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自由时报∕2002/08/14】
很多人在一生中流星般出现，流星般消逝，然后在记忆中成为一颗流星。
这就像黑夜中的森林之旅，我们手提一盏往事的灯，背负或失败或成功的过去，
与许多人交错而行。大部分人的面孔会如夜色一般暧昧不清，他们迎面走来，与无声
吹过的风并无二致，丝毫不会引起我们内心的任何悸动。这样的沉默也许可以延续很
久，甚至太久。
然而，忽然就会有流星闪过，那么明亮，那么突兀，那么动人心魄，仿佛电闪雷
鸣的瞬间，在暗室撕开的一角剧烈阳光。那张脸似曾相识，又素昧平生，但清晰异常
，就这样不容逃避地出现了。
我有几个朋友，就是这种流星般的人。比如曾开夜车送我沿滨海公路从旧金山驱
车八小时到洛杉矶机场的Ａ，比如在监狱中因为顶风作案，不顾狱方警告与我来往而
被电棍击打的Ｂ，比如曾在深圳与梅沙海滨痛饮二锅头到冒大雨在海边共坐的Ｃ，比
如其他。
这些流星般的人，他们的面孔于我已经陌生，对比于他们曾在我生命中刻下的印
痕之深，这实在是令人几乎不敢相信的事。然而，这种遗忘却是真实。我只记得那些
刻骨铭心的事，那些在一场大火灾之后留下的残垣断瓦，那些已经不堪记忆的陈年旧
事。可是那些主角们，已经从舞台上隐退了，帷幕低垂，掌声如潮，待到曲终人散，
台上已是空无一人，这也许是因为当初根本就没有提醒自己留意应当珍惜的映象，没
有在记忆的磁片中储存足够的备份，所以才一经时间的消耗，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现在再想起那些流星般的人，忽然会有些心痛，也许是山路过于漫长，双腿已感
到微酸，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渴望一份宁静，总之，会有一份面对过去的痛楚，像慢
性病一般潜伏在身体内部。当一定的季节来临就会隐然发痛，仿佛从生理上提醒一些
心理上不敢面对的事实。
我曾把这些心情用E-mail写给一个远方的至交，他打回来电话，讥笑我永远摆脱
不掉文人的酸乏，然而，同时也对我仍然会用笔去记录那些流星般的人表示感动。他
说作为“这么早就回忆了”的一代人中的一分子，他似乎已经麻木于自己的麻木了，
因此绝不会再像我们同在大学读书时那样寄情文字，可是能够阅读这样的文字，仍然
会感到内心有一丝稳重的牵扯，让他不会有太强的无目感。
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当我现在面对已经消逝的过去，那些流星般的人终又可
以一一浮现，我只有幸福，不再奢想其他。
引自：http://www.libertytimes.com.tw/inde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