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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赛德克
想像一种从不认为肉体毁坏之后,灵魂也就随之消灭或远逝的
文化。相反地,它认为亡者的灵魂总是持续地与生者共存。
因为这样,虽然先前我们彼此互不相识,但在我取下你的首级
之后,必须大声报出自己的姓名。从今以后,你的灵魂和我的
生命就要绑在一起了:因为你的牺牲,让我取得脸上骄傲的印
记,在其它也依然存在的先人之灵面前,证明我足以承担勇士
之名。
你身为仇敌的肉体身分结束了,但原本就无关仇恨的灵魂与我
在一起,我尊重你。你成为我的血祭。
一开场,出现得短暂而炫丽的少年莫那‧鲁道,直接展示了纯
正的赛德克血统。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事实上原住民在
台湾为数甚少,还能与这血统有些许连结的更加难寻,更别提
素昧平生的观影者了。
导演当然可以选择发挥叙事能力、仔细交代,让更多人在电影
一开头就站稳立场,同情永远处于弱势的原住民到底。但这样
就与想要呈现文明对撞的原旨不符:不能让大家一开场就站到
赛德克这边去、把莫那当成英雄。
莫那只是赛德克,他从来就不是英雄。
二、骄傲的战胜者
造化弄人。某个诚笃而精致文化的拥有者,因为成功拥抱外来
文明,而骄傲地以战胜者的姿态前来。
先是唯一穿着清廷朝服、签订战败合约的官员,然后是尚有几
丝气力与之一搏的汉人,全都兵败如山倒,阻挡不了战胜者的
意志。这段演得很快、甚至过快,就如史实中的战胜者也推进
得很快、甚至过快一样。
看到这里,也就可知山中民族日后的命运了:人止关上早已备
好的巨石,只能落下一次;战胜者的前锋略略受损,但仍终将
推进。父亲战死、被迫成为头目的莫那,什么都不能做,只能
蹲在战胜者的招降台前,无奈地低头把玩地上的青草。
三、二十年的空白
导演选择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间,留下大片的空白。
雾社地区的日本房子盖得很快,几幕场景变换,医务所、学校
、邮局、杂货店,就这样地藉著原住民的砍伐与搬运而建造起
来。还流着赛德克血液的资优生,已经穿上精致文化拥有者的
制服,在教室里教导著下一代的资优生,该如何用文字系统描
绘出所谓的文明。而年轻一代男子不再有机会在脸上留下骄傲
的印记,中年莫那顶着苍苍白发,在酒坛边悠悠地首度出场。
为什么让故事这样进行下去?因为莫那不是英雄。上天开了一
个大玩笑,海峡对岸的政府战败,却要边陲岛屿上的人民、包
括莫那来承担。
莫那并不具备思考这一切的头脑,也许花二十年的时间,也搞
不清楚为什么命运如此安排、又该如何反应。而原本一直与我
们同在的祖灵,似乎在猎场消失之后,竟也就逐渐消散了?于
是原本应该英勇的头目只能日复一日地买醉,并日复一日地收
集火柴上的零星火药,算是慢慢地排解心头挥之不去的疑惑。
也许最惨烈的对撞并非公学校大战,而是这空白的二十年。当
观影者惊讶莫那怎么老得这么快、变得如此颓丧时,或可想见
莫那面对文明对撞的苦果,又该如何地不知所措。
四、开战时刻
不是莫那的决定促成时势,是时势逼着莫那做决定。几个擦枪
走火的事件串连在一起,竟使得还保有头目身分的他,必须回
应年轻人想要反抗的心声。
莫那不知道怎么做决定。在溪谷旁、前来劝和的花岗一郎面前
,莫那还说出绝不会打起来的保证。没想到就在下一刻,已经
消失二十年的父亲之灵竟然出现了,邀请莫那加入他的歌谣。
原住民的智慧经常藏在歌谣之中。想让晚辈了解什么事时,就
邀请他们加入轮唱;长辈唱一句,晚辈就要马上跟着复唱一句
,并设法使彼此的歌谣和谐地交融。在需要极高音乐造诣的歌
唱形式之中,晚辈必须透过自己口中的咀嚼,立刻记下歌词的
内容。往往长辈的歌谣就只传唱这么一次;没有记下来,也就
无法再传下去了。
导演选择忠实呈现这样的一个段落。对观影者来说,不是一个
太过贴心的决定,因为几乎没有一位观影者熟悉赛德克的语言
,只能在歌谣进行之中紧盯着字幕,几分钟的歌谣里却又要把
一整个赛德克的核心信仰传达完毕。
但对已经空白了二十年的莫那来说,他当下的体验却不见得和
我们相差甚远。对于父亲想说的话,他也只能用一首歌谣的时
间长度来理解。
血祭前,莫那穿上头目的正式服装,爬到山顶,以歌舞向祖灵
正式宣告。对不熟悉赛德克文化的观影者来说,这似乎是一个
可有可无的桥段。但对莫那来说并非如此。二十年了,本应与
生者同在的众灵魂们似乎都消逝无踪,真正的赛德克正一点一
滴地流逝。但父亲的歌谣却让自己发现,在原属文明与战胜者
文明全面对撞之后,仍有与祖灵重新连结的可能性。
那就来吧!整装前往雾社。
五、血祭祖灵
你身为仇敌的肉体身分结束了,但原本就无关仇恨的灵魂与我
在一起,我尊重你。你成为我的血祭。
血祭不是杀戮,公学校大战原本在赛德克文明的定义之中,也
不能算是一场战争。所以虽然杀了原本欺压自己的敌人还是比
较爽快,但牺牲者的身分并不限于敌人。妇孺在这场血祭之中
,也经历了重大的伤亡。
但果真是如此吗?血祭和杀戮之间真的能够区分得如此清楚吗
?当莫那终于赶到公学校的升旗台,在雾散之后看见尸横遍野
的现场,心中的疑惑油然而生:我该报出我的姓名吗?年轻人
们猎首之后,该像以前一样,好好保留头骨、与仇敌的灵魂和
平共存吗?
决定之初,莫那没想那么多。但在此时此刻,莫那突然遭遇的
疑惑,其实也就是观影者的疑惑:这到底是血祭,还是杀戮?
决定终究下了,行动终究实现了。整个赛德克民族的下一步,
已经全部交在疑惑的莫那手中。
◎ 我的感想
以呈现莫那并非一位英雄,而是在文明对撞当下,被迫需要带
领族人做出决定的这个角色来说,赛德克‧巴莱【太阳旗】应
该获得正面的评价。他做的决定是个平凡的决定,能带来好处
、却也有必须承担的代价随之而来。两种文明惨烈的对撞之后
,并未分出高下。目前的状态怎样连接上彩虹桥的彼端?期待
【彩虹桥】能精采地把故事继续说完。
做为一个对电影没有太多研究的普通观影者,我对动画品质没
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开场山猪的表现,常常可以在仍有打猎经
验的原住民朋友口中听到,并不算是太扯。音乐除了好听之外
,我很感激导演非常重视它在原住民文化中扮演的角色。
另外,如果稍微听得懂一点原住民语,就会知道电影团队在编
写母语剧本上花了多少心思。我们听见演员努力背出来的台词
,其实是文采非常高的原住民语,不只是一般的厘俗语汇。对
于这几乎不可能让观影者察觉到的细节,也很仔细地处理;电
影团队对于原住民族文化的尊重让人敬佩。
仅以一个小细节做为证明:前半段有一场戏,杂货店前的族人
叫皇民化的花岗二郎“走开”,他们用的是“乌撒”这个字。
虽然都是走开的意思,但“乌撒”是专门用来叫狗走开,而不
是叫人走开。这里用的是“乌撒”,要日本人的走狗走开;到
了后半段,莫那叫花岗一郎走开的时候,用的就不是“乌撒”
了。可看见一郎这样的人,在莫那心中的定位并非走狗。
至于导演卖力宣传、团队尽力行销,无所不用其极地渗透各种
媒体管道,甚至把“爱台湾”也当做行销的工具之一,这我没
有意见。如果以后每一部国片都能获得这种程度的关注,证明
国片市场蓬勃发展,应该也是台湾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