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另一个自己是软革制的刀鞘,要有足够的迟钝才能保护好她的锋利。
她本来只不过是个单薄的内在,随着年纪推移,逐渐穿上众多不同的自己,开始有点
所谓成熟的份量,对微小事物怦然心动的,稍微不如意就倍感厌世的,顺从的,叛逆的,
不管大大小小的情绪都套在身上,终于成为能笑而笑,得哭且哭的人偶。人偶本身只是空
白的塑胶制品,亮丽的贴纸和高贵的裙裳才能提升价值,外表的包装更胜实质的内在。于
是她懂得如何受人控制,同时成为无可替代的玩具,当周遭离散的人群忽然热烘烘地簇拥
成一个团体,她在中心闪耀着无法隐蔽的光芒,如果需要亲暱晤谈,她也愿意化作流星,
促膝长谈一夜星空下的祷告。在感情方面,她具备别人无法细察的敏锐,然而原本粗糙的
棱角被磨得太过锋利,就会不小心变成武器。
也许是长大了,她不会特别设想情绪涌来的原因,快乐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买个精致
的甜点犒赏自己,而飞扬的心情莫名坠落低谷,睡个觉后便若无其事地过活下去,早上的
班仍得去上,赊帐的贷款仍得去缴,让她果断爬出深渊往往不是正向意念,通常来自生理
时钟敲定的反应而已。以前她会天真地认定,人生本来就是荆棘遍布,危险的带刺植物环
绕在触及天空的高塔城堡,如同童话一则,不管什么歧路,哀戚或是幸福的笔法,各自的
人生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公司相处久了,很快便有安稳的地位,贷款还清的日子正好退休
,也算圆满了一生,还有一群共患难的同事兼朋友,只要大家都驶向同一个彼岸,一艘残
破的船舟就是她的全部。
直到她好像微微意识到,许多大人的事物一旦执意放入感情,就会塌缩成一个看不见
尽头,无形压力的膨胀宇宙。在意朋友领先的距离,试图追赶,超越,却屡遭打败,嫉妒
不对,失落更难以掩盖,快乐又显得肤浅做作。真正踏入社会的流动阶级,正要决定储蓄
的盘算,才发现所得与支出不成正比,却对快速变迁的环境毫无作为,便痛恨自己的裹足
不前,但是又经常扬言气馁。承认错误的道路并不会让生活过得更加心安理得,当下选择
了梦想却抛弃了现实,注定换来的只是想要重新来过,然而被时间勉强推进的那种无力感
。也许是长大了,也就长不大了,梦想渐渐不能合衬在痈肿的身材。
也许是长大了,之后所有情绪都只是穿上而已。当她一路剥去过期感情,忽然恍惚失
去共鸣的能力,有时独自一人,倾听雨打,也只是窗户与世无关的碎语而已。有时将自己
拆解,卸下各种大小不一的零散部件,关于自身的部分越来越稀薄,留下的总是孤独,乏
善可陈的孤独。
这或许是长大的好处,能够学习收敛较为锐利的那一面,开始不再怀疑别人的表情,
要笑就笑,得哭且哭,然而,迟钝的外貌下,终究只能把欲望的刀锋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