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联合报/2010/04/01】
在香港,少的是一张随身的椅子;回到台北,缺的是一个随身的垃圾桶。
椅子要巧妙像脚踏车的小折,咒语一念,缩进小背包才好;心里想的垃圾桶更魔
幻,除了可以折叠,关键时刻还要它随时消失才好。
在香港,两只脚穿梭于都市丛林里,盼的只是路边有张椅子。譬如那次,我从铜
锣湾地铁出来,飞过一个意念,想随手记下来。人群拥着我向前走,就是没有地方可
以坐定。
又有一次,找的是一只手套。当时是寒冬,走出地铁站,我反手在背包里抓出一
只手套,巴望着人行道上有张椅子,方便我把背包卸下,把另一只手套翻出来。
找不到可以停靠的角落,我把这笔帐记在香港的高地价上。人多的地方不放免费
椅子,意思是把人群驱赶到店里,单位时间内榨挤出最高的消费。
整体而言,香港整个城市缺乏绿地、缺乏个性小店、缺乏徜徉的空间,都跟地价
这个祸源有关。地价高,地产商从中谋利,而地产商的利益与小市民的利益一向背道
而驰。
市民的基本需求…
现代都会中,什么是小市民的基本需求?又靠什么,维持小市民恒定的幸福感?
任外界烦嚣,仍有可以随处坐定的椅凳,看看其他行人,感觉到时间正缓缓流淌
,这属于小市民对空间的基本权利。
比起香港,我们台湾人的居家环境还颇有空隙:巷弄间留着几株老树浓荫,过条
街还有生活所需的7-11,店里的凳子就可以休憩半晌。廿四小时便利店,加上摊贩与
夜市,满足著小市民的基本生活。
小市民边吃边喝,机动性地解决餐饮,但手里剩下的包装盒罐,要怎么办?好不
容易在路边找到个垃圾桶,洞口怎么已经鼓凸出来?
假定随身都有环保袋,然而,总有一些设想不周到的情状吧。预期每个人带几个
咧著口的袋子,随时装入手中回收与不回收的垃圾,毕竟有些过于理想。
在其他国家的城市里漫游,几步路之内,就见到垃圾分类的箱笼。开口大大地,
玻璃瓶很好放,看过的报纸也很容易丢进去。
我们城市缺少垃圾桶,是不是假定市民会为了节省随袋征收的垃圾费而把家里的
垃圾往街上带?即使有少数人这样做,对策难道是少放垃圾桶、再把垃圾桶开口缩小
?更何况,正因为公德心需要自我强化,逻辑也可以反过来看:找不到垃圾桶,拿着
垃圾的人经常无计可施,反而习惯了丢在暗处也不以为意的行为模式。
这里多少藏着阶级问题。比较起来,有车阶级有车里暂放垃圾;真有钱的人也不
致生出垃圾桶不够的体验,因为总有人把垃圾接过去。倒是在外面解决一餐又一餐的
人,最能感受到城市对使用者的不够友善。仅有的两只手,若是拿着丢不出去的饮料
罐,还要采买,还要拉捷运把环,还要找钥匙、推铁门、开信箱…
城市的主要功能…
香港,缺的是椅子;台湾的都会里,少的是垃圾桶。
随手举的小例子,反映出两地的一些根本问题。
香港闹市没有闲置的椅子,因为小市民只被当作善尽本分的工蜂,甚至忽略了工
蜂也需要休憩的角落。台湾的发展轨迹中,麻烦的一向是形式与官僚主义,譬如说,
就因为垃圾减量这个充满正当性的说法,在缺乏配套的情况下,垃圾桶竟减到不敷使
用。
无论如何,城市的主要功能,还是在照顾小市民的需要,包括他偶尔急着要丢一
个方便面碗或饮料杯的生活内容。
引自:http://udn.com/NEWS/main.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