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索死亡的漫长旅程,最早是从在泰国深山当一位佛教僧侣开始的。我先在西方的居士
修道院修行,接着,前往泰国的丛林寺院。经过多年的离群索居,我对静坐修行的生活开
始觉得有点枯燥。这种枯燥的感受,似乎来自于部分的我,这个部分的我无法从离群索居
的僧侣生活中获得滋养。我无法完全了解,为什么自己的心会从孤寂之中退缩。单独一个
人生活,让我对于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以及生命的本质为何有了深刻理解。现在,有些东
西又把我从远离红尘拉回来,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拜读了史提芬.雷文(Stephen Levine)的著作《是谁死去?》(
Who Dies?),这本书很清楚地指出有意识的生活与有意识的死亡之间的关联性。于是,
我立刻就想到把照顾濒死者的工作,当作今后个人修行的可能性。这种照护的工作,也是
解决我心灵枯竭的方法。照顾濒死者的工作,与当年正式修习静坐禅修的岁月一样,都必
须十分专注。
我于1983年还俗回到美国,开始成为一位全职的安宁照护人员。我在安宁病房担任过各种
不同的职务,包括社工人员、殡葬工作协调人员、志工训练老师、社会服务主任、诊疗主
任与执行长等,每一份职务都为我带来了死亡过程中的不同见解。我不只从病患和家属身
上学习,也从安宁病房的同事中学习,他们那慈悲而充满关爱的心,已在健康照护领域树
立了典范。所有我们这些与濒死者一起工作的人,都像小孩子一样聚集在一起,互相慰藉
取暖,试图解开生命的密码。
死亡,一直是一位非常特别的老师,经历过几年的安宁照护工作,至今我仍然像当年在泰
国丛林寺院一样,对死亡感到十分神祕。这个问题没有结局,也没有解决方案。我对于人
如何死去已经十分熟悉,濒死者所传授给我的教诲也相当丰富,但是,关于死亡是什么,
我还是觉得神祕而奥妙。我在这方面所要接受的训练,永远不会结束。
探索死亡时,不断会有新发现:它曾经将我逼进阴影的黑暗角落,使我看不到自己的全貌
。同样地,探索死亡,也让我的生命充满喜悦和感恩之情。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完全自在地
面对自己的死亡过程,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较不畏惧真实的自己,而这要归功于自己吸
收了亡者所带来的教诲,了解这些教诲,让我的人生旅程能够继续朝着生命的神圣境界迈
进。
虽然本书各章节的内容充满安宁病房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都与你我有关,因为我们每
个人都是安宁病房的一员。这些故事,也使我们注意到自己的习性、恐惧和智慧。如果我
们将自己当成病人,就能设身处地了解自我设限、阻挡自己的方式,以及牺牲获得更大自
由的可能,让自己停留在安全地带的方式。我们没有必要等到生病才想要去获取濒死的资
讯,并回顾自己的脆弱。我们的恐惧,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停地在人生的长廊上回响着。
乔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曾经说过,真正的追求不是为了生命的意义,而是真
正“活着”(being alive)的体验。讽刺的是,死亡的教训正是指向这个目的。许多末
期病患在濒死期间变成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他们了解时间是珍贵而神圣的,生命不
能再拖延下去;生命的多元面向与表情,过去被他们视为理所当然,但现在他们头一次清
醒地看见了。
身体的死亡是一种象征,象征所有经验的死亡。身体死亡不只是身体的结束,也是所有生
命经验的结束。小型死亡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上,每当我们的期待无法实现,理想就幻灭
了;每当我们想抓住时间中的某一个片刻时,就要面对自己对这件事失去掌控能力,也毫
无影响力的事实;每当我们自认把握了生活中的某个面向时,它却起了新的变化,于是我
们只好带着失望离开。由于我们的许多心理困境,都和自己如何处理过渡阶段的问题有关
,因此死亡让我们了解自己如何受苦,以及为何受苦。我们深入了解并觉察死亡之后,就
能直接洞察自己的许多问题。因此,探索死亡,就是要了悟我们对生命的困惑与无知。
我在本书所提到的那些面对死亡的病患,以及他们的临终体验,都是我的生命与这本书的
英雄。尽管他们的故事也许很吸引人、很不寻常,但我们在心理上可能会觉得离自己很遥
远,这时我们就知道,自己已经离题,好像只是在读一些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
我们自己身上的故事。书中所讲的,其实是“正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每一章后面,都
会附上“省思与练习”,目的是要再度强调该章的重点。这些是让你亲身体验的练习,能
够深化你的了解。
死亡就在眼前,它是一道很少人愿意跨越的边界。这本书提供我们一次探索死亡的机会,
可能也是一次让我们以最大的勇气来面对这个沉寂已久的问题─死亡问题的机会。书中的
重点,是为死亡所传达的课题,提供独特的近距离接触。我们都会死,所以现在讨论这个
议题,并不会有什么损失。或许,对那些有足够勇气敞开心胸接纳死亡教诲的人,会有一
个新生命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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