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伤心至死:轮回(六)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9 01:51:45
他再次回村,再三嘱咐今后一段时间内每个人都要格外注意卫生,同时,打算向有关防疫
部门汇报,也因此和村里的长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村里的长者认为一旦有防疫部门卷入
,“换血”的传统必定会受诟病,甚至,会有当年“屠村”的重演。他反复劝说,毫无用
处,不禁感叹,人、甚至一个文化所持有的陈腐观点是多么根深蒂固。
终于,本着对村里长者和传统的尊重,他同意不去汇报,但再次叮嘱村里在这段时间里决
不能再“换血”。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去过悬棺洞的姐夫猝死。
这是第二例死亡。
姐姐做为死者遗孀,忽然成了人见人怕的“怪物”,村民们都知道,下一个死去的,就是
她。姐姐只能以泪洗面。
他改变了主意,写了一封匿名信,将疫情递交到省卫生防疫站。不料,防疫站派来的医师
被村里人以接触了尸体为名强迫“消毒”,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创伤。他觉得和养育他的
村子已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毅然将姐姐带出,回到江京。
回到江京后,他就沉埋在寻找治疗方法的艰辛中。他觉得自己是螳臂当车,因为对病毒感
染,从来就没有任何十分有效的治疗方案,尤其对这种病理都尚且不清楚的奇异病毒。没
过多久,他就认识到,或许,真正的出路正是在自己的本行——中西医结合上。
中医现有的一些治疗方案和西医并无太大差别,以调养为主,对症治疗为主,并不能从根
本上止住病程。在对姐夫的哀痛中,姐姐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心律失常症状。而他的耳朵里
,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一架钟,在嘀嗒嘀嗒地提醒著,姐姐随时随地都会骤然倒地,永远离
他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
他日以继夜地在动物房进行着药理实验,所幸,他觉得离目标越来越近。
偏偏在这个时候,祸起萧墙。
他已经记不得,从收到姐姐的那封信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妻子沟通。他最多的时间,
都是花在教研室里和医院里。他几乎已经忘记,家中还有个美艳如花,需要体己的妻子。
妻子敏感、多疑,几次试探后,她得出结论,才华横溢的丈夫,一颗心早已不在她身上。
她尊重他对姐姐的感情,他的孝心。但她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往远处看,他强烈的求知
欲、对事业的执著、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注定了他不会是个好的爱人。而她唯一需要的
,是一个好的爱人,能陪她看看电影、谈谈小说、切磋学习心得的爱人,能携手漫步人民
大道的爱人。
而她的身边,有一位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要向她提供这一切,做她永远的
爱人。她的姐姐,永远喜欢在她的生活方向上插几句嘴的姐姐,劝她三思,适得其反。
他和她,在两条不同的轨迹上越走越远。
远到必须永久地分开。
他万没想到妻子在这个时候变了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她,所
以无法接受,所以伤心,伤心至死。
也许,他的爱只有那么多,在同时,只能给一个女人。
他苦苦挽留,她去意已决。
祸不单行,姐姐骤然逝去。心律失常引起的猝死。
他,彻底崩溃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杜容说了很久,仍带着警惕,盯着游书亮。
游书亮微微一笑:“杜阿姨,您别这么紧张,怎么弄得像我在审讯似的?”
杜容也被这句话逗笑了,但随即又绷紧了脸:“你们打听出来的那些情况,瑶瑶知道吗?

“目前当然不知道,但我想,告诉她真相,应该是迟早的事……您后来真的再也没有窦焕
之的下落?我相信您肯定没直接和他接触,但我想,他应该是爱憎分明的人,体会您当时
挽救他们婚姻的良苦用心,对您应该心存敬重才对,总应该以某种方式表达出来才是。”
杜容张了张嘴,又闭紧,最后说:“没有,绝对没有,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当初
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他虽然各方面都很出色,但精神上好想比较脆弱,当初
,要能有你这样出色的精神病专家帮他就好,他也不至于自毁前程。”
“所以您也就是为这事儿,为他不平,后来再没有和杜若……您的妹妹往来。您和瑶瑶的
关系也不是很亲。”
“瑶瑶是个好女孩儿,但她太维护她爸妈——她爸爸生前特别宠她……我想,他们应该还
算是个幸福的家庭吧。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我有点过分,我是说,没参加小若和
她老公葬礼的事,瑶瑶因此特恨我。但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个性格,这么老了,哪儿那么
容易改呢。”
游书亮将窦焕之的故事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由一阵阵心寒:如果雨衣人就是发送电子邮
件引诱孟思瑶等人进拾夕洞的根源,他会不会就是失踪的窦焕之?许多特征都符合:年老
、穿雨衣、普通话好、和孟家有怨。如果是这样,雨衣人正是在报复夺去他幸福的人。杜
若和丈夫已经去世,报复的对象就成了两人的女儿。
“我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杜若第二次结婚,是在哪个月份?”
杜容一怔,随即冷笑了一下:“您真会绕弯儿,为什么不直接问呢?瑶瑶是在两人结婚后
一年才出生,绝对是姓孟的种。”
“这位老太真厉害。”游书亮想着,起身告辞。他将名片递给杜容,沉声说:“现在看来
,找到窦焕之是保证瑶瑶痊愈的唯一机会,因为他毕竟曾潜心研究用中西医结合治疗那种
奇怪感染的方法。您和我一样,都希望瑶瑶康复,咱们一起努力吧,也希望窦焕之还活在
世上,能出手治好瑶瑶的病。”
杜容又怔住了,这番话,说到了她的心里: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想到。看来,有时候同情心
也误事啊。
“没有任何进展,”三方电话里,郭子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馁,“窦焕之,百度搜索条
目为零,Google搜索条目为零,各个医学相关的搜索器、数据库,我们都试过了。”
游书亮说:“即便这位老先生还在人世,就怕他也改了行。”于是将从杜容处听来的故事
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有这么几条明显的结论。第一,窦焕之的确是
从怪村走出来的,但思想和行为,都和怪村格格不入,完全符合那个雨衣人的特点——我
记得小孟曾和我说起,她去那怪村,遇见过一个男孩,说那雨衣人和他们村有渊源,但又
绝非是寻常的村民,窦焕之不正是如此?第二,窦焕之是位个性十分鲜明的人,有强烈的
爱;第三,这样的人,往往也会有强烈的恨,容易走极端;第四,他一定恨透了杜若,认
为如果不是杜若分他的心,他说不定有足够时间研制出治疗‘伤心至死’的特效药;综合
看,窦焕之有最大的嫌疑,就是那个雨衣人。”
章云昆说:“你的意思是,他经过那次打击,精神崩溃后,多年以后出来寻求报复?为什
么不早下手,直接针对他最恨的人,也就是小孟的父母?却等小孟的父母去世后,来对付
小孟?”
游书亮说:“我不知道,但猜测一下。如果真是他,他一定知道,最让小孟父母伤心的,
死了也不安心的,就是让两人的宝贝女儿小孟死去。我想他一定是在跟踪小孟,所以掌握
了小孟的许多具体情况,然后发电子邮件给小孟和她的朋友们,将他们诱进了悬棺洞。
“悬棺洞里,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某种携带病毒、嗜血的小动物,入洞的游客都不能幸免
。这种病毒很特殊,有相当长的潜伏期,潜伏期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等病毒发作
的时候,人的心脏会受到急性损伤,最终因为心律失常而猝死。”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郭子放有些茫然。
“因为目前没有更多的线索,查这个人一定会很困难,但我觉得不久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我怀疑窦焕之和杜容,也就是孟思瑶的大姨,还有一些联系,因为当时杜容是同情窦
焕之的,觉得妹妹杜若做了有愧良心、自私的事,所以窦焕之一定不会害杜容,反会敬重
她。记得你们从得广集团占据的小楼逃生吗?是杜容报的案,而她说是一个陌生人给她打
的电话。哪个陌生人有可能知道她的电话呢?当然是那个雨衣人,也就是窦焕之。我前面
说过,雨衣人很可能用大量的时间对小孟的一举一动进行监视,因而才能在小孟多次遇险
的情况下,出手援助。”
“问题是,如果他一心想杀小孟,为什么又会屡次在得广集团将要成功暗害小孟的时候,
暗中相助?”章云昆问。
郭子放忙说:“我们早分析过这个问题,他一定是想享受自己‘亲手’杀掉瑶瑶的快感。

“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也许他本身也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明知自己这样做是错
的,但他不会后悔,一定要做成;同时,潜意识里,他又希望一切化解。我想,这大概就
是为什么雨衣人会在游客找到悬棺洞前,让众人返回;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发出的那封电
子邮件里,别的景点在地图上都标记准确,却特意将悬棺洞的位置标错。这也是潜意识里
他不希望人们能找到那悬棺洞的所在。”游书亮一边说,一边在心底感慨:无论这一切是
否窦焕之所为,如果他当年能有得力的心理医生帮助,他的生活或许会明亮得多。
三方电话结束,郭子放又上了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还能再怎么搜索?连张生和田川这
两个电脑疯子都没辙,自己还能怎样?武夷山市能查到的资料也都查过了,那边报社的同
行也尽了力,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亲自前往了。
“老郭,你艳福不浅!”娱记同事走过来轻声说。
“你小子八卦到我头上来了,莫名其妙!”郭子放瞪了他一眼,随即明白他所指——一袭
黑风衣的郦秋,正在秘书的指点下向自己的写字台走来,引来了排山倒海般的目光。
“哪阵风……影集?”郭子放看到郦秋手里捧著的几本影集。
“不是你要的?”郦秋推到了郭子放面前,“感谢我妈妈吧,老人家用特快专递寄来的。

“感谢,感谢,”郭子放迫不及待地翻开,开始寻找是否有李伯瑞和袁荃的合影,“请你
理解啦,这是和得广集团相关的最后一个结,也就是说,袁荃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得广集团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你这个大记者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你可好久没给我们开
会了。”
“最近光顾着忙春晚,你看我都没著家,哟,我还真忘了,我们几个都不在家,就剩你独
守空房……”
郦秋感觉更多的目光射过来,嗔怒道:“老郭……”
“好好,怪我说话不注意,”郭子放压低了声音,“公安局方面保密得很严,这里牵扯的
案子比我们想像得还大。据目前我所了解的,瑶瑶发现的那个钥匙,的确是用来开一个瑞
士银行保险箱的,公安方面已经安排去取了,里面锁著许多和得广集团犯罪活动相关的证
据,据说有录像、录音等铁证,也有一些帐务上的证据,估计就是夹层里缺失的一些文件
,还有可能卷出一些贪官污吏,因为这些都需要更深入的调查,所以会这么保密。相信他
们不久也会对你妹妹和小姨一家的事故重新开案调查,到时候得广内部里一定有识时务的
俊杰,会将实话说出来。”
郭子放边说边翻,翻得有些近乎神经质地快,郦秋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慢著点儿,都
要被你翻坏了!”
“没办法,这是职业病,知道我这样的优秀记者一天要看多少东西吗,要想字斟句酌,什
么任务都完成不了。”说话间,他竟已经将三大本影集尽数翻过。他想了想,又说:“你
们学校已经放假了吗?如果你现在有空,要不咱们去看看瑶瑶。我虽然见过袁荃两次,但
印象很淡,只怕会看不准,瑶瑶一定能认出来。”
钟霖润前脚刚走,孟思瑶的脸上仍留着甜蜜的笑容,见郭子放和郦秋进来,笑着起身:“
真难得,你们居然在上班时间来看我。”
郦秋说:“我们学校从今天起开始放假,我这些天可以常来看你了。”
孟思瑶叹道:“我可憋闷坏了,其实身上感觉挺好的,谢大夫就是不让我出院。你们做为
我的家属,替我去求求情吧。”
郭子放知道,短期内,孟思瑶绝对不能出院,尤其在没找到窦焕之之前。他说:“别忘了
,直系家属是我,郦秋顶多是旁系。我们这不给你带来差事了,你翻看一下这几本李伯瑞
家的影集,里面有没有袁荃?如果有,答案就出来了,一定是李伯瑞在临死前将秘密告诉
了袁荃。”
孟思瑶坐下来,一张张翻著影集,动作缓慢,和郭子放在办公室里的作派截然相反。郦秋
静静地看着她,这么个可人的女孩子,坚强的女孩子,生命竟在离她远去,是不是太不公
?就像妹妹郦楚……她的眼睛湿糊一片,庆幸自己始终戴着墨镜。
“是他!”孟思瑶轻轻叫出声来。
郭子放得意地说:“我说嘛,袁荃一定认识李伯瑞!”
“不是袁荃,是他,是他认识李伯瑞!”
郦秋和郭子放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张有些独特的照片:两个男人坐在类似公园里的一个长
条板凳上,其中一个,正是李伯瑞,而另一个,脸上沟壑纵横,一部灰白的胡子。
虽然只看到过部分的面容;虽然大多数时间,见到的只是他的身影,但孟思瑶还是认出来
,李伯瑞身边坐着的,正是那个穿雨衣的老头。
“你们绝对想像不到,经过我们缩小搜索范围,两位计算机高手很快发现了窦焕之的一个
高度怀疑对像——瑶瑶在李伯瑞家的影集里,认出了那位穿雨衣的老头和李伯瑞的合影。
“也许我还得先说一下李伯瑞和雨衣人的背景:瑶瑶曾发现,李伯瑞一家也曾去新裳谷游
玩过,这下就完全可以解释了:李伯瑞和雨衣人的关系很不一般,雨衣人很可能知道李伯
瑞的秘密。如果江大旅游协会收到的E-Mail是雨衣人发出的话,他也很可能将部分秘密通
过某种途径告诉了袁荃——他因为有自己的阴谋,所以不想抛头露面,让袁荃做传声筒,
揭露得广集团,揭露李伯瑞一家的真正死因。而袁荃进了夹层后,却只是对那笔钱产生了
更浓厚的兴趣,对得广集团的机密,在大致了解后,却决定高高挂起。这也可以解释为什
么瑶瑶在小松鼠的腹中发现了那张照片,很有可能也是雨衣人干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们的
注意力转到李伯瑞一家身上,继续袁荃未完成的事。我们更有理由相信,精于各类设计的
李伯瑞正是帮助雨衣人设计建造悬棺洞里那些机关的人。
“于是我们就将搜索重点放在了美国的宾州费城,也就是李伯瑞在美国的居住地。郦秋也
认出,李伯瑞和雨衣人的那张合影,正是在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附近的一个公园拍摄的。
“宾夕法尼亚大学有个基因染色体研究中心,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科学家的名字:
William Doe,乍一看像是个老外名字,但这Doe不正是‘窦’的音?这位科学家的主页上
除了一些简单的研究介绍,没有照片。我们打电话到那个中心去问,那位教授果然是中国
人,而且据说请了半年的长假,好像是在中国讲学,要到春天开学才返回。
“他们又搜索了一番,发现这位老兄从1987年开始发表深奥的科学文章,大多是分子啊、
基因啊、蛋白啊什么的。2000年的时候,他的一个基因产品得到了专利,在医学界使用很
广,换句话说,他是个地道的百万富翁。”郭子放在三方电话里激动地讲述了半天来的发
现。
章云昆道:“这么说来,很有可能,新发现的那种病毒是柯萨奇类病毒的一个变种,根据
我太太的大胆推测,通过基因重组制造新型病毒并非天方夜谭,这位William Doe说不定有
这个实力。”
游书亮说:“这么看来,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William Doe,就是雨衣人,雨衣人,就
是窦焕之。很有可能,按照小倩的大胆设想,窦焕之在美国良好的学术研究环境下,弄清
了困扰怪村多年的病毒的结构,同时,复制合成了毒株,通过一种小动物的咬啮,传给进
入悬棺洞的游客……天哪……希望,他还有一丝良心未泯,希望,杜容能联系上他,劝说
他能解救小孟……前提是,如果他有解救的方法。”
杜容知道是他,过去这些天,他已经来过好几次,只是在门前一掠而过。
她知道,他不想和她说话。他已经变了,如果游书亮的猜测都是对的,他一定已经变得很
可怕。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早能看出,他的性格里,有非常疯狂的成分。她同时知道
,自己当初对他的同情,对妹妹的鞭笞,他铭记在心,这是为什么他又出现在她家门口,
虽然只是一掠而过。
两瓶牛奶齐齐放在门口的脚垫上。
穿着一身公司制服的送奶工飞快地转身下楼,但已经晚了。门开了。
“焕之,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躲著所有的人?”杜容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永远带着威
严。
送奶工停下了脚步。他一经被点破,就不会仓皇逃窜。他背对着杜容,淡淡地说:“大姐
,我没有义务见任何人,给你送几次奶,只是想表达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感激,当时,只有
你,一直在同情我,听我倾诉,鼓励我坚强地活下来。我在想,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我也
许早已成为一堆枯骨。”
他听上去是那么镇静,一点也不像个疯狂的人。
“你还好就行,我也算积了点德。但你和我说实话,那些孩子的病,那病毒,心肌炎,是
不是你干的?”
“那些聪明的人已经有了结论,好像不需要我再盖章签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报复吗?小若和姓孟的都已经早早死了,你何必再迁怒于无辜的人…
…天哪,难道,小若她们,也是你害的?”
“病毒的传播途径有很多种,不一定都要进拾夕洞。”他丝毫没有忏悔之心。
“太过分了!那你为什么还不放过瑶瑶?”杜容有些愤怒了,她甚至想到了报警。
“我是错了……我应该先让他们的女儿死去,然后看着他们伤心至死!不过说到底,我还
是个科学家,即便是个二十五年前就已经疯掉的科学家。我还想做一个实验,看看我这个
新开发的病毒,在人体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危害,有什么样的病程。你知道的,我恨这个世
界,我恨人性根深蒂固的弱点,贪婪、欲望、滥情和绝情,我希望这种病毒,能让人们意
识到,伤心至死的痛苦。或者说,每个人的死,都是在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每个人
的一生,都会做出伤他人之心的选择,这是上帝造人时的一个恶作剧。”
“我还是那个问题,瑶瑶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为什么样的行为负责?”
“她是那两个人的掌上明珠,是他们快乐的源泉。许多年前,我曾经远远地观察过他们,
他们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幸福得无以复加……而这个家庭,本应属于我!可是呢,我失
去了姐姐,我失去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爱情,我失去了家庭!”
“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你完全是在拿年轻的生命解你的私愤,太自私,太可怕了。
我当时劝你坚强地活下来,并不是希望你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杜容骂人从来没有障碍
,对他,已经很注意措辞了。
“对于我这个已经死去过一回的人来说,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进一步退化。我知道,你想劝
我救那个女孩子。你不用劝我了,没有用的,就像你当初,无论怎么劝杜若,她最终没有
改变她的主意,她甚至到死都没有一丝愧疚。”他觉得,应该破口大骂的反而是他。
杜容有些绝望了,面前这个人的心已死,死了心的人是不会被打动的。
但可怜的瑶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心至死!
她苦苦的回忆著,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然后她就会报警,或者
,被这个疯狂的人杀死。
“谁说小若没有后悔过,没有愧疚过?我记得,大概在……在瑶瑶三岁的时候,小若曾带
著瑶瑶去过武夷山,她并没和我说起过,但因为我们都在江京,所以她的举动我都知道。
你说,她去武夷山,干什么?总不会去游山玩水吧?我想,她一定想见到你,向你道歉,
因为她曾问过我,你失踪后,有没有和我联系过。”
窦焕之第一次转过了身,和杜容四目相对:“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是为了让我救那
女孩子,在撒谎?”
“我有没有撒谎的习惯,你应该清楚。”杜容感觉,窦焕之似乎被打动了。但她还是没有
把握,这个人还有没有被打动的能力。
“难道真是这样……”窦焕之如砂纸般粗哑的声音里微微有些打抖,“我知道你还是在努
力说服我救她。其实,就算我真想救她,也爱莫能助……一旦染上这种病毒,是没有救的
。”
“你真的打算再做一下?”游书亮望着病床上的孟思瑶。她气色看上去还不错。但五分钟
前,谢逊刚告诉过他,她的病情并没有起色。
“游大夫,您不知道,我这些天可有多闷,躺在床上想啊想啊,觉得那天经过您催眠,我
已经隐约能记起一些东西,我想起来,我小时候,一定去过新裳谷。所以对新裳谷有似曾
相识的感觉。”
“哦……”游书亮心想,如果窦焕之确是孟母杜若的前夫,那么杜若很可能知道新裳谷,
难道,杜若曾带着小瑶瑶去过新裳谷?她已经和窦焕之离婚,瑶瑶和窦焕之又没有任何亲
缘关系,杜若新裳谷之行,目的何在?
“游大夫,如果您为难,就算了,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就是我这个幽闭恐惧症,
我想和它说白白。”
游书亮忙说:“哪里,我很愿意帮你,和它说白白,让我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开始。”
美丽的山谷,飞流而下的瀑布,深幽的悬棺洞。
曲折蜿蜒的山道,通往未知。
麻痒、剧痛,许许多多的小虫子,在咬我娇嫩的皮肤。
哭泣,哭叫,妈妈,妈妈!妈妈也在经受同样的荼毒。
封闭的小屋,妈妈不在身边,妈妈,我怕,你在哪里?我怎么出去?我能不能出去?出不
去,小屋子铁墙铁壁。
我好热,热得喘不过气。火,我能看见窗上铁栏外的火光。
游书亮走后,孟思瑶还良久地浸在回忆之中。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新裳谷?为什么,我会
经历和顾真一样的水深火热?她当时太小,显然没有解答。母亲呢?她有没有解答,为什
么在我长大成人后,却一直没有向我提起?
一个她时时想念著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
钟霖润走到孟思瑶床前,轻轻抚着她的脸:“怎么看上去像刚跑过步,汗津津的,不是说
要注意休息吗?”
“游大夫刚来过,他为我做了催眠,是我主动要求的。我终于想起来,我妈妈曾带我去过
新裳谷,在我很小的时候,所以我会对那里的景色那么熟悉。我还想起来,我经历过类似
顾真的‘折磨’,被吸血的虫子咬,被关在铁房子里好几天,然后大火烧起来,大雨降下
来。我妈妈一定被关在了另一个铁房子里。”
“这是幽闭恐惧症的根源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好像是那次受的打击太大,我下意识地将这段过去忘却,但因
此得了幽闭恐惧症。”
“这些怪村的人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和顾真也商量过,他认为,这一定是他们防止更多的人‘伤心至死’的办法。”
“但我感觉这毫无科学依据。他们的行为有悖常理,万一火烧得不可控制了,岂不是要出
人命?”
“记得那个穿雨衣的老头可以预测天气,他既然和怪村有渊源,说不定村民们也都能预测
出哪天会降大雨,所以等到那天再放火,这样可以确保能控制住火势。”
钟霖润关切地说:“这些天你还真没闲著,想了这么多事。你应该好好休息,思考也是很
累人的。”
“累不累好像都没有太多关系,反正我是要死的,早晚的事儿。”孟思瑶淡淡地说,仿佛
毫不挂心。
“你要我找块红布堵你的嘴吗?真会胡说。”
“你们可以合著伙瞒我,瞒我的病情,但我不能自欺欺人。”
“没有人瞒你什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定论?还要死多少人能得到一个定论?”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早早地就得到了精心护理,心肌炎就是靠休养自愈的,以前去世的
人,都没有及时治疗和护理。”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有没有想过,那穿雨衣的老头想做的事,哪一样没有得手,
他想杀我,折磨我,会不成功吗?”
“你又在胡说吗?他怎么会是针对你?”
“他引诱我们去新裳谷、拾夕洞,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小时候去过那里?他为什么孜孜不倦
地跟踪我,对我欲擒故纵?我相信我没有得罪过他,他一定是我父母的什么仇人,我现在
才有了疑问,我父母为什么才五十几岁,却会在去年先后死于心脏病?”
“你告诉过我的,你母亲从年轻时起就有心脏病。”
“我父亲呢?他一直热爱体育运动……”
“瑶瑶,这些事,让警方来处理吧。据说他们已经开始通缉穿雨衣的那个老头,就用在李
伯瑞家影集里发现的那张照片,如果他还在江京,就有找到他的希望。”
“找到他又怎么样?他想做的事,哪件没有做到?他真会交出什么灵丹妙药吗?我这样的
病毒感染是没有任何直接治疗的办法的。”
“瑶瑶啊瑶瑶,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悲观!”钟霖润双目炯炯,那暖暖的眼神,熨著孟思
瑶的心,“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当初被你深深的吸引,就是因为你在恶梦和鬼
魅缠身下、在好友逐一死亡的恐惧下,仍然保持着一份达观,你强烈的求生欲望,你的坚
强——你知道的,骨子里,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我可以想像,换作别人,换作一个像我
这样软弱的人,在一次次的恐吓中,早就彻底崩溃,早就向命运投降,早就‘伤心至死’
。只有你,执著地解著一个个谜团,永远相信着明天……”
“别说了……”孟思瑶忽然动情地拢住了钟霖润,欢喜和悲哀的泪水交流,“你又开始像
团支书那样慷慨陈词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坚强,我其实是个敏感爱哭的女孩,没有你…
…没有你们,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又胡说了,是你自己为自己做的主……虽然你的确爱哭。”钟霖润开始为她擦拭眼泪。
“那你为什么还瞒着我……”孟思瑶的泪水越来越多。
“我哪里瞒你了……”
“你已经开始有心律失常的症状了,对不对?你的血里已经分离出了同样的病毒,对不对
?”
“你……你怎么知道?”
“你没有一刻不在关心着我,我也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我溜出医院过,问了经常给你看
病的樊医生,他告诉我的。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官方女朋友。”
“你应该成为我的官方新娘。”钟霖润吻著孟思瑶。
“是我连累了你……”孟思瑶抽泣得很厉害,如果她真的会伤心至死,一定是这个原因。
“红布呢?我又要堵你的嘴了,”钟霖润用的是唇,“腿是长在我的脚上,和你又有什么
关系?我曾经想过,那天在拾夕洞外听到你的挣扎,如果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会做一万
次同样的选择。”
“我能看出来,他们都可怜我,但哪里知道,我其实多么幸运。”
“我总有种感觉,上天成人之美,我们互相扶持,一定能度过这关。我们只需要保持坚强
,乐观的情绪可以帮助疾病的康复。”
“好的,你也不要反悔。”但孟思瑶知道,谈何容易。起死回生,不是没有,但是在童话
里,在神话里,在民间传说里。也许,这一切,只是个民间传说,有这么一对真心相爱的
男女,他们最终能永远地在一起,因为他们在同一刹那死去。
钟霖润走出孟思瑶的病房,直接走进了同一楼层的另一间病房。钟家的司机已经将日用品
放在了床头柜上和壁橱里——钟霖润主动要求转到市七医院,正式开始接受治疗和护理。
“晨伦生物制品开发公司”地处闹市,其实只是一小间店面,橱窗和柜台里摆着一些徒有
其表和徒有其名的保健品。窦焕之开了店门,快步走进,又立刻关紧了门。柜台后还有一
扇门,窦焕之开锁进入,一样回手关紧。
打开灯,这里是一间宽敞而一尘不染的实验室,摆置著各类国际顶尖的仪器,高速离心机
、高效液相色谱仪、DNA合成仪,都是近两年的最新产品。
他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看了一下前几天的记录,觉得阵阵发寒。
一种多年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颤抖着手,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试管。
试管里是血。
不久前,他化装成医院里的护工,趁孟思瑶昏迷之际,抽了她一管血。
孟思瑶是他的一个试验品,这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一直到今天,开展得都一帆风顺。
当年,这个世界没能容下我;今天,是我来主宰这个世界。
他自己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舍我其谁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断加强着他的
信念: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疯狂,却是那么合乎情理。
姐姐的死,杜若的移情,让他深刻地体会了村里长者们挂在嘴边的话:你不属于外边那个
世界,到那里你只会“伤心死”。如果伤心的程度真的可以衡量,“至死”并不为过。在
姐姐去世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失败——天地间,他是如此渺小、无力,他只
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亲人去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从身边离开。在他哭到胸
口阵阵发痛的时候,身边只有自己的影子。他甚至不愿看到周围人们同情的目光,那是对
弱者的怜悯,就像对一个迷了路的小猫小狗,或者一个断了翅膀的小鸟,同情,但爱莫能
助。这种感觉像把刀,一点点切割著本来就将要破碎的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心何其骄傲,也曾经充满爱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杜若对他的重要;也只有在失去的时候,看得最清,感受得最切。
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杜若从他身边走开后,他开始跟踪她,搅乱她和那个插足者的约
会,甚至打算在他们的婚礼上大打出手。校领导卷了进来,派出所卷了进来,他反成了受
监视的对象。
如果不是杜若的姐姐杜容一如既往地同情他,鼓励他振作起来,寻找新的生活,他一定会
破罐破摔,成为社会的弃儿。
当然,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心,所谓“新的生活”不过是对行尸走肉更好听一点的说法。
他需要平衡,平衡自己被摧毁的自尊心和被淘空被唾弃的爱心,失了舵的船被卷入了复仇
的湍流之中。
就在他几乎无法在江京存生的时候,他想起村里的长者说,如果你遇到了挫折,别忘了回
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但有时候,回头比前行更难。
辞去江医的工作,回到家乡秀丽的山水中,固然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远离都市的喧嚣,也
固然是精神上的休憩。但是,多年向上的攀登容不得他沉寂下来,山村的生活已经不能满
足他的野心,更不能让他实现复仇的计划。
因为将疫情匿名上报省卫生防疫站的事,他已经和村里有了隔阂,他所受到的正统医学教
育也让他无法再认同已经融入本村历史和文化的“换血”陋习。他回到家乡,但和本村若
即若离。家乡的一切,可做为美好的感情寄托、失意下的平衡,但不能成为新生的起点。
他单独一人生活在那神秘的山谷里,从此,那无名的山谷有了名字,“新裳谷”,令人伤
心的山谷;“拾夕洞”,让人梦碎的山洞;“涅磐崖”,是他对重生的绝望。
他在武夷山的青山绿水间徜徉了两年,其间并没有一刻闲下来。
他每天都穿着长长的雨衣——按照村中习俗,长雨衣就是孝服,姐姐死后,他愿意终身为
她戴孝。
无休止地恨。他越孤独,恨越深重,对杜若,对那个姓孟的插足者,对整个脆弱而贪婪的
人性。
他逐渐理解了村里长者对外界的畏惧,村中文化的日趋内向。
这是一种值得尊重的内向,一种历经苦难后的自我防护,无可厚非。
所以,当村里的一份重要文件,就是那本村长者手绘的地图册,流传到江京后,他精心筹
划,兵不血刃地从姚素云家的保险柜里取了回来。
木讷的姚素云。和她那个每晚笙歌买醉的丈夫,似乎在为另一场“伤心至死”悲剧进行彩
排,为他多一份对人性嘲笑的素材。再次证实,他多年前就在筹划的这次行动,对人类其
实是一种拯救。
他多年前离开江京的时候,变卖了所有物品,将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专业书籍,尤其
和分子生物学相关的中外著作。书中不但有黄金美女,也有复仇的提示。他逐渐有了比较
明确的计划,下山着手实施。
他偷渡到了美国,靠作弊混到了合法的身份。随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研究生院,博士
、博士后、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在分子微生物学领域逐渐立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实
验室和工作人员,有了自己的专利,事业和金钱双至。
但他没有一天忘记,他活下来的真正意义。
复仇的心是他能够高效进展的动力,为此,他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身边的同事都
无法理解,他哪里来的精力和坚忍,一次次地在学习和工作上将自己推向极限。
科学,已经进步到能在人类最基层的染色体上大动手脚,但却不能更正偏差的人性。任何
偏差的人性,给他人造成的伤害,都应该有后果,严重的后果,这样才能保证没有同样的
错误和伤害发生。
杜若和那个姓孟的男人需要承担后果,他们应该失去一切,包括他们最珍爱的人——那个
有着青春年华和杜若当年一样美貌的女儿孟思瑶。
这个世界需要听见我的声音,如惊雷般震耳欲聋地痛诉:任何人,如果纵容偏差的人性,
得到的将是毁灭。
这就是诺亚方舟前的地球,这就是天灾战火前的罗马帝国,腐化堕落的人性,颠覆的一切

这是他“制造”出那种病毒的最主要原因。复仇,如果仅仅是针对杜若一家,不需要他利
用高精尖的分子生物技术。他“制造”病毒,为的是拯救人类。救世主和终结者,往往是
完美的矛盾统一体。
临离开江医的时候,他曾将从怪村瘟疫中分离出的病毒毒株放入学校的一个超低温冰箱里
。他知道,根据母校科研管理的相对非正规,如果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病毒的毒株,怕惹
出麻烦,一般不会轻易丢弃,而会被做为资料永久保存。
十年后,他回国,从江医取走了那份毒株。这么多年过去,实验室的管理反而更有漏洞可
钻。以这个毒株为蓝本,以大量存在的寻常型柯萨奇病毒为基础,他呕心沥血十载,终于
将他的私人实验室逐渐变成了一个“病毒工厂”,批量制造这种经他“改良”过的病毒,
并将其命名为DBH病毒,也就是英文“伤心至死”(Death from a broken heart)的缩写
。用来做实验对象的小白鼠,感染这类病毒一段时间后,部分会突然癫狂,而所有的小鼠
最终都会因心律失常死亡。
这简直是对“伤心死”最贴切的描绘。
精神失常和心率失常的结合,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苦,是对一个人的终极摧残。这样的感
觉,他已经经历过,在姐姐去世的那一刹那就经历过,情感和事业的双重打击,一夜之间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的大起大落,给他带来的就是那样的痛苦,偏偏他是无辜的,他没
有做错任何事,除非这世界已颠倒了黑白,执著和探求被定义为劣性,放纵和自私被世人
所宽容。
虽然通过动物实验无法证实,但他想像,个体死亡前之所以会出现癫狂状态,一定是看见
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引起个体疯狂的影像。怪村里那些死者,死前都看见了什么?有些人
无声无息倒地而死,有些人在恸哭中突然断气,这是任何科研永远无法得到的数据:死者
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
在怪村和悬棺洞存在的病毒,生命力并不强,而且有很长的周期效应,所以数十年才会发
作一次,通常是用来“换血”的虫豸中有个别携带了大量的这种病毒,因而在村民中引起
传播。而他在实验室里“复制”了这类病毒,随时可以大规模散播。
在大规模散播这种病毒的时候,也就是他真正进入救世主和终结者这双重角色的时候。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研究要做,比如,掌握“伤心至死”病毒在人群中传播的流
行病模型——虽然这类病毒在他家乡那小山村里的流传由来已久,但感染者的症状如何、
在密集的人群中如何传播、是否真有百分之百“伤心至死”的神奇功效,都是未知数,只
有掌握了这些数据,他才能有把握、有节奏地开始散播,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样的研究过程,更是一种寓意深刻的游戏——不是说“游戏人生”吗?这种对人生的歪
曲认识造成多少悲剧?导致了多少社会风气的颓废?——现在,由我来定义和控制这个游
戏,你们这些红尘俗世中的红男绿女们来进入角色。最后,只有我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
,没有胜者,只有伤心至死。
孟思瑶是个非常理想的目标。也许是对杜若的格外“关心”,他对孟思瑶的了解从五年前
就已经开始。以科学家的严谨,他耐心地跟踪和调查,了解了孟思瑶的全部生活。她有一
群活力十足的朋友,他们生活在人口密集的都市里,他们各有各的弱点,他们之间除友谊
外,也有猜疑、嫉妒和背叛。正好,小姑娘有旅游的爱好,可以让她领略一下那个伤心之
地——和杜若恋爱时,两人曾流连于这无限风景,欢笑,热吻,依旧挂在满山的花树之间

游戏开始的地点选在了由他命名的“拾夕洞”里。拾夕洞虽然是多次“伤心死”病毒发作
的源泉之一,但根据他的观察和推断,显然并非常年有病毒存在。他将自己合成好的“伤
心至死”病毒注入一种南美洲特产的吸血水蛭体内,将水蛭放养在拾夕洞的水中。他之所
以选中这种水蛭,不但是因为水蛭吸血是理想的经血传染途径,更因为人被这类水蛭吸咬
后,皮肤上会形成一个碎裂的心形。
而实验室里那些小鼠,被接种“伤心至死”病毒后,心律失常猝死,死后解剖可见,心肌
发生严重损伤,心脏竟有破碎的痕迹。
这也是他精心为这场游戏的“设定”,为了纪念他那次心碎的事件,为了心碎,这个人类
最常见的一种情感体验。
他知道孟思瑶和她的朋友们大学毕业后,仍和江大的旅游协会保持密切联系,便向该协会
发出了一条新裳谷的旅游广告。果然,广告发出后,孟思瑶和她的朋友们如约而至。江医
“七剑”的到来微微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笑纳”了——正好多出一些实验对象。不足之
处是他需要尽量跟踪观察这些受感染者的病情变化,人太多会无暇顾及全面,好在“七剑
”中的大多数都在江京。
年轻的大学生血气方刚,病发相对较早,一定是免疫反应失衡。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收集
受感染者的病史,每当发现有人开始去医务室或医院抱怨身体不适或早博,他就格外留心
,因为他知道,一旦有症状发生,患者很快就会猝死。于是,他目击了张聪、傅霜洁等人
的猝死,他们在死前都曾在学校医务室里检查过心律不齐的症状。
可怜的张聪,被傅霜洁攀高枝“蹬”了以后,一定是因为伤心到了极点,引发了心律失常
和猝死;而傅霜洁,一定也是因为张聪的死受了触动,引起了情绪上的极度不稳定,从而
心律失常突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伤心至死”的游戏抓住了两个注定要伤心至死的
人,可悲,又可笑。
在观察孟思瑶那些朋友的过程中,袁荃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这是个聪明细心绝顶的女孩
子,也小有野心。当他发现袁荃性格上的特征后,就设计了一个在大游戏中的小游戏。
他在费城时,曾结识了一位华裔建筑设计师李伯瑞。结交李伯瑞,是为了请这位设计大师
帮他“改造”无人敢去的悬棺洞。他知道悬棺洞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并没有受到任
何“诅咒”,只是每隔多年,洞中会出现携带病毒的吸血类虫豸。改造悬棺洞,是因为他
想将姐姐的棺材高挂在洞顶,棺材挂得越高,死者离天堂越近。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自己开始相信这种故老相传的说法。他只知道,现世的一切,他能掌握,他甚至能控制
,能操纵,但死后的一切,他迷惘,他只知道,姐姐应该得到人死后最无上的待遇。
李伯瑞帮他设计了高挂悬棺的机关,由此两人成了好友。李伯瑞终身惴惴,总觉得有人要
害自己,便将生活中最值得害怕的一件事告诉了他。原来李伯瑞成为得广集团的股东后,
发现该公司用了许多非法手段竞争方兴未艾的房产市场。李伯瑞精心收集了得广集团违法
的证据,一时利欲熏心,竟以之要挟集团上层,希望做更大的股东。钟蜀鸣虽然脸上一片
和气,但起了杀心。李伯瑞暴露野心后,后悔不已,忙将一些秘密,包括夹层的存在,告
诉了好友窦焕之。李伯瑞对窦焕之很信任,首先是因为他知道,窦比自己还富有,其次,
他将窦在美国的背景已经摸清,并告诉了自己的律师,不怕窦焕之将自己出卖。
李伯瑞一家被杀害后,窦焕之便猜测是得广集团所为。看来自己的计划应该加速,世上有
那么多死不足惜的众生,有那么多怀揣著各种欲望滑向深渊的众生,有那么多饱受苦难的
众生,需要惩罚、引导、解救!他因为有自己的计划,不想过早暴露,去直接揭发得广集
团,便耐心等著时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玩一场更精彩的游戏。
袁荃是最好不过的人选。尤其,他发现她还有个心怀叵测的未婚夫。
他匿名向袁荃提供了李伯瑞的一些信息,包括那笔钱的存在。这是一个完美的设计,人性
的贪婪、脆弱、无情,会一一显现。
他没有失望。袁荃果然将重点放在了那笔钱上。只不过,他没想到,细心的袁荃同时发现
了夹层里一张悬棺洞的设计图,于是,装姐姐尸体那具高挂的棺材反成了袁荃转移钱财的
藏宝之处。随之暴露出的刘毓舟更让他感到刺激——这些证实了他正在进行的事业是多么
重要,人性,永远是由“恶”占著主导。这些,都加强了他的信念,在一些条件下,这些
看似无辜的人其实死有余辜。
他孜孜不倦地观察著染上病毒的年轻人们。
袁荃去医院检查,被诊断为“疑似心肌炎”。他知道袁荃的时日无多,一路跟她去了上海
,想准确记录她发病和死亡时的场景,并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会到上海去和林芒欢好——他
在观察疾病演变的同时,格外注意观察人在诱惑下的演变。略略出乎意料的是,袁荃只是
在上海和林芒吃了一顿午饭,就急急驱车赶往南京。他也租车跟了过去。果然,袁荃在沪
宁高速公路上心律失常突发,小车扭摆不停,她眼前一定出现了什么幻觉,或者是在早些
时候看见了另一辆车中的自己,所以用紧急车灯打出了“伤心至死”的电报码。
他甚至认为,袁荃在心律失常发作时,很可能看见了“伤心至死”四个字,因为她潜意识
里一定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担心着这个诅咒的兑现。
袁荃死后不久,他发现武汉的商小曼也出现了身体不适。但她开始出现的心脏问题被怀孕
和流产所掩盖。适逢她出差去江京和大理,他也跟了过去。在大理,大巴士上的商小曼看
见了另一辆车里的他,突发心律失常,并伴发了因心律失常引起的精神失常,冲上去和司
机抢方向盘,导致了大理翻车事故的发生。这证实了这种心率失常的猝发也会伴随着精神
失常,商小曼看见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一定是让她最觉得恐惧的东西。她当时最怕什
么?乔乔的鬼魂?“伤心至死”?也许,正是我这个“死神”。
商小曼是个有罪的人,偷了好友乔乔的男友在先,又卷入一个有可能导致她父亲身陷囹圄
的经济案件。
虽然骨子里,她可能还是个善良的人,但还是欲望和自私,主导着她的行为,注定了她的
毁灭。能说她完全是个无辜的人吗?她在临死时,出现了令她恐惧的幻觉,还不愿接受命
运的审判,却去抢方向盘,试图扭转自己的命运,反而连累了更多人的死亡。
多少家人因此伤心至死?
话说回来,那些死者中,又都是清清白白的吗?他们的一生中,是否也曾让他人伤心至死

还有新裳谷一行中的两位男士,林芒和刘毓舟,潇洒俊朗的外表下,都有一颗污浊不堪的
灵魂。是这个游戏,暴露了他们的丑恶,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归宿。
刘毓舟和林芒死后,观察对像进一步缩小到孟思瑶、常婉和钟霖润三个人身上。游戏继续
在进行,就在孟思瑶茫然失去线索的时候,他将李伯瑞一家在新裳谷游玩的照片放在了松
鼠的肚子里,“特快专递”给了孟思瑶。那张照片,还是他亲自为他们拍的。
果然,孟思瑶的猜疑顿起。这个纯洁的女孩开始跟踪那个因为思念死去的妹妹而处于精神
崩溃状态的郦秋。郦秋是软弱的,软弱也是人性的一个巨大弱点。还有那个常婉,她有着
许多女孩子身上的弱点,胆小、脆弱、爱虚荣,总是要“很多的爱”,她甚至稀里糊涂地
成了林芒的帮凶!她也许到死都不明白,爱不是求来的,也不是在反复恋爱中摸索出来的

许多时候,爱,只是墓碑上唯一的字。
常婉在梦中被杀后,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孟思瑶为什么能活到最后?她的病程为什么会
如此之长?活埋坑中、防空洞里、得广集团占据小楼后,一次一次,他在关键的时候救下
了孟思瑶,为的就是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会自然死去,因为心脏病发作死去。她是他最
得意的一只实验小鼠,他要观察到最后。随即,他发现孟思瑶开始往医院跑,果然,又是
个心肌炎的诊断——伤心至死只是个早晚的问题,她毕竟不是超人。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混
进医院,抽出孟思瑶的一管血,进行了分析。
证实了,她的血里也有病毒,加之她已经出现了心肌炎症状,他最后需要做的,只是尽情
地欣赏她如何书写生命中最后这一段落。
不过,坦白地说,他有点佩服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子。她和她妈妈一样,敏感而倔强。同
时,她身上,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强烈的求生勇气,甚至到了隐忍的地步—— 平常人,经
受过如此多的惊吓,早已向命运挥了白旗,而她,似乎在完成一项使命,或许,对她来说
,生存的本身,就是一种使命。
可是,这一使命的终止不可抗拒。
更另他暗暗觉得惊奇的,是那个叫钟霖润的年轻人:他明知拾夕洞“伤心至死”的诅咒,
为了救孟思瑶,还是毅然进入。更令他惊讶的是,钟霖润是得广集团的公子,可以拥有一
切,却自告奋勇地成了他的另一个试验品。
也许,爱的复杂,的确甚于分子生物技术。
也许,他并没有看得如想像中那么透彻。
就在一切都顺利进行的时候,事态突变。如果杜容说的都是真的,杜若带着幼小的孟思瑶
去新裳谷干什么?
想见我吗?我们那次婚姻失败,因为彼此都不冷静,已经反目成仇,彼此怨恨颇深,她即
便是日后有所懊悔,也没有理由带着和我毫无血缘的孟思瑶来找我。
他有些害怕,害怕一个假设的成立。
他从试管里取出孟思瑶的几毫升血,又取出一支吸血用的吸针管,扎入了自己肘部静脉。
已是深夜,他呆呆地坐在空空的实验室里,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
反复的DNA检测结果,孟思瑶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是我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一次?
难怪杜若会带着她到新裳谷,一定是来找我,让她见见生父,也让我见见亲生的女儿。可
惜,失之交臂。
这是不是上帝的又一次恶作剧?
还是对我的惩罚?
在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并没有死。当他知道孟思瑶是他的女儿时,他悔
恨得倒真要死去。
这是一个最残酷,也最贴切、最应得的报应。
也许,我该庆幸,一次次,从得广集团手下、从刘毓舟手下,救出了孟思瑶,所以她至今
还在呼吸。
但这是不是一种加倍的残忍?
我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游戏,以为自己始终只是个旁观者,一个操纵者,却怎么也没想到,自
己成为了其中最可悲的角色。
我的结局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一个伤心至死的轮回?
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当年在新裳谷,每想到痛苦之处,他
都会这样放声嘶吼。
他继续坐着。关上灯,在黑暗里坐着。和过去一样,他还是怕光明,因为心是黑暗的。
也许,我需要另一次涅磐。
世上之苦,莫过于此。
她已经奄奄一息。
“你答应我的,我要是先去了,你不许伤心。”孟思瑶觉得每说出一个字,都那么费力。
“我不伤心,因为我会和你同一天去的。”钟霖润坐在她的床边,两人都穿着素净的病号
服。他怎么穿着病号服?他也住院了吗?他们所的劳保医院是江医一附院,他怎么到这儿
来住院?
“别说傻话,要有希望,说不定,奇迹会发生。”但孟思瑶知道,奇迹已经不会在自己身
上发生。
钟霖润的目光还是炯炯的,是爱情的火:“你也不要说傻话,谁都没有走,你只是累了。

“我觉得我这么一闭眼,就很难再睁开。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钟霖润不由得哭了,泪水掉下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孟思瑶也泪眼婆娑,望过去,钟霖润的身影是那么模糊。渐渐的,那身影竟然变了。天哪
,是他!是穿雨衣的老头!
真的,真的是那穿雨衣的老头在落泪,只不过,他穿了一身护工的工作服。
孟思瑶从一个梦中惊醒,那老头见她醒来,快步向外跑。
“你回来!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
但老头已跑得远了。
“请你不要报警,”窦焕之径直走进了章云昆的办公室,“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
谁,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要救活瑶瑶。”
“你果然是窦焕之,你果然是那个穿雨衣的人!如果我们没猜错,是你设法害了孟思瑶和
她的朋友,对不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肠?”章云昆忽然有了一种想羞辱窦焕之的冲动
,好在理智一直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我女儿。”
“不可能,孟思瑶是七月份出生……”
“我知道,她是她妈妈再婚一年后才出世的。她妈妈再婚后,我正式开始了我的报复活动
,最初的行动是疯狂的,原始的,低级动物性的……你明白了。”
“你犯了罪,你侵犯了她妈妈。”
“别忘了,她曾是我的爱人。”
“我忘了,和你谈法律,是对牛弹琴。你已经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是啊,我想我的确是疯了。但是,我真做错了吗?被染上“伤心至死”病毒的人中,有贪
婪的,有滥情的,有歹毒的,甚至有变态的,就那么几个人,却反映了玲琅满目的人性之
恶,他们在有意无意中伤害起别人来,似乎也毫无愧疚之心。
“没有人是无辜的,我们都有罪!……我们再这样无谓地争吵下去,白白耽误了对瑶瑶的
抢救。”
“你要有什么特效药,就拿出来吧,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能确定你想帮她。你也应该明白,对病毒,尤其这种新型的病毒,是不可能有直
接的特效药,根除病毒,立刻终止病变发展。这样的特效药,绝对不存在。”
“所以你想继续当年给你姐姐治疗的研究?”
“是的,用中药和西药的配用,当年我在调试一些方子,在中药里加西药的化学成分,可
惜尚未成功,姐姐就去世了,我的家也毁了,功亏一篑。”
“你需要我怎么帮你……除了不去报警外。”
“主要是两方面。当年我寻找解救方法时,做了大量的笔记,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留在了
我以前在江医的实验室,可是我这次回国来,却没有找到。如果被扔了,就会很麻烦,但
我听说很多旧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资料都被堆放到旧行政楼地下室的老档案馆里。看档
案馆的老太太格外严格,我倒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进入,但因为想专心研究,不想再生枝节
,所以请你陪我去一下,找到那些旧笔记。
“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在江医找七八个会做实验的学生,最好是会药物合成或动物实验,
我高价出钱请他们在寒假里帮忙。仪器、设备、场地,我都有现成的。”
章云昆点头说:“这两个都不算太难,现在就出发吧,去档案馆。”
孟思瑶觉得自己绝对没有认错,那个老头就是雨衣人。他为什么来看我?为什么还掉下了
泪。莫非,他根本就是个好人,一开始就劝说我们不要进洞,后来又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
钟霖润走了进来。孟思瑶见他穿着便服,心里稍稍安心,想告诉他刚才做的梦,两个人都
穿着病号服,但终究没说,觉得有些不吉利。
“你的医生认为你不需要住院吗?”
“不用,他说因为在病程早期,注意休息调理就可以了,所以我有这么多时间,每天都可
以陪你。”钟霖润没有告诉他,他的病房离这里不过一百米。
“我倒是希望你能住一下院,有医生观察,总比自己独当一面要好。”
“但这样,我就不自由了,不能天天来看你。”
孟思瑶笑着握住他的手,暂时忘却了不久前雨衣人的出现。
深究又有什么用呢?他想杀自己,易如反掌,他想救自己,势比登天。
还是尽情享受和爱人在一起的这一刻。
自从来到江京,安顿好仪器设备,窦焕之从来没有让第二个人进入过实验室。所以当实验
室里一下子多出十个研究生和大学生,他竟有些不适应,虽然在美国,他的实验室里也有
二十几名研究生和技术员在为他工作。
他旋即将隐隐升起的那种不安全感抛之脑后,投入对过去那些资料的整理中。
二十五年前恶梦般的回忆却如洪水般汹涌而至。
微弱的希望,对失败的畏惧,害怕失去的恐慌,如万箭钻心。
这里没有失败,我从没有失败过。
给过我失败的人,比如杜若和那个男人,已经被我以另一种方式击败。
我厌恶失去,我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个时候,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我辜负了她,没能将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我却从此成
了死神的使徒。
是命运的嘲笑,还是一个出轨的轮回?二十五年后,病床上的那个美丽的女孩,是我唯一
的亲人,却是我一手导演了这场自演的悲剧,要再次和死神谈判。
已经死去的几名感染了“伤心至死”病毒的患者,从出现心律失常症状到最后猝死,最快
的只有三天,最久的也不过三个星期。
时间成了死神的帮凶。
是我将自己放在了背水一战的位置,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
背水一战的结果,并非都是勇者胜,二十五年前,我就是个俘虏。
时近午夜,实验室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巨大的精神压力
,全身心的投入,他灰白的头发在一根根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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