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以为我的生活是首抒情的慢板，但从救生班开始，就被谱成了生硬的行军进行
曲，多生硬，大概就像水手跟豪情那样。
故事本该从最精采的地方开始。
轻轻地躺在流上，习惯过低的水温后身体不再发抖，只有半身的水母衣让我的脚上又多了
一些刮痕，但身体的感受其实并不那么强烈，我只是认真的思考并尝试着，到底划哪一只
手可以让我的身体向右移动，依著救生衣的浮力一切都还不那么糟糕。
突然间，我听到指令了，从放流开始我就在等著教练的指令，或者说我以为要等教练的指
令，一个迅速地翻面，我认清楚我现在的位置，瀑布区如此清晰就在我的左侧。左手接着
右手，右手接着左手，我试图在不停歇的流里，划出一行空隙让我能朝目标前进，但我终
究没有划破，我用力划手往后拨的水，却变成一双双手拉着我往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
游泳，也没办法控制身体往想去的方向前进，我只是不断地不断地离所有人越来越远，即
便我的双手双脚都没有停下来。
迎面而来的水只带来恐惧和不安，我不断左右张望，似乎已经看不到瀑布区，我开始往沙
洲的方向游，我感激仍能看到教练的身影，但在水里的困斗实在难耐，耗损了大半体力沙
洲却仍遥不可及，几度我停了下来以为我就将这么获救，但看来我的剧本实在太过无知且
不切实际，急流区里的我大概正处在一个没有人捞的到的位置吧，看着下游没有任何拦阻
，心头一凉，还是只能划手，还是只能踢水，没有说服力的声音在心里不断重复，我有在
往前，我有在往前……。
终于我被拉起，在水里站了起来，一边喘气一边走向沙洲，身心俱疲且狼狈不堪，独自走
回其他人正常上岸的位置，看着一个个攻击式横渡上岸，心里其实没有任何想法，只觉得
就要结束了吧。事实上并非如此，甚至还重复了三次，虽然成功抵达瀑布区，但攻击式回
沙洲时，还是被冲走了，就这样重复著在流里挣扎，体力耗损，然后更加慌张，最后再被
捞起来，一个下午大概就磨掉所有我对水的信任了。
再度回到泳池，下水前特别紧张，河训的印象一直让我心神不宁，游餐时总觉得特别不自
在。
某一次在水里睁开眼睛，感觉有点涩涩的，似乎是眼前的水让焦距有点改变，不再透过泳
镜而是用直接用双眼去看，有点扭曲有点模糊，但却感到自在。在最后一周的训练里，越
显疼痛的膝盖让我请了第一次陆操，不能再翘的课让我请了第一次假，虽然课程似乎不再
那么紧凑，但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救溺反应，心理的不安就无声地扩大了一些。
浅跳式入水后，泳镜还是翻了，滑了几个手后才出水面把泳镜调整好，面对前方的溺者霎
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心里想着不可以正面接近，但看着教练随着我潜泳往前跟着转向，我
实在觉得进退两难，出水面后教练向我靠近，我只能一直退后，看着他不断闪躲，保持着
距离似乎都要忘了我这么下水是为了带他上岸。比起突破僵局，我大概更困在自己营造的
害怕里，唯一和困在蜘蛛网上的小虫的差异是，这网是我自己结的，那些我以为没有留在
脑海里的看过的描述和听过的说法，都在我的迟疑和停顿里张牙舞爪恣意猖狂，似乎是总
教练的怒吼才让我回过神。我靠近，但我好像什么都忘了，没有哪一个水操动作派上用场
，我开始粗暴地想抓起溺者，死命地想托住他的下颚然后带走，过度靠近溺者换来不断的
缠斗，我持续硬干毫无技巧可言。拖带着往岸边游，已经顶不起溺者了，在没效率的夹水
之间，教练不断吃水，大概是因为真的太不舒服，我获得一点额外的动力，浮浮沉沉逐渐
抵达水道头。
看到教练身上的一条抓痕，其实有点愧疚，真真切切的认为，我没办法成为一位救生员，
我只会套招演戏而已，先前的所有训练对此刻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不偏不倚
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灼热但心里却连呐喊都没有声音了。
海浪起起伏伏，总是抓不到呼吸的时机，海水又苦又涩，我的咽喉正经历著巨大的不适感
，即便再三说服自己，也终究神经紧绷，我和水的信任似乎还遗留在上一个周末里。不断
脱队又不断追赶，才勉强跟在队伍里，终于到了定点开始水操，至今仍认为拿出小黄瓜是
件精采的魔术，虽然小黄瓜确实解渴，放在嘴里嚼亦是莫大的救赎，只可惜找不到吞咽的
时机，咀嚼使我呼吸大乱，半吞半吐也多少糟蹋了一点美好。
大概是跟不上了，我总觉得队伍中只有我没有前进，教练也不再喊13号了，眼前的人越来
越少，最后只剩下赖少伟教练带着我游，起雾的蛙镜只让我隐约看的到人影，而不致迷失
方向。海辽阔望不着边际，本该说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我没有任何一点美好的联想
，无力的划手在紊乱的海面，体力似乎流失得特别快，只能用抬头蛙取得一点点前进，感
谢教练不时询问着我的体力状况，可以的话就换成捷泳，捷蛙搭配之下才有了比较好的节
奏。
那一刻我踩在沙上，半身仍在水中，恍如隔世的上了岸，那原本遥遥无期望不著的岸，终
于终于长泳结束了，看到旁边家辉也同时上了岸，突然有种吊车尾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有
真正经历了挣扎、体会过无力、感受到濒死、乘载着自我极限的人，才能稍懂这种重生的
感觉吧。
和最后一周的训练相比，先前的种种好像都不那么慷慨激昂了，但救生班终究是个灿烂过
剩的地方，从每天的嘶吼和溅起的水花大概就能窥知一二，燃烧了21天，心和体都是。
军事化管理大概是最难忍的部分之一，随着课程不同每天都带来新的焦虑，但唯一没改变
的大概就是今天的教练好凶。刚开始的一周，每天都觉得很紧绷心情很差，被吼被骂对我
来说都是那么难受的事情，也让我尝到了人生第一次胃痛。授帽之后，渐渐开始对教练们
的吼骂不再感到那么胆怯，因为我彻彻底底的被其他情绪掩盖，打从心里觉得教练们大概
就是有毛病，被发小礼物的时候我就会故意很大声的大吼伏地挺身的次数“1！2！3！…
”抱持着反正你们就是爱听那我就喊给你们听的心态，对我而言这样做好像就是某种报复
，最后再大喊请示入列，还自觉十分满意。愤怒高张的情绪也未停留太久，大概就两天吧
，接下来好像就不太有感了，教练似乎也不那么凶了，此刻开始我终于愿意相信，其实教
练们都是心理正常的人，倒是自己好像显得太可笑无知了。
救生四式和踩水，贯穿了整个救生班，第一次听到示范教练喊“标齐对正三二一”，打从
心底热爱这个口号，真是帅呆了，第一次水操时踩水踩的还乱七八糟载浮载沉，但口号倒
是喊的很认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军人。随后的水操好像不再那么美好，连喊口
号都显得吃力，除了无止尽的复习动作，还不时要双手出水面，一张歌词到我手上绝对是
一坨回到教练手上。
水操成了习惯，原来踩水才是最可以休息的时候，有时候值日问想不想上岸时，还真想回
答：其实我不想。
水道头集合总是让我不安，下水的前一刻心里都是百般抗拒，或许是对“游餐”这个名字
有所排斥。这大概也是救生班邪恶的地方之一，明明是累个半死的游泳要说游餐，明明是
处罚你要说发礼物，对当时的我来说真是个恶趣味，这些说法真是太坏了。
一度想要退训的念头，大概是踩水一直踩不好的时候，心想着那去到碧潭怎么办，已经不
是撑不撑下去的问题了，但是第一次到青年泳池后，发现一切来到了新境界，原来问题就
是台大泳池太浅了，真的踩不到底之后，就像是脚踏车拆掉辅助轮，原来踩水是这么一回
事。
隔天到了碧潭，确认自己可以好好的浮在水面上后，带着自信顺利地完成长泳，感谢碧潭
水是那样脏，让我从此以后任何食物掉到地上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放到嘴里，连碧潭
水都喝了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在肚子里的，我一直这么相信着。长泳时感谢周奕宏教
练是我们那一伍的戒护教练，一直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位置，有教练在旁也感到多了几分
安心。
痛苦难耐曾经那样巨大，但所有伙伴一起分担就不再显得那么难熬，从白沙湾回来的游览
车上，感觉一切好像快要结束了，有点期待有点舍不得，一开始曾经那么排斥的一切，现
在竟让人这么留恋。或许每个人都带了点沙、带了些海水离开，但那些35期的故事大概只
能留在这个还不够炎热的夏天里，只有在晒痕还没完全淡去前，我们可以用身体纪录一些
零散的篇章，以后就只能慢慢地回忆慢慢地想，或是再回到台大泳池，找找看着我们一起
奋斗的每一颗星星。
高高抛起泳帽，以后我就不是13号了，35期终究必须落幕，回头看看那时写的自介文，想
对教练说的话只有谢谢，因为当时还有诸多埋怨，现在想对教练说的话也只有谢谢，因为
再大篇幅的感激，都不及一句真挚的感谢，或许我来不及记起所有教练的名字，但仍希望
这句谢谢你们都收到了，身为35期的学员，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