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对话
简媜
在夏日的咖啡小店翻阅李维‧史托《忧郁的热带》,其实是为了避雨,顺便决定
立刻展开阅读或让灰尘裱背一段时间再说。当书中李维‧史托引自Chateaubriand
(这人对我毫无意义,除了造成横式书写的不便以至于怀疑他的父母企图用二十
六个字母替他造名字之外!)的一段话来到面前,我很确定已经暂时遗忘《忧郁
的热带》以及随时会来的雷雨。
“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
他看起来是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不停的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的
那个世界去。”
多年前,有人带我到西部山区某一处他极为珍视的山巅,开始倾诉从童年起在此
秘密渡过的故事。或许酷热的密林令人容易幻想,在他催眠似的声音中,我神游
数年前的东部海洋:那是一个阴雨之冬,撑著破伞的我行走于沙滩寻找什么或等
著被寻找。一只盘旋的海鸟从眼前掠过飞往陆地,稍远的小站火车划过,破裂的
声音像破碎的贝壳不刺痛什么,希望和绝望如海鸟不可捉摸。“在这里,可以看
到一群蝴蝶在舔石头!”他说;潮湿的沙粒黏着裸足,像肥胖的蛆爬满我华丽的
二十岁。
“都是孤独的世界,无法探险。所有冗长的陈述就像此刻的雷雨敲打玻璃窗要求
对话,而我却睥睨它过于潮湿的长舌!”我写在笔记上。然后回到《忧郁的热带》
的第一页,李维‧史托写着:“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
出自:《梦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