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Hold baroque inside 9 END

楼主: Zeroda (张囧)   2014-07-10 15:24:06
  9
  她一路狂奔回到学校宿舍,冲进寝室时把房里另外三个跟她不同系的室友吓
了一大跳,其中一人开学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呢。但她视而不见,包包往旁边一扔,
外套跟鞋子都没脱就一个箭步冲上她的床铺,拉起上个冬季过后就被随便丢在一
旁没收起来的棉被盖住全身。几个月没动过的棉被枕头,现在冰冷又满是霉味。
尤其那枕头,才躺在上面没多久她的脖子就开始不舒服。她心想都是因为躺惯了
学长房里的床害的。
  想到这她的心紧紧揪起。已经没有办法再次回到学长的房里,躺在学长的身
边,呼吸著学长的味道,感觉学长的体温安心入眠了。她感觉好冷好冷,缩起了
四肢侧躺着身体蜷成一团仍是不停地发抖。脑袋昏昏沉沉,而笼罩在她身上的恶
心霉味加重了她的晕眩感,还害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想起来套件厚一点的衣
服或至少换条长裤,但她不想掀开棉被,她不敢回到外面的那个世界。
  像是出于倔强又像是因为无力抵抗,她紧闭双眼,身体则缩得更紧,任凭外
在的寒冷及霉味爬在她的身上浸润她的肺,随着内在的晕眩浮浮沉沉飘向虚无深
黑。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好几次醒来她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压抑住几乎要令她干呕出来的恶心她翻过身又没了意识,就这么断断续续做了许
多零碎片段的梦。她记得的不多,只记得一直听见有人在叫骂,那声音一下是她
一下又变成别人。画面则是不停跳动变换,途中醒来好几次令她无法分辨哪些是
梦哪些是真实。
  等到她发现自己睁大着眼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后她才确定自己真的醒来了。
一稍稍挪动迟钝的肢体她就头痛欲裂。咬著牙她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房间一片漆
黑,只有她一个人在。占满她面前几乎整片墙的窗帘拉起,幽微的光线穿过毛玻
璃后自没被遮住的缝隙透了进来,轻描淡写地雕出她眼前景物的大略轮廓。手机
不晓得什么时候被她握在手里,也不晓得是没电了还是她无意间关了机,而她也
不想去确认。她害怕有任何的未接来电或是未读讯息。她的心灵已经无法再接受
一丝一毫来自外界的刺激。
  呆坐在床上她头昏脑胀,想搞清楚现在几点还有自己睡了多久,思绪却极度
缓慢甚至停滞。一滴水忽然落在她的上嘴唇。伸手一摸,她发现鼻子一边塞住了,
鼻水还源源不绝从那涌出。她赶紧用手摀住鼻子,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避免晃到
头,走下床去找卫生纸。
  她噙著鼻水坐在她的桌位前,摸著黑伸手打开电脑萤幕后方的台灯。黄白色
的灯光闪烁几下后照亮了桌面,也为黑暗的房间添上昏黄的色调。就著光线她翻
找了许久仍找不到卫生纸,不得已她只好先跟隔壁桌位偷偷借用一张。
  粗鲁的擤了好几次,塞著的鼻子依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似的,鼻水停
了下来,另一边却塞住了。她把卫生纸一揉,丢进桌面下的垃圾桶里,恍惚地用
嘴吸吐著空气。下意识地她按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随即感到后悔。
  许久没开过的主机发出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高频噪音,侧边的风扇在蓝色
LED灯照亮的同时开始吃力地运转,吹动卡在罩网上的灰尘。她虽然鼻塞,却好像
闻得见灰尘的味道。
  趁著电脑开机的这段空档,她走去衣柜拿了件只比现在套在她身上那件稍微
厚一些的外套披着。真正能御寒的衣物都不在这里。坐回椅子上,她收起双脚用
外套盖住,环抱膝盖把头埋在中间,整个人缩在椅面上。她好寂寞、好难过。她
好想大哭出声,她好想抛下一切离开这里。这时,她却回忆起了学长温柔的臂弯。
  她的胸口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虚脱无力的感觉从那个洞蔓延开来,就像一
滴落在吸水纸上的墨汁,蓝黑色的墨迹仿佛有生命般贪婪地自中心点不停向外攀
附,最后将她全身包覆。抱住膝盖的双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萤幕暗掉之后又重新亮起,电脑总算开完机。右下角显示著时间是十点多,
可是她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随手点开网页浏览器,她心里抗拒,手指却按著日积月累的习惯滚著鼠标的
滚轮,卷动她眼前的网页。但她眼睛并没对焦在那些滑进滑出的照片图片,只是
茫然地盯着萤幕正中央。
  网页下方突然弹出一个对话视窗,视窗上方有个她现在最需要,同时也最不
愿意面对的人的名字,那学长的名字。
  她的胸口猛然紧缩,强烈到几乎令她反胃的酸楚随之被挤压而出。她的心跳
声大到仿佛在整间四人房里回荡著,指尖冰冷僵硬。右手松开鼠标连握了几次拳
依然是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想看、不敢看,眼睛却不听使唤地往对话视窗瞄过去。
  ──妳总算上线了。手机打不通,传了短信也没回。
  ──事情我都听说了。
  在她看见第一句话时第二句话恰好跳出。短短的两句话,就让她体会到前所
未有的焦虑。该来的还是来了。她不敢去想接下来学长会说出什么话,只是盯着
对话视窗默默地等待坐在另一台电脑前的人宣判她的罪刑。每一秒,都变得像是
一辈子那样漫长。但下一句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好担心妳。妳还好吗?没事吧?
  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手摀著嘴发出了沉闷的哀号。没想到学长第一时间
竟然不是责骂她而是跟平常一样关心她。原先快要将她灭顶的担心害怕转瞬间如
泄洪般退去,潜藏着的愧疚却趁机涨潮,漫过她的胸口压得她呼吸困难。她握起
拳头在自己的膝盖用力捶打,气自己怎么可以对学长做出这种事。
  ──我知道妳现在可能不想说话,没关系。
  讯息继续跳出。
  ──我来说就好,我有些话想趁这机会好好跟妳说。
  ──首先我要妳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妳。请相信我,
    不用害怕。
  看见这句话她的心头漾起暖意,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她很庆幸自己是
跟学长这样的人在一起。
  ──其实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跟我说,我就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空了好长一段时间对话视窗都没动静,害她又紧张了起来。学长知道
了什么?隔了这么久没说话是想说什么?可是刚刚学长告诉她不用害怕,那应该
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对吧?对吧?
  在如此惴惴不安中她总算看见学长送出了新的讯息。篇幅有点长,她现在脑
袋又转得慢,花了一些时间才看完。
  ──好几次我跟我系上或是研究所的人出去吃饭,都有看到妳跟其他男的
    坐在一起,我只是装作不知道。我其实很想问妳那些人是谁,为什么
    要跟他们出去,但又不想跟妳吵架,让妳生气。所以我回过头想,是
    我哪里没做好吗?
    我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来。
    从开始交往我就尽全力呵护妳,不让妳冷到不让妳饿到。顺着妳的心
    让妳做所有妳喜欢妳想做的事情,放妳去跑营队,看妳天天熬夜翘课,
    我都没说什么,因为我知道妳玩够了玩累了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难
    道就是因为我这样放纵妳,妳才会不把我这个男朋友当成一回事吗?
    我得承认,好几次我想当着妳得面对妳咆哮,质问妳我到底哪里让妳
    不满意,妳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但某天早上,我在妳身边醒来,看见
    妳可爱的睡脸时,我才了解了。
  这段讯息她越读越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而最后那几个好像在哪里也
听过的字她反复唸了几次后不由得警戒了起来。你了解了我什么?她瞪着对话视
窗上面的名字,无声地质问。
  ──这就是妳啊!妳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追寻人生。
  ──我那时候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妳会发现自己的方式是错的,总有
    一天妳玩够了玩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尤其在知道妳以前交过那么多男朋友后,我更加笃定了。
    妳只是想要追求刺激,难安于现状而已。这我都可以理解的,我也可
    以接受,只要妳最后回到我的身边来,怎样都没关系。
  ──所以,无论妳的过去多么混乱,无论妳做过怎样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我永远都会原谅妳,永远都会接纳妳。我会等妳回来,守在妳身边,
    在妳熟睡时为妳盖被。
  看到这里,她赫然发现前面的违和感就是这个。原来那学长一直都是以消极
卑微的方式,否定她的人生,否定她的一切。之前的温柔体贴其实是低声下气的
抱怨。那么学长之前对她的无条件信任无条件包容,其实是用着跟她班上同学一
样的态度,容忍着自行加诸在她身上的缺点跟错误囉?她不敢相信。而最后那几
句话说得好像很宽宏大量,但她再怎么看都觉得是在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为什
么会这样?不应该是她哀求学长别离开她吗?怎么这男人竟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
步?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因为这男人心里有鬼。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她从来没用自己的身体去吸引学长,学长却完完全全是
为了她的身体跟她在一起的。她稚嫩的外表、国小生般的幼儿体型,正是那学长
梦寐以求的。本来那学长只想把这有犯罪嫌疑的喜好深藏在心中,没想到上了大
学竟碰见了满足所有条件并且已经成年的她,还没过多久就追到了她,简直跟做
梦一样!也是因为这简直跟做梦一样,为了不让梦醒来、为了不让她离开,学长
用尽方法讨好她,却无意间变得低下,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而且那学长追到
她之后反而害怕起来,担心自己只是贪图她的肉体,想先拉开距离观察看看。一
观察才发现她们两人的个性跟生活习惯水火不容,但又不想轻易放开手,谁知道
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遇到像她一样这么理想的女性呢?于是一边躲着她,一边更
加卖力讨好她,生怕她哪天一不高兴就转身离去,生怕被她嫌弃或是被她发现那
不可告人的癖好而战战兢兢,时间一拉长,心态和举动就变得越发卑微。
  虽然她不会知道这样详细的来龙去脉,但眼前的讯息已经够让她认清,坐在
电脑的另一端的那个学长,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学长。而她的好朋友也不真的是
她的好朋友,她的好同学不真的是她的好同学。还有她的大学生涯、她的欢笑、
她的回忆,就连她自己,都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
  她本来可以不用知道的。
  她本来可以永远活在她所以为的世界里面,只要她那天不要答应社团友人的
邀约,只要她能耐得住寂寞,只要她能习惯不是随时都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就算
她的人生是建立在虚假的表象上那又如何?总比她现在这般不堪的局面要好得太
多了不是?
  窗外嬉闹的人声,短暂却清晰地钻过窗帘跑了进来。她感觉自己离那样的情
境、那样的画面好远好远。为什么会这样呢?她陷入沉思。她的人生本来应该是
一片光明、前景看好的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桌面上翻找了一阵。拿起积满灰尘的笔袋,拉开拉链,
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塑胶圈。在这一瞬间,她总算想起来了,也总算明白了。
  一切都肇因于她那渺小却又远大的梦想。纵使被淡忘,仍像是幽魂般挥之不
去,化成了某种执念,宛如巨树般在她心里盘根错节,肥大畸形的肿瘤四处突起,
将她捏成同样歪斜扭曲的模样。而眼前这个小东西,就是她扭曲的根源。
  她迟疑地将塑胶圈套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伸直了手看了看,又把手缩回
面前,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眼泪终于溃堤。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啜泣。双手挡在面前无谓地想掩饰自
己的脆弱,塞住的鼻子却让她发出了滑稽可笑的声音。她想把扭曲紧紧握在心里,
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却仍听见像是逐渐崩溃般的清脆声响。
                     Hold baroque inside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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