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高一新生训练当天我很早就到了。
我不喜欢自己迟到,
亦不希望别人为我而等待。
因此,我总是早到,
也因此习惯了等待。
为了避免找不到教室而迟到,
我特地提早了许多时间,
可惜校门口贴的图示太过清楚,
害我根本不用花时间找。
对于陌生的事物我总是习惯保持距离,
所以挑了教室左后方靠窗最后面的位置,
不仅不容易被打扰,
而且视野良好,
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以后的同学是些怎么样的人。
另外,
我想偶尔抬头看看天空,
所以选了不靠走廊的角落。
拿出卫生纸,
擦掉桌椅上积了一整个暑假的灰尘,
然后坐下打开背包,
庆幸自己预先想到了可能的等待而带了一本书。
我真的是来得太早了,
过了好一阵子仍然没有人进来,
我也就乐得没有人打扰我阅读。
突然,有脚步声踱了进来,
我正读到了精彩的地方,
连抬头瞄一眼都懒了抬,
然而这个人却走到了我的旁边,
并且打算在那儿坐下。
我心里责怪他打扰了我的阅读,
略带不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迎上我的目光,
并且微笑地说了声“Hi!”。
我先是吓了好大一跳,
然后不禁开心地微笑了起来,
并向她道了句“早安!”。
她是小静。
三年不见了,
想不到她还记得我,
想不到我还认得她。
她变了不少,
从前的短头发被一束长马尾取代,
略婴儿肥的脸蛋稍稍拉长了些,变成鹅蛋脸。
身高略有增长,
不过仍比我矮了十几公分,
我目前一百七十出头,
所以她大约将近一百六吧?
她的笑容倒是没有变太多,
再加上与从前一模一样的“Hi!”。
让我很容易认出了她。
只是从前笑容里的三分稚气转化成了天真活泼,
嗯...有点亮眼,有点不习惯。
我想她是看到我之后才决定要坐在我旁边的,
因为我迎上她的目光的时候她并没有惊讶的神色。
小静:“你在看什么啊?”
我竖起书脊让她看,是“基度山恩仇记”,
我在家里从来没人理的一个书架上发现的,
显然不是给小孩子看得那种精简版本,
书又厚又重,字的长宽却大概只有两三公厘。
书页泛黄,一看就知道这本书一定比我老,
我后来才知道作者跟大名鼎鼎的“三剑客”是同一个人:
法国大文豪“大仲马”。
冲著“三剑客”的名气跟我个人对“基度山恩仇记”的好评,
我在书店买了一本三剑客回家看,
也许是所看的版本翻译功力的关系,
总之看完觉得空虚无聊,大失所望,
觉得自己浪费钱买了一本不会想看第二次的书,
不过那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让我们把焦点拉回新生训练的教室内。
小静一字一字辛苦地读出书脊上褪色的书名:
“基~度~山~恩~仇~记~
嗯...没听过。好看吗?”
一方面基于礼貌,我想我不该一边看书一边跟她说话;
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想要收起书好好跟小静说话,
于是我在书页间夹上被我拿来充当书签的便当店名片,
一边将书收进背包一边说:
“目前为止还蛮好看的,后面我就不知道。
老实说我之前也没听过,
前几天才从家里书柜挖出来打发时间而已,
今天怕在这里发呆太无聊所以带来继续看。
这还是我第一次试着读这么大本的小说,
以前看的都是精简过小小本的。”
小静:“是喔~好看的话看完可以借我看吗?”
我:“好阿。”
小静:“谢谢!我不知道我们同班耶!”
我:“我也不知道阿。因为我不知道妳的名字嘛!
就算我看了分班的名单也不会知道阿。”
小静:“对耶!我也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好!很高兴再次认识你!我叫“李嫣璃”。
“李”是木子“李”,
“嫣”是“嫣然一笑”的“嫣”,
“璃”是“琉璃”的“璃”。
一定要讲“琉璃”的“璃”,不能讲“玻璃”的“璃”喔!
不然我爸知道了会不开心。”
她说完笑了起来,而我也不禁跟着她笑。
我:““李嫣璃”?妳的名字也未免太梦幻了吧?
妳是从琼瑶的小说里跑出来的吗?”
小静:“这我也没办法阿。
我妈说我爸一知道她怀孕就开始翻字典,
花了一整个晚上把喜欢的字一个一个挑出来,
又花了一个礼拜反复推敲到底要用哪两个字,
还不知道从哪听来说:
“最后一个字要用平声字听起来比较响亮,比较好听。”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最后我的名字就变成“李嫣璃”啦。
真不知道如果生男生他要怎么办。
以后就叫我“嫣璃”吧。”
我竖起右手食指左右摇了摇:“No~No~No~我早就决定好要叫妳“小静”了。”
小静:““小径”?“羊肠小径”的“小径”吗?”
我:“才不是。是“安静”的“静”。”
小静:“为什么叫小静?我不是一个内向的人阿。”
我:“所谓“小静”也者~
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
喊安‘静’很有压迫感的女生”的简称。”
虽然我心里总是想:“那个个子小小的,喊安静很有压迫感的可爱女生。”
但是真要说出口实在是太害羞了,
因此“可爱”二字很自动地就消音了。
小静:“这是我很凶的意思吗?”
说完噘起嘴唇装出一副凶脸,可惜不太成功,只见可爱不见其凶。
我再度伸出右手食指笑着左右摇了摇,说:
“No~No~No~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没有不敬的意思。
就是因为觉得妳平常看起来不凶,
可是当纠察的时候喊的“安静”却这么有压迫感才特别觉得神奇阿。”
小静:“好吧!就暂时相信你好了。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妳好!很高兴再次认识妳!我叫“白羽”。
“白”是“白色”的“白”,
“羽”是“羽毛”的“羽”。”
小静:““白羽”?你姓啥啊?”
我:“我姓“白”。”
小静:“姓“白”?!我第一次遇到有人姓白耶!
最好是你有资格说我的名字梦幻啦!
你才真的是从武侠小说里跑出来的吧?”
我笑着说:“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我爸很喜欢羽毛,觉得很漂亮,有飞起来的感觉。”
小静:“既然你姓“白”,以后就叫你“小白”或“白白”好啦。”
我听了害怕不已,说:“请不要!我不想再回到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了。”
小静笑了笑,说:“好啦~开开玩笑而已。那以后叫你“阿武”好了。”
我:““阿武”?”
小静:““武侠小说”的“武”囉~“阿武”好叫又亲切阿。”
我:“好奇怪的外号,总觉得念太快会变台语的妈妈:“阿木”。”
小静:“计较很多喔!不然“阿武”跟“白白”你自己选一个。”
我闻言大惊,赶紧接口说:
““阿武”真是太亲切好听了!从来没听过有人取外号取得这么好听的。”
小静听我这么说开心地笑了起来,说: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种,
嗯...该说是魔法还是迷信呢?总之就是一种说法,
说只要两个人彼此在对方手心签下自己的名字就会成为永远的好朋友。”
我耸了耸肩,说:“没听过。”
小静:“那...你想不想试试看?”
我:“有用吗?”
这次换小静耸了耸肩,说:“听说很有用,我也没试过。”
我想了想,说:“我看短期内一定很有用。”
小静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因为两个人既然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事还很呆地照着做,
想必彼此相当有好感,有心想要当好朋友,
所以当然会成为好朋友囉!”
小静:“听起来倒是蛮有道理的,
不过这个说法的重点不是在“好朋友”而是在“永远”吧?!”
我:“这倒也是。”
小静:“那...你想不想“呆”一下啊?”
我:“妳想的话我就只好“舍脑陪君子”囉!”
小静听了又装出很可爱的噘唇凶脸,说:“不想就算了!”
我则故意用很敷衍的语气说:“想~超想的!手伸出来。”
她大概听出了我的敷衍语气是刻意装出的,
没有理我,只是把右手伸了出来,
她的无名指比食指长,跟我的一样,
据说这样子的人个性比较温柔体贴。
我左手轻轻抓着她中指与无名指的指尖,
用右手小拇指在她手心签名。
“白”还没签完,她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手不安分地试图抽回去。
小静:“好痒喔~”
我的左手多加了一点力道不让她把手抽走,
在她地咯咯笑声与挣扎中迅速签完剩下的笔划,
然后才放手嘲笑她:“妳很好笑耶~哪有人手心会怕痒的?”
她噘著嘴说:“哪有人手心不会怕痒的?”
我:“我手心就不会怕痒阿。”
小静:“骗人!大家手心都会怕痒啊!”
我伸出左手给她,说:“不信妳搔!”
她仿佛怕我会怕痒把手抽走一样地用左手抓着我的手腕,
九月的台北仍然很热,不过她的手比我的温度略低,
让她抓着感觉有些凉凉得很舒服。
只见她右手食指徒劳无功地一下这边抠抠一下那边画圈,
我盯着她不甘心地试了又试,觉得非常有趣。
终于她弃械投降,用很不甘愿的语气说:
“蛤~你好奇怪喔~为什么你的手心不怕痒?”
我:“手心本来就不会怕痒啊!你才好奇怪!”
小静:“是你奇怪!”
我:“妳奇怪啦!”
小静:“你才奇怪咧!”
我:“明明就是妳奇怪!”
我们很幼稚地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半天,
其实谁也没有当真,只是觉得这样耍幼稚很有趣。
她一直没放开我的手,一边吵还偶尔搔个两下,
大概觉得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就会有用,可惜仍旧是白费力气。
过了一会儿我们玩够了,信誓旦旦地约好下次要去问别人。
小静:“好啦!不吵了啦!你很幼稚耶!我要签了啦!”
我:“阿妳有资格说我喔?妳才幼稚咧~”
小静一边签一边说:“不玩了啦!不过为什么我们不拿原子笔签?”
我用夸张的语气说:
“伟大的友情阿~又怎么会是那区区的墨水所能够牵系的呢?
无形的友情!当然只有无形的文字能牵系在一起啊~”
她不太严厉地白了我一眼,没有理我,说:“你觉得有用吗?”
我无奈地耸耸肩,说:“我希望我到死才知道。”
小静听了微微低下了头,说:“我不喜欢“死”。”
看她这样我有点慌,没有想到他这么传统这么忌讳讲这种事。
我:“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妳会这么忌讳,
我其实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我只是想表达我希望它有效,
既然是说“永远”,那至少也要维持到“那时候”才能算,
如果在“那时候”之前就知道有没有效,
那肯定就是因为没效,所以我才说...”
小静抬起头向我硬挤出了个微笑,
打断我:“我知道,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怪你,
我只是不喜欢听到那个字...”
看得出她情绪仍有点低落,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她始终没把积满灰尘的桌子擦一擦,
坐的椅子虽然相对仍算干净,也还是有些灰尘,
心里转着“她是不是没有面纸?”
与“要不要主动借她面纸擦?”之类不合气氛的念头。
叫一个情绪正低落的女孩子擦桌子终究是太白目,
尴尬的低气压又让我很想找些事做,
于是我起身要她跟我换位子,
让我把她的位子也擦一擦。
她用仍带忧郁的微笑跟我说了:“好。谢谢。”
起身拍了拍她的裙子后坐到我的椅子上去,
她背靠着墙侧坐在椅子上,
右手自然垂下地摆在裙子上,
左手肘称在上,左手微拳轻轻撑著下巴,
稍倾著头看我擦了一会儿后,
就转头望向窗外。
桌上的灰尘很厚,我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擦干净,
我一边擦一边偷偷观察她,
她像是看着云,又像是没在看什么,
情绪仍是那样低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擦著擦著,
第三个、第四个人陆续进来,
快擦完时教士已经七分满,
有些人跟我一样擦著桌椅,
有些人不想擦,只坐椅子不碰桌子,
有些人则毫不在意地两手托腮撑在桌上跟前面的人聊天。
周遭的空气渐渐活络了起来,
只有小静的周遭围绕着格格不入的蓝。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在意,
显然不是宗教迷信之类的原因,
我有点想问,但又觉得太过于唐突,便没有开口。
不久导师来了,宣布了一些事情,
很随便地照着座号排了座位,
座号是按照姓氏笔划排的,
于是小静坐在教室右后方最后一个,
而我很幸运地就在她前面。
新生训练很快就结束了,
我跟小静同路,一起回家。
小静的情绪好多了,
只是笑容仍然略少。
我们聊起了各自念的国中。
原来我家跟她家在国小的两个相反方向,
所以虽然同国小,国中却不同学区。
我们聊著哪个国中流氓比较多,
聊著谁以前的导师比较讨厌,
聊着他们国中的校狗很可爱,
聊著升学考试的成绩,
聊著......
她的笑容渐渐多了,
似乎已不太在意刚才的事。
突然她提议我们半路下车去植物园逛逛,
由于结束得早,
这多出来的大半天我也没有什么安排,
便欣然同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