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宏 (20050729 自由副刊)
请容我写一篇不缜密不正经的信,给妳,简媜。
不缜密,是因为我的文字达不到妳笔下针缝出来的细致,还敢用书
信这种私密文体公诸我要对妳说的话,放肆!而不正经,则因为我不
想歌颂妳创作的辉煌,尤其在攒入被朋友形容为“此时的伊拉克”的
书房之后,也只找到几本妳的书,其中一本还是从朋友那边借来之后
就霸占不还的,以购买的质量来说,我是否不算书迷?毕竟在伊拉克
的断垣之中,我也找到了全套的《千面女郎》,结果写信前都在看漫
画,而非《女儿红》。
我只是想跟妳诉说,妳的书和我之间,多年来的友谊。
十六岁上高中之前,我第一次长途飞行,一直被我握在手上的,就
是从姊姊书架上抽下来的《水问》。当时觉得飞行时手上该有书才气
质满盈,结果经济舱的压迫让文字溶糊,隔壁婴孩还忽然吐奶如瀑流
,《水问》不幸遭波及。奶酸的腐味随着旅程慢慢甜美发酵,绉折的
书页被我反复吞食,旅程结束我就得到了典型的“简媜症候群”。
症状一:临摹。面对〈如何匡正社会风气〉这种高中作文题目,无
论如何也要加入“花诰”、“跫音”这些从妳书上学来的新词,于是
就有类似“每个人都该酿一盅花季的馨香,酒诰四方,漫卷花神跫音
,于是社会风气春丽和谐……”这种伤害国文老师眼睛的自以为正经
,幸好老师没诚实地留下“狗屁不通文艺腔”的评语,还鼓励我多看
书多写作。
症状二:破坏校园公物。几年后我考上辅大,在宿舍外惊见了一排
白千层,“简媜症候群”发作,抱着树就撕下了一张张的树皮,在上
面写了诗寄给远方的好友,结果被宿舍工友叱喝,指责我破坏公物,
几乎被扭送记过。
那几年,书店里还有卖妳创办的“大雁书店”的书,每本纸质殷实
,我和一群同样深受症候群之苦的朋友们听说大雁即将收翅停飞,跑
了几个城市的书店蒐购那仅存的几本如今在书迷间成传奇的书。那时
因为妳,有了一个梦想:办个出版社。
多年后,出版社的梦想没达成,我一路从书店买、从朋友书架上借
(偷)出、从图书馆找出珍贵的初版、到近来透过网络订购(《好一
座浮岛》就是这样快递到德国来的),我承认并非每一本都读,但是
我总是记得看《红婴仔》时边笑边哭的感动,还有《好一座浮岛》里
〈相会麦当劳〉最后一段催泪的力量。然后我相信了文学的力道,也
残酷地发现:多年来我在症候群里临摹观看,那专属于妳,或者说专
属于女性书写的文字深度,是我劈我斧我砍我凿等各种黔驴蠢技之后
,还是沾不到边的劲道。
我其实真的说不出“谢谢妳陪伴我成长”这种一本正经的话。但我
总是相信,尽管浮岛上众生乱舞,文学是乏人问津的次文化,妳的文
字还是在那里,没有离开。这种信仰坚定不移,为症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