种
偏见:
“(一)、‘哲学’作为‘西方’文化的产物,其核心是科学和理性;(二)、在这个意
义上,并没有中国哲学;(三)、近代一切阐释中国哲学的努力,都表现为一种荒谬;一
方面这种解释无一例外地都以西方哲学为尺度,因此,所建立的中国哲学就不是纯粹中国
的,另一方面所有这些解释却都宣称一种独立于西方传统的中国哲学。”10
李明辉认为“中国有没有哲学”的问题是个定义的问题,人没有理由一定得接受“欧洲中
心偏见”定义下的“哲学”,然后据此否认中国有哲学。基本上,“中国有没有哲学”的
问题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是一样的问题,都在问中国思想有没有进入哲学这个俱乐
部的资格。对此问题,中国哲学研究者必须提出资格证明。但是,就像李明辉所指出的,
这个资格为什么必须由欧洲中心论者认证?仅是因为“哲学”这词源自西方吗?李明辉认
为:“哲学家对‘哲学’所下的定义完全由其哲学系统所决定。”11就算是西方哲学家之
间对“哲学”的理解也南辕北辙。李明辉更根据康德的说法指出,12“哲学”在古希腊原
意是关于实践的“智慧学”,这反而与中国传统哲学大抵若合符节。而如果进入哲学俱乐
部的门槛是任意设立的,就像是定义问题是任意武断的事情,而且这其中很可能掺杂着偏
见存在,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个门槛设定的问题,而不至于完全移除哲学的门槛,让任何意
见都进入哲学俱乐部的资格?
“xx 式的哲学”vs.“哲学在 xx”
东吴大学哲学系的沈享民先生曾强调:“中国式的哲学” (Chinese philosophy) 与“哲
学在中国” (philosophy in China) 这区分,13沈享民认为,如果有所谓的“普遍的哲
学探究活动”,那么“哲学在中国”不过就是“华【汉】语世界所研究发展的普遍哲学的
研究活动与成果”,这种活动不限在中国,也出现在英美与世界各地等不同时空,也就有
著“哲学在欧洲”或“哲学在印度”等说法。
但是如果否认有所谓的“普遍的哲学探究活动”,则只有“中国式的哲学”,而与“英美
式的哲学”以及“欧陆式的哲学”并列。我认为这意谓著两点,第一,这种“中国式的哲
学”不限定使用华(汉)语进行研究,就有着“英语世界的中国式的哲学”;第二,哲学
活动 (philosophizing) 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在不同文化时空,但是都可以通称为“哲学”
。
我们再配合著前述李明辉的质疑:为什么必须接受某种哲学立场对“哲学”的定义?而且
,根据不同哲学家的系统而对“哲学”有不同的定义,这就有某种任意性在里面,事属见
仁见智。我认为李明辉的质疑不限于帮助“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摆脱以西方哲学为标
准,更指向西方哲学的各个系统,即如果它们有被称为“哲学”的资格,它们也必须提供
证明进入哲学俱乐部。如果任何中西方哲学系统想要进入这个俱乐部,那么这个证明的问
题成为它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这就取决于这个哲学俱乐部的标准或认证是什么的问题,
这就像是,各个宣称自己是“哲学”系统的受检测者必须通过一个检测安全门,只要具备
哲学的基因才能通过这个门,否则就被拒诸门外,物理学、生物学等科学诸学门就一定无
法过关。只是说这个机制要如何设定出来,问题就是这哲学的基因究竟是什么?这又回到
“哲学是什么?”的问题。
以“哲学”之名与家族相似性
Talk Philosophy history tree 哲学 树
Wikimedia Commons
我们再回到上述问:“有没有普遍的哲学探究活动?”无论答案是有或没有,最终都还是
用上了“哲学”之名,尤其是既然否定有所谓的“普遍的哲学探究活动”,那这些不同的
活动为什么都可以称为“哲学活动”呢?这看来意谓著这些活动之间还是有着某种共通的
东西,因此共享“哲学”这名称。如果“中国式的哲学”、“英美式的哲学”以及“欧陆
式的哲学”都默认了哲学的本质,都有共通之处,那么其实也就相应于“哲学在中国”、
“哲学在英美”与“哲学在欧陆”。一方面,虽然各地文化传统时空不同而呈现了不同风
貌或特色的哲学活动,但是它们都还是“哲学”,无法摆脱“哲学”之名,毕竟它们都不
是科学;另一方面,它们又不愿意失去“哲学”这名称,既然不是别的学科,它们当然只
能自称为“哲学”。这样看来,“中国式的哲学”与“哲学在中国”这对区分的意义似乎
不大,起码就分享了哲学的某部分元素才有“哲学”之名,就算这意谓著不同地区的哲学
都从事普遍的哲学探究活动,但是都带有着文化时空的特殊性。
问题还是回到原点:“哲学是什么?”我们可以透过李明辉的说法讨论下去,他也曾提到
“中国哲学”与“哲学在中国”这区分,而根据西方哲学标准设立的“中国哲学”其实就
只是“哲学在中国”,这样就无所谓“中国式的哲学”。李明辉认为上述这种主张忽略了
另一个更重要的区分:“作为思想传统的中国哲学”与“作为现代学科的中国哲学”,据
此,“我们可以肯定中国历史上确实存在‘作为思想传统的中国哲学’,而同时承认‘中
国哲学’这门学科是近代中国人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之下根据西方哲学的模式建构起来的。
”14根据这样的区分,作为学科的中国哲学可能必须根据西方大学中的哲学系为模版建立
起来,这在今日台湾可能还没成功,因为台湾的大学中还没有一个“中国哲学系”;我们
似乎反而无法否定“作为思想传统的中国哲学”之存在。不过,这又默认了出现在中国的
“思想传统”有被称为“哲学”的资格。
我们这样兜兜转转,绕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关键的“何谓哲学?”并没有统一的答案。在
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人企图提供证成,但就像是前面引李明辉指出:“哲学家对
‘哲学’所下的定义完全由其哲学系统所决定。”大家对“哲学”之意涵莫衷一是,就算
找到一个可对应的,像是根据康德指出的哲学的古意,很可能被认为是主观的选择与任意
的产物,不算提供证成。
又或许我们应该绕开找出“哲学”本质的问题,而是用维根斯坦 (Ludwig
Wittgenstein) 的“家族相似性” (family resemblance) 概念去理解“哲学”。15维根
斯坦《哲学研究》第67节曾指出:
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更好的说法来表达这些相似性的特征;因为家族成员之间的各式
各样的相似性就是这样盘根错节的:身材、面相、眼睛的颜色、步态、脾性,等等,等等
。16
在说明“游戏”时,维根斯坦认为举出一些游戏的例子就足以说明。17我们可以想出一些
,像是扑克牌、打篮球、象棋、丢沙袋、三人连珠棋、单人纸牌游戏、小孩对着墙扔球接
球完。18而类似的情况也可以用来说明“哲学”,我们可以举出一些哲学系统,像是柏拉
图、亚里斯多德、康德、佛教、儒家。我们不会因为定义了“哲学”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康
德的哲学,我们也不会因为知道“游戏”的定义就可以更好地打篮球,先给“哲学”下定
义并不因此有助於哲学问题的探讨,反而是从事特定的哲学探讨之后,我们才知道在这种
探讨进路下是如何理解“哲学”的。
我希望透过以上初步的讨论凸显“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面对的窘境与与清理出一个可能
的方向,希望对此感兴趣的人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见或作进一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