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国民小学是个奇怪的地方，
有些奇怪的制度一直施行着，
其中有一项叫“放学路队”。
我离开国小已经好几年了，
直到现在依然不知道那到底有什么意义？
按照学校官方的说法，
是希望我们回家时，
顺路的人一起走，
彼此好有个照应，
比较不会因为年纪小而受人欺负。
此乃学校的一番美意，
我们实在是该心存感激的。
只可惜实在太过理想化，
此制度的施行，有着现实上的困难。
主因就是它违反了“自然”。
十几个人在街上一起走是很不方便的，
违反两三人一起走的自然状况。
正如同老、庄所言：一切必须顺应自然。
自然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因此应该“清静无为”。
人为刻意地去改变，
而违背了自然者，终将失败。
热力学也告诉我们“秩序”是不稳定的；
系统将趋向于最大乱度，
“秩序”的维持需要依靠外力。
然而维持制度的约束力无法到达校外。
在校内由于颇密集的纠察队站岗，
若是路队没排好或过于吵闹，
将受到纠察队登记而扣班级秩序成绩，
如此隔天便会因此受到导师责备，甚而处罚。
人们为此而遵守规范，
但是一旦出了校门，
约束力不复存在，
路队也就同时解散。
应该算是倒楣吧！我从小就长得高，
而老师总是指定长得高的人当“路队长”。
路队长是这种制度下最可怜的牺牲者，
在校内呆呆地举著一面三角形小旗子，
(我老是把旗子弄丢)
上面写着“第x路队”的字样，
并且走在路队的最前面，
就好像旅行团的向导一样。
其实功能亦与向导有几分相似，
主要的工作是：
维持队形与秩序。
也就是说：在经过各个纠察时，要大声地喊出“安静”二字。
曾经我为了没人理我而颇为困扰，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只要纠察队有听到就好。
到了六年级时，出现了一个特别的纠察，
她的附近总是非常地安静，
安静地只剩窸窸窣窣的移动声响，
没有哪个路队长有需要喊声“安静”，
也没有哪个路队长胆敢喊声“安静”。
所有的谈话声酖显得十分突兀儿自动消失，
即使有哪个笨蛋迟钝倒没有发现气氛的异样，
被她冷冷地瞪上一眼大概也只能有两种反应，
要不就是吓得死闭上嘴；
要不就吓得当场定格连嘴都不敢闭起来。
其实在她第一天上任时情况并非如此，
同学们一如往常地吵，路队长们一如往常地无力，
然而每个人只要听过一次她喊的“安静”之后，
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第二次了。
同样地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同。
她喊的音量不大，表情也不凶狠，
长得更是毫无横肉，
完全就不是母老虎型的女孩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有压迫感。
若是只凭著走廊上偶尔擦肩而过所留下的印象，
我一定不相信总是面带微笑得她当起纠察会如此称职。
对于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我的感觉是颇为好奇的。
她在校内其实担任了不少公职，除了纠察之外，
她也担任每天早上升旗时的指挥，
甚至在教课间舞时，她也是负责示范的其中一员。
然而就只有在担任纠察的时候她是面无表情的，
而且让人有无法亲近的感觉。
因为好奇，所以常注意到她；
因为常注意到她，所以越来越好奇。
不知到底是我好奇心太重，
还是因为常注意到平常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她，
我慢慢地觉得当纠察的她不再如此难以亲近。
某次放学，我大胆地迎上她扫视人群的目光，
并且微微一笑点个头打招呼。
她先是睁大眼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眉头微蹙地偏头想了一下，
最后她带着怀疑的表情也对我点了个头回礼。
看到她的反应，我的嘴角不禁向上扬起，
在经过她面前时，我悄声地说：
“妳不用想了！妳不认识我没错！”
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着拥挤的路队稳定前行，
说完也没有回头去看她。
虽然无从得知她后来的反应很可惜，
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可以增加她的疑惑，应该会很有趣。
一般不认识她的人经过她的岗哨时，
总是会回避她扫视人群的目光。
所以我猜她看到我的时候一定是吓了一跳，
然后怀疑是不是认识的人却忘记了，
于是头偏向一边想了一下，
我仿佛可以看见一大堆齿轮在她脑袋里飞快地打转，
并且开始冒出阵阵黑烟，
结果当然是想不出来，
但是又觉得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忘记了，
要是自己忘记了不理别人一定很没礼貌，
所以虽然觉得很奇怪，还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隔天放学看到她，
我带着微笑对她挥了挥手，
她也对我笑了笑。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一转头看到一张便利贴在我肩上，
“很高兴从昨天开始认识你！”
这次换我吓了一跳，
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看她，
她开心地笑了笑，对我挥挥手，
以唇语无声地对我说了声“Bye~”
我也笑了起来，
向她挥挥手后转头回家去。
我们从此开始了每天一句的对话，
我把蓝色便利贴贴在她的登记板上，
她把粉红色便利贴贴在我的肩膀上，
“这次段考好难”
“我考太烂被打手心了”
“到底为什么鸡跟兔子要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当路队长好蠢。”
“当纠察一直瞪人好累。”
.
.
.
一直持续到毕业。
偶尔在学校里相遇，
我们微笑地彼此招手，
却不会说上什么。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却一直到了毕业都不曾得知。
虽然我觉得要打听应该不难，
但我没有去打听，
因为我希望有天能从她口中得知。
然而直到毕业，也始终没有问她。
“为什么不问？”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感觉起来要问她的名字需要一种勇气，
或者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正当的理由，
一个理所当然需要知道她的名字的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
名字也不是真的这么重要，
“玫瑰花”即使不叫作“玫瑰花”也依然是“玫瑰花”。
如果真的需要一个称呼的时候，
我在心里总是称呼她为：“小静”。
待续......
PS：所谓“小静”也者，
　　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喊安“静”很有压迫感的可爱女生”的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