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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三步并作两步仓促地来到了校区的门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她
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要有其他人、不要有其他声音,但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呢?
她徬徨无助地回过头往后看,偌大的校园里竟没有一个能容纳她的角落,外面的
世界也没有她可以回去的地方。本来她习惯性地要往学长的住处走去,但一想到
她朋友最后撂下的话、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她哪里还有脸往学长那跑,出现在学
长面前呢?
远方传来嬉闹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一群穿着打扮、气质风格各异的人们
边谈笑边朝她的方向走来,看起来是如此地迥异却又统一。她本来也是像那样身
处在混杂的人群之中,在洋溢着欢愉的气氛中与大家相处融洽,而现在她总算知
道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突然之间,恐惧感近乎疼痛地揉合著冬日的低温掐住了她每一个神经的末梢。
唯一这么一次,她发现充斥在校园里那些各色各样的人们竟令她感到害怕。那些
来自不同地方,在不同的生长背景塑形之下所展现出的许许多多不同的形态以及
想法是多么难以理解又无法预料。尤其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即使如此歧异,这些
人们却透露著同样的气息,同样和谐,却又虚伪的气息。那欢愉的气氛,协调的
景象实际上只是过度美好的假象。在看似融洽的相处里,到底有多少自以为是的
同情与施舍?在乍看和谐的互动中,到底夹带着多少误解、曲解与偏见?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嘻嘻笑笑的脸,她发现那后面流动着某种混浊的东西她之
前从来没注意到,而那东西竟跟她在她朋友纯黑的瞳仁里看见的那更加黝黑的什
么一模一样。她终于明白,那是一股名为猜忌、名为敌视的浓厚恶意。她赫然惊
觉,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
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为了稳住身子以免跌倒她凌乱的步伐在不知不觉间越
迈越大,没几步便以一种诡异滑稽的姿势侧身跑了起来还频频回望,仿佛被什么
追赶着似地。她沿着门口左侧的人行道跑着,途中好几次差点撞到人,最后终于
在越过校区周围人行道的转角,踏上斑马线的那瞬间被垂挂在手肘上的包包绊倒,
动作夸张地重重跌在地上。
虽然她一度想就这么摊在地上算了,后来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从这自我放
弃中挣脱,用刺痛著的手掌把身体撑起。坐起身后她四处检查自己是否有什么皮
肉伤,同时试图站起来。还好她的手掌跟膝盖都恰好落在斑马线上了白漆的部分,
没有直接接触到柏油路面,不过身上的痛处却在寒冷天气的通力合作之下增幅加
剧,痛得她每动一下就得停一阵。
抬起头,她弓著身体环顾四周。灰暗的天空,将她眼前的景物都蒙上阴冷的
色调。围绕在她四周的人们无论是步行或是乘坐在车上,都覆著一层厚重黯沉的
衣物。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单薄暴露、色调鲜明,仿佛弄错季节盛开的花朵,孤独
且讽刺。她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那一个个躲藏在口罩安全帽之下的脸孔令她惊
恐。那些人是用怎样的表情、以怎样的想法在看着她?而那一双双露在外面的眼
睛,有些是疑惑、有些是不耐,绝大多数则是冷漠与无情。她感觉到一股比吹拂
过她双腿的冷风还要刺骨的寒意。在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承受了。
她疯狂地大叫,在十字路口上她一声接着一声喊叫着直到声嘶力竭。接着拔
腿狂奔,不顾正在转换的号志以及蓄势待发的车潮,横跨至斜对面的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