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伤心至死:轮回(一)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8 23:38:10
  这个故事是伤心至死:万劫的续集,建议先看万劫再接着看轮回。
  伤心至死:轮回  作者:鬼古女  转自鬼古女blog
警车鸣笛,呼啸而过,车顶的警灯闪烁,几乎是这个深秋午后的阴霾里唯一一段彩色。
可惜,因为坐在警车里,他连这唯一的彩色也看不见。
被虚荣、欺骗、欲望所充实的生活刚告一段落——林芒为了报复和他分手的旧日女友孟思
瑶,走上了谋杀的不归路,虽然未遂,但成了一名杀人嫌犯而被捕(详情参见《伤心至死·
万劫》)。这辆警车,要将他送往火车站,从江京转往他的户口所在地上海。等待他的,
是一次次的审讯和最终的审判,他曾在上海预谋和亲手杀过两个情人,已难逃一死。
透过身边的小玻璃窗,林芒的视野里只有这城市的天空、建筑、马路、车辆所构成的一片
灰色,惨淡的灰色,没有一丝生气的灰色,连街上的行人,都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里

随手就能举个例子:街角那个人,瘦高个子,和身边灰色的电线杆一样直直地站在灰色的
人行道上,一身灰色的雨衣,高高的连衣雨帽顶在头上,罩住了全部的脸……
刹那间,林芒全身的血液都凝集了,到了BingDian。
警车这时正在转弯,速度稍稍慢下来。林芒盯着那雨衣人,脑中一片空白。雨衣人仿佛感
觉到了车中的视线,微微抬头,脸仍在阴影里,但林芒能感觉到一丝冷笑,两道犀利怨毒
的目光。眼前一花,他竟然看见雨衣人手里多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他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带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捏住了椅垫,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停车!停车!”林芒歇斯底里地叫着,他突然更能体会到在大叫“停车”声中引发了“
大理翻车事故”的商小曼临死前的恐惧(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
驾车和押车的干警冷笑了一声,谁也没理会。押车的干警将警棍象征性地在林芒肩头点了
点:“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雨衣人的身影消失后,林芒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刚才看见了真正的死神。我曾装扮成
雨衣人的样子,和孟思瑶做残忍的游戏,真正的死神决饶不了我。
想到孟思瑶,他心头一颤,又怜又爱。
这种感觉,数年之后,竟然还是那么熟悉。曾有过的那份怨恨,已经渐渐远去。或许,自
己已经开始忏悔。
他诚恳地望向那名警员:“我想清楚了,先暂时不要送我回上海,我要坦白交代,和我的
案件直接相关的,我都会说,但是,请你们务必找来孟思瑶,有些话,我一定要和她讲…
…事关她的安全。”
孟思瑶接到公安局让她和林芒见面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她从心底不想再见林芒,哪怕仅
仅一面。在她心目中,这个俊朗至极的前任男友是邪恶的集大成者,当避之唯恐不及。但
打电话来的干警言辞恳切,说是事关审案的重要环节,林芒一定要和她面谈,警方没有理
由完全相信他的话——他至今一直不肯交待罪行——但感觉若想尽快将林芒正法,这是个
不容错过的机会。
就算是为了那些受害者吧。
接待孟思瑶的警官童树告诉她,林芒在看守所的这几天,异常顽固地不认罪,甚至不开口
,虽然警方认为仅凭孟思瑶等目击者和受害者的作证,公诉程序会最终顺利将他定罪,仍
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供认。江京市公安局正准备将他从转交到上海警方进行正式审讯,他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忽然要求见孟思瑶,并同意由此交待过去的罪行。
孟思瑶经过前些日子的连环惊魂,想得更繁杂:他一定别有用心!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窗,孟思瑶看见的林芒戴着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坐在审讯桌前,
铐住的双手摆在桌上,两根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他的双眼里
,透出的,竟是恐惧。
“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林芒看见孟思瑶走进审讯室,竟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站了起
来,满面的殷殷期盼。
孟思瑶几乎肯定他又是在作假演戏了。她面沉如水,向后退了一步,紧挨在童树的身侧,
冷冷地说:“你又想要什么?想耍什么花招,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会为你求情,为你
撒谎吗?”
林芒脸上一阵尴尬,孟思瑶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可恶的人似乎发生了巨变,自己已无法相认

童树厉声说:“林芒,你想见的人,我们已经请了来,现在该轮到你履行诺言,回答我们
问过你很多遍的那些问题。”
林芒仍不卑不亢:“我怎么也不会和你们公安开玩笑,一定说话算数,不过,在此之前,
我想和瑶瑶单独谈谈。”
瑶瑶这个名字,哪里还是你能叫的。
童树恨恨地说:“我看你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不过,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这里
老实点,有话快说,就十分钟,不要耍心眼儿。”
孟思瑶一愣:怎么?难道真的留我在这里,和这个恶魔在一间屋子里?
童树向孟思瑶点点头,示意不要怕,转身走出审讯室,用力带上了门。
这种感觉怪急了,又和这个可恶的人独处。孟思瑶觉得自己幽闭恐惧症的病态感觉又苏醒
了,心跳陡然加快。这小屋里有没有足够的空气?我为什么胸口这么堵?如果林芒行凶,
我能及时逃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小屋吗?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单面大玻璃窗,虽然什么都看不
见,但知道童树会在窗外监视,心头稍稍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和林芒一桌之
隔的椅子。
审讯室在一个套间中,外面是另一间屋子,童树站在审讯室的大窗边,头顶处接入审讯室
内的监听系统里传来林芒低沉的声音:“瑶瑶,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
“请叫我孟思瑶,只有和我很亲近的朋友才叫我瑶瑶。”孟思瑶冷冷地打断道。
“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声,这几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身体上,有没有什么
不舒服?”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孟思瑶简直不相信他到这个时候还在玩那套惯用的“
化解冰雪”的游戏。
林芒神情侷促地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在替你担心。我知道我几乎百分之
百会被定罪,死定了,但不希望看着你……和她们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说叫我来的目的,是准备全盘交待你的罪行?请转到正题吧。”
“好吧。先说袁荃吧。”
“上回你不是说她的死和你无关?”
在外面监听的童树皱了皱眉:审讯讲究引导,这女孩子却“反向引导”。
“记不记得她出事前、离开上海的那个中午,曾和我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我们谈了
不少。她的一句话,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这些天,我想起来,就会害怕。”
“原来你也会害怕?”孟思瑶尽情嘲讽。
“我本来正和她调笑,袁荃突然沉下脸,很严肃,也有些害怕的样子,说:‘我觉得你这
个人,太执著于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厄运会突然上身?’我觉得有些
奇怪,感觉她从来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就问她:‘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她想了想
,反问我说:‘知不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刚从新裳谷回来。
’”
孟思瑶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袁荃去新裳谷的事,我早知道了。”
林芒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亲耳听她说起过,她说
:‘我有种预感,我们这些人,会一个个‘伤心至死’!”
孟思瑶果然微微吃了一惊。不久前的那段经历,好友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尤其和穿雨衣
的“死神”擦肩而过,这些都巩固了“伤心至死”这一说法的真实感,但今天听林芒讲起
袁荃这句话,一丝凉意还是从心底冒起。
同时,一个念头也浮了上来:袁荃不是个迷信轻信的人,她说这话时,我们一行人里,只
有乔乔出了事,连我对那个说法都不以为然,她一定是去新裳谷后知道了什么和“伤心至
死”相关的材料,才会说得那么绝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孟思瑶不会再相信林芒有任何纯的动机。
“今天,在被押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看见了他。”
“穿雨衣的人?!”
林芒的双眼中又露出恐惧的神色:“是,是他!他显然来到了江京,我甚至觉得,他在跟
踪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个已经失去自由的人,但我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但你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处处小心。我不会再危害你,但我也阻止不了别的力量,虽然我是多么想重来一
次,赎回我的罪过。”林芒的话里带出痛苦的哭腔。
“可是,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孟思瑶心头一软,知道自己虽然仍在恨他,
还是愿意相信他,她永远相信人心底都有善良的种子,即便表面上是棵恶之花。
“为了你的安全,你一定要小心,真的,你可以忘了我,但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失去你。
”林芒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
“实在太无聊了!……你怎么了?”孟思瑶先是觉得林芒矫情得无以复加,随即看出他的
神色异样。
窗外的童树也看出林芒的表情古怪,而且听到现在,这小子也没有讲到正点上。他向同事
招呼道:“小强,准备好,他可能要玩儿玄的!”
林芒此刻的心跳如狂鹿,胸口如压着巨山,不但令他无法喘息,更压得五脏俱痛。他抬眼
望向桌对面的孟思瑶,伊人心已逝,这个他曾爱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孩,虽坐在短短的数米
之外,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可望不可即。他真的深深后悔了,更后悔这种感觉来得太迟,
后悔自己没有珍惜——生命,哪怕是最平凡最卑微的生命,在这一刻看来,也强过自己垂
死时可悲的绝望。
怎么,难道已在垂死?
而且是伤心至死。
想到这里,心一阵阵揪紧。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只见孟思瑶的身体开始模糊、扭曲,逐渐
爬满了淋漓血痕……再瞬眼间,血流成了四个鲜红的字:
伤心至死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他怪叫一声,起身绕过桌子,向孟思瑶一步一踉跄地走去,戴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伸著,嘴
里叫道:“瑶瑶,不会的,不会的,任何坏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孟思瑶忙起身向门口退去,厉声喝着:“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审讯室的门被猛然撞开,童树和另一名干警冲进屋中,一左一右,扳住林芒的肩背向下猛
压,干净利索地将他制服。
“砰”的一声巨响,林芒的身体被按倒在桌面上,电光火石之间,童树暗暗觉得有异:林
芒倒下去时似乎身体僵硬,毫无协调性可言,简直像具死尸。这想法一起,童树叫声“糟
了”,再看桌面上已经流出一道血痕,他忙低头查看林芒,推开他倒在桌上的头,倒吸一
口冷气,和同事面面相觑,耳中传来孟思瑶的一声惊叫。
原来林芒被按倒时,右侧太阳穴正砸在钢制的手铐上,因为力量奇大,一面的颊骨和颅骨
竟已断裂,鲜血长流。
“快叫救护!”童树叫道。
林芒死了,一个突发事件,一个偶然。但在孟思瑶因过度惊惧而失神木然的眼中,这是一
个必然。
不知为什么,她甚至能感觉出,林芒和袁荃一样,对自己将至的死亡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而且,他是伤心至死!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孟思瑶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
孟思瑶向前来调查的警员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后,核对了笔录,垂著头走出来,同样接
受了调查问话的童树迎上,殷切又带了愧疚地说:“真抱歉,一个电话,让你经历了这么
多破事儿。”
“没关系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历的破事儿可多了,锦上添花而已。”孟思瑶淡淡地说著
笑话,眼圈又红了。以林芒的罪行,或许该死,但她仍震撼于事变的突然和残酷,也许,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童树暗暗佩服眼前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孩,算是见识到了内在的坚强,又在心里将自己的问
题想了一遍,说:“上回我和武夷山当地警方一起进那新裳谷,找到你以后,领路的那个
女孩子,就是你的朋友……”
“常婉?”
“对,是她,她一直竭力阻止我们再去那个悬棺洞,可以说,她当时是……声泪俱下,说
如果我们进去,绝对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后来因为那个悬棺洞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就没
有坚持。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真相,只知道没有必要冒的险,就不要自寻后悔。”
石蜡村虽在深山之中,乍一看却丝毫不像座与世隔绝的荒村,一条柏油大路通衢,两边瓦
舍林立,连几家杂货店都装潢有致,挂著时尚的衣物和最新版DVD的招贴画。
走在那条贯串全村的路上,孟思瑶觉得无奈而尴尬。自乔乔出事后,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
到这个离新裳谷最近的小村。白日里,村民大多在黄冈山附近的几个主要景点兜揽生意、
贩卖特产,所以孟思瑶每次都不得不和村头一家饮食店的老板见面——这位四十多岁的中
年汉子有过在游览区跑单帮的经验,普通话马马虎虎,是此刻全村里唯一一个孟思瑶能搭
上话的人。
“你再跑来多少次,我这里还是只有一个回答,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什么‘伤心至死’,”店主一边点着计算器算著并不难算的一笔帐,一边说,“不是不欢
迎你来,你来了可以陪我说说话。”
孟思瑶将那次大理翻车现场的一张照片递了过去,指著照片一角雨衣人的身影:“就是这
个人,您再想想,见没见过?”
店主瞥了一眼,仍是摇头:“我也问过村里喜欢在山上跑的人,别说没见过什么晴天穿雨
衣的老头,就连什么新裳谷和悬棺洞也没听说过。漂亮山谷是有的,却从来没有过名字,
悬棺洞就更是玄得不得了。”
“那洞很隐秘……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我们的确见过这个人,他说是山下村里
的,少小离家老大回,普通话虽然很好,但别说,我还真能听出一些本地口音,和您的有
点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大家都不知道?”
店主抬起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空跑了,你是不是以为这山下只有一个村子?”
他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原来是张旧地图。“看见没有,方圆二十里,还有
四五个村子。”
“可是,你们这个村离新裳谷最近,另外几个村子可就远了,也不知道该去哪个问,难道
得一个个问过来?”孟思瑶的确是第一次知道这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
“你不是查一个怪人怪事吗?那我建议你先去这个村子。”店主指著新裳谷另一侧的一个
村子,那村子在地图上只是以“甲村”标出,不像别的村子,都有历史悠久、寓意深刻的
村名。
“这是什么村?”
“你不是认得字吗?甲村!”店主摇著头,显然觉得孟思瑶只是花瓶一个。
“哦,是我误会了,以为像‘甲乙丙丁’那样,只是个代指呢,真没想到会是村子的真名
。”
“和你说话真费力,怎么会是真名,当然是代指啦,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的。”店主的话讲
得孟思瑶一头雾水。
“没有名字的村子?”
“所以说怪嘛?这个村子的历史怪,村子里的人怪,据说连村子里的畜牲都与众不同,也
许这是夸张,但说不定你会有兴趣。因为你问的人,真算很怪了。”店主边说边望向店外
,即像是在盼望永远不会来的食客,又像是在打发孟思瑶快点离开。
“那你能不能给指个路呢?难道要绕着山走吗,感觉要走冤枉路。”
“我建议你去华西镇上坐摩托车或者搭怪村的运货小卡车,十几里的山路呢。像你这样城
市里的女孩子,非走断腿不可。这地图你拿去吧。”
孟思瑶暗暗说了声“偏见”,想想又觉得他没说错,道了声谢,转身就走。背后忽然又传
来店主的叫声,回过头去。店主顿了顿,说:“看你这个人似乎很认真,不妨告诉你,也
不知道有没有用……不久前,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漂亮妹子也来问过
我同样的问题,我也向她提了怪村的事。”
“她长得什么样子?”
“和你差不多高,长圆脸,眼睛很大,瞪起来有点凶的样子……头发染黄的……不知怎的
,她看上去有点不大对头,晕乎乎的样子。”
商小曼!商小曼也到这里来调查过,她是不是也在追寻雨衣人的踪迹?
孟思瑶心头一凛:根据大致的时间推断,商小曼重返新裳谷的时间就在大理翻车事件之前
不久,那雨衣“死神”的身影出现在了事发现场,莫非是她“引”祸上身?
商小曼在山路上突然要求巴士的司机停车,一定也是看到了在她心头作乱很久的雨衣人。
正是她对调查“伤心至死”的执迷,使她在车上做出了看似疯狂的举动!
想到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店外,美好的阳光照得整个世界
似乎都不可能藏污纳垢。但她能感觉,危险就在她左右。
华西镇东的龙地广场半边是集市,另半边是个停车场,农家运货的私车和载人的客运车混
停在一起,许多车的挡风玻璃上都挂了目的地的牌子。孟思瑶将十几辆车子一一看过,最
多的是去武夷山市的班车,却没见到一辆是去“怪村”或“甲村”的。
她看到一辆小巴的车顶上有“西闽联运”的牌子,一个精瘦的汉子坐在司机位上看杂志,
料想是出租车,走上前问:“师傅,请问您这车去哪里?”
“哪里都去,全县各镇各村,不过要等到坐够六个人。”
“太好了,我想去‘甲村’,您听说过吗?没有名字的村子。”
“我不去没有名字的村子!”司机大吼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清了清喉咙说,
“我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找那个村子。”
“没关系,我有地图。”
司机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翻著杂志,却怎么也翻不起一页,索性甩手扔掉了杂志,将车子
起动,说道:“我要走了!到别地拉客去了!”扬尘而去。
太古怪了!这样的人,才适合去怪村!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从集市那边过来,走向一辆破旧的卡车,孟思瑶迎上去问道:“请问
两位,知道这里哪辆车是去‘甲村’的吗?那个村子没有名字,地图上就叫它‘甲村’。

两人互视一眼,孟思瑶心想:“他们至少听说过这个地方。”那男的问:“去哪里干吗?

“我在找一个晴天穿雨衣的老头,”孟思瑶话说出口,觉得别扭,但还是接着说,“是这
样的,我和我的一群朋友今年夏天在山里旅游,碰到这么一个老头,告诉我们不能去一个
悬棺洞,去了就会出人命,可我们还是去了……”
“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甲村’,你们还是问别人吧!”这对中年男女脸色陡然一遍
,近乎粗鲁地打断了孟思瑶的陈述,将刚采购的物品甩上卡车,像逃命般钻进驾驶室。眨
眼的工夫,那男人已倒出车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探出头来叫道:“你不要再向别人打听
甲村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孟思瑶脸上一辣,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心想:我什么时候会这么听话来着?冷冷地撇
撇嘴,转过身去。
又等了片刻,一个穿着长袖T恤、宽大牛仔裤的小伙子径直走向一个电动三轮,见孟思瑶亭
亭玉立地站在一堆灰头土脸的机动车之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孟思瑶觉得他还像是个良
守之辈,立刻笑吟吟地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大哥,麻烦你,能不能带我去附近的一
个村子,我会给你足够的车费。”
小伙子笑笑说:“只要不是去福州,我当然可以载你一段。哪个村?”
“甲村。”
小伙子一愣:“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孟思瑶心想:“要的就是你不知道。”忙说:“我这里有地图,你按著走就可以。”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吧,你看着地图,告诉我怎么走吧。”
孟思瑶几乎是喜笑颜开地上了车,说:“出了镇子,先往北开。”
电动三轮“笃笃”地开出了集市,小伙子扯著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孟思瑶:“你看上
去像是到黄冈山旅游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找人!”孟思瑶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引擎和风声淹没。
“亲戚吗?”
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卡车,挡在了前路,小伙子扭著头和孟思瑶聊天,眼角余光瞥见
,忙急刹车,险些撞上了那卡车,立刻破口大骂,虽然用的方言,孟思瑶全然不懂,但能
觉出话中的怒意。
卡车驾驶室里探出一个头,孟思瑶暗暗吃惊,那人正是刚才要赶她走的中年男子。更令她
惊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卡车上已载了十几个汉子,此时都长身而起,恶狠狠地望向孟
思瑶。
小伙子也见势不妙,回头看了看孟思瑶。驾驶室里的中年人叫道:“我好话劝你,你怎么
不听,非要我们赶你走!”
孟思瑶心想:你刚才说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算好话好说吗?她越来越觉得蹊
跷,那怪村果然与众不同。
一阵刺耳的车喇叭忽然从身后响起,显然有人要过去,孟思瑶舒了口气,总算有车过来,
那卡车总不能一直堵著不走,说不定可以就此解开僵局。她回过头,心又沉了下去。
来的是那辆顶着“西闽联运”的牌子的小巴。车子停下来,车门开处,陆续下来八九个汉
子,直直地盯着孟思瑶。卡车上的人也纷纷跳了下来,于是前后两拨人,逐渐围拢过来。
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抹不去的恐惧和愤怒。
孟思瑶叫了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名精瘦的出租车司机沉着声音道:“我们只是想劝你,离开这里,不要惹麻烦。”
载孟思瑶的青年叫道:“你们难道有仇?对付一个小姑娘,也需要这么多人吗?哎,哎,
我从县里出来才两年,不知道你们山里的那些怪事。但总不能看着你们欺负一个女孩子。

开卡车的中年人冷笑道:“欺负她?我们躲都来不及,只是想让她走开,你不用多管了。

出租司机又问了声:“小姑娘,你想好了吗?同意走吗?”
孟思瑶知道不得不识时务,只好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支走了这些人再说。
“好,同意就好,你下三轮车,车站那边有很多去市里的车子。”出租司机打手势让孟思
瑶下来。
孟思瑶不情愿地下了电动三轮,脚一落地,忽然上来一个汉子,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地图
。转眼之间,打火机点着了地图,孟思瑶上去抢时,已经来不及了,地图化为飞灰。
“你这是……”孟思瑶的厉声质问已经得到解答,很简单,这些人想方设法,就是不让自
己去那怪村。
他将书桌上最后一抹灰尘擦去的时候,扣门声响了。他那张已逐渐泛映出岁月之痕的脸上
微微一笑:杨信志准时到了,这孩子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叔,没让您等太久吧!”杨信志看着他在水龙下冲净了抹布,挂在了窗台边,知道他的
心里难受——他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这样仔细打扫办公室,扫地、擦桌子、甚至擦
窗子。
但他的脸上分明有着淡淡的微笑。
“信志,进来坐吧。”他仍是那么和霭。
他真比亲生父亲对我更好。杨信志这么想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给自己的童年留
下的是累累疤痕。“您日理万机,我不想占用您太多时间。”杨信志知道自己能为面前这
位老人赴汤蹈火。
“别这么生,来坐,坐下说,哪有站着说话的?……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了,都是最好的人选,我亲自查过了,背景都很干净。”走近了,杨信志才看
清他眼角中的湿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他骨子里还是个敏感的人。
“那个姓孟的小姑娘……”
“这正是我今天急着向您汇报的事儿,她昨天突然离开江京,我查了,她又是去的武夷山
。”
“这么说,她又有新的线索?”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着,足以让最冷静的人不安的消息,在
他这里一样波澜不惊。
“显然是的,她被市局传进去了一次,据内线说,她和那个上回要害她的上海小开见面,
谈话过程中,那小子突然发了狂,和公安扭打时撞死了!”
“又是‘伤心至死’?”
“不管怎么说,又算是一次意外死亡。和孟思瑶一起去武夷山的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她
和一个叫常婉的小姑娘,其他五个,都是死于意外……叔,您……”杨信志看见他的眼角
又有些湿了。
他叹口气说:“没什么……我不信邪,这辈子没见过鬼。姓孟的到底知道多少,我是说,
袁荃给我们留下的麻烦,她到底知道多少,有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他的问话往往是自
问,但杨信志不敢懈怠,忙回答说:“袁荃显然在临死前千方百计给孟思瑶留下线索,但
又不直说、明说,至今为止,孟思瑶好像只发现了那笔钱,真不知道袁荃到底打的什么算
盘,为什么不一笼统全告诉孟思瑶?”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一个明万历年间的一个铜壶上。收集古玩酒壶,是他唯一的奢侈爱好
。他凝神片刻之间,杨信志一句话都没说,知道他在思考,而且知道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
精准的答案。
“袁荃这女孩子,我们真的低估了她,”他终于开口了,“她的所作所为,表明她的确是
孟思瑶的好朋友。她一方面想将知道的隐情大白于天下,一方面又不愿过早让孟思瑶成为
众矢之的。换句话说,如果她一股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姓孟的,我们也不会耐心地等到现
在。袁荃就这样安排了一系列的谜题,让孟思瑶一层层揭开真相,也给了孟足够的时间产
生警惕,保护自己。”
杨信志恍然大悟:“叔,还是您看得透彻,您这一点拨,我这个鱼木脑袋也茅塞顿开。但
这姓袁的小妞也太小瞧我们了,您看……”
“再等等,我不用多说原因了吧……其实原因不止一个,最主要的,还是要等她发掘出真
相,咱们可以一劳永逸。但从现在起,派人、甚至你亲自出马,密切注意她在江京的一举
一动,并且听着消息,一旦她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就要及时下手。我相信你,一定能
把握好分寸。”
“谢谢叔的信任!您放心,我平日虽然也会怜香惜玉,避开女流,但这次不一样,知道她
迟早也是要‘伤心至死’,所以不会心软手软。”
开往武夷山市的长途车开离华西镇。出镇后不远,孟思瑶见附近没有可疑车辆后,就要求
司机停车,挥手告别了这辆客车。
想阻止我去怪村?谈何容易!她脑海中对那张地图还有着深深的印象,记得去怪村的路线
。不过,经过刚才的屡次碰壁,她知道,自己只能徒步前往。
头顶上阴云四合。
孟思瑶几乎是小跑着前行。藉著风,乌云的脚步也飞快。走出有一个小时,整个天地一片
昏黑,仿佛夜幕提前降下。
降下的还有倾盆的雨,打在她的脸上,生疼,如同在承受鞭笞。此刻,她不由想起了去拾
夕洞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风雨交加,从此揭开了一场场离奇死亡的序幕。唯一的区别
,是那晚她有六个同伴,而此刻只有她自己踽踽独行。她在心底长叹一声,脚下在泥泞的
路上一滑,险些摔倒。
她在黑暗中行走,全凭印象,心中默祷著不要走迷了路。她们知道了,又要说我傻了,又要
说我胆子太大。可是,她们,那些好朋友们,你们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看着我在这里狼狈前
行,寻找一个未知的答案,努力去抓住哪怕是一丝生存的希望。
霖润,我知道你一定在病榻上为我悬着心。希望能早些见到你。
孟思瑶的男友钟霖润不久前被设计谋财的刘毓舟撞成重伤,仍在养等著多处骨折的愈合。
也许是对恋人的思念给了她勇气,孟思瑶本已有些酸胀的腿重生了力气。
路越走越窄,越来越不像路,头顶上是参天的树,遮住了仅有的一点点亮光,孟思瑶甚至
怀疑自己已经走迷了路。
一定是迷了路!
好在她早已有了旅行和探险的经验,此时不得不打起了手电,很快发现四下里只有自己这
一处光亮,只有自己这一个移动的身影,如鬼魅。
这个念头一起,忽然觉得身周阴冷如沐在冬夜的霜降,一种破肤刺骨的阴冷。这是为什么
?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死亡的气息紧紧包围着。都说死气沉沉,为什么我觉得死气汹涌?
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心跳毫无原由地加速。也许是刚才走得太急了,也许该放慢脚步。
放慢脚步?陶醉在这一片莫名的死气中吗?
但她还是被迫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至少需要几口深呼吸,放松一下僵硬的全
身。
路边草丛里忽然萤火一闪。
她的心也如萤火般一跳。
手电光向草丛里照去,随后“啪”的,手电猛然落在了地上。
伴随着孟思瑶的一声惊叫。
希望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孟思瑶摸索著拾起手电,鼓起勇气再次照向草丛。这次她看清了,真的是一堆枯骨!
她这才感觉,刚才坐的那块石头也有异样,藉着手电光,她这时看得真切,那是一块墓碑

没有坟茔,只有一块无字的墓碑,和一堆枯骨,在黑暗的雨林中,和孟思瑶为伴。
孟思瑶没有再长声惊叫,因为她知道山林中的回声只会让自己更恐慌。
离开这里!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镇子里遇见的那些人会谈怪村而色变,看来竭力阻止她的造访并非
出自恶意。
同样是离开这里,可以往回,也可以向前,后者意味着,更多的未知,也许是更多的惊叫

她选择了继续向前急行。
此情此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但觉得又是那么自然,经过了这许
多波折,倔强的性子还在将她往更危险的境地中推。
腿虽然已有些僵硬,但她走得比刚才更快。
渐渐的,路越来越难辨认。忽然,脚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又觉得有异,手电向脚下照去,冷气钻心,小腿肚子阵阵痉挛。
只见地上长草掩盖处,是一座小小的墓碑。又是一座墓碑!孟思瑶心头升起强烈而不祥的
预感,手电光斜向一扫,果然,墓碑后又是一堆枯骨,虽只略略一瞥,却能看出是个幼童
的残骸。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手背放在嘴里,狠狠咬著,眼泪无声地留下,一起释放恐慌。
更糟的是,她忽然感觉,走在这条路上的,不止她一个人。
可恶的第六感,你来得太不是时候!
“谁!”她感觉自己在大叫,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左右都是成片的树林,她毫无视
野。
“嘘……”一个声音仿佛听见了她心头的惊呼,告诉她:小声点,不要惊起路边的亡魂。
看见了,一个黑影在眼前转瞬即逝。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长的雨衣,尖尖的雨帽,她一切恶梦的根源?
她不加思索,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她似乎走向的是无底的黑暗,追逐的是一片虚
空。
这难道又是死神设计的游戏?会不会又是自己的幻觉呢?游书亮医生说过,我是需要治疗
的人。
但她的脚步不停,虽然知道追逐的可能只是一个幻影。
奔跑,直到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手和脸都被刮破,孟思瑶却浑然不觉,因为她发现在
自己的身边,几乎是并排躺着,一具尸骨。
她抖索著撑起身,看见脚边又是一座墓碑。
我该怎么办?
回头是岸。
她听见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呼唤她回头。
受尽惊吓是可怕可悲的,更可悲的是离真相越来越远。如果此刻回头,不正是在背离真相
?回头去默默接受“伤心至死”的命运吗?何况这通往怪村的诡异之路,不正预示著可能
的收获?
于是,她又开始前行。
她不再奔命般疾行,反而有意放慢些脚步,手电四下扫视。
走出没多远,果然,又看见了一座无字的碑,附近草丛中,一堆暴露已久的尸骨。她用心
数着,大约十里路上,路边竟有两百零三座无字墓碑。
她本以为,墓碑和尸骨越见越多,必会逐渐麻木,不再怵目惊心。但一路走来,每见一块
墓碑,心跳仿佛都会加快一次,对前路的畏惧都会加深一次,对自己的命运的绝望感也会
加强一次。
这十里路,仿佛走了十年。
霖润,如果此刻你能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这样走下去,能走到怪村吗?会不会,走到最后,我也成为一具尸体,等到路过的好心人
,为我立一座无字的碑?
为什么会有这么怪怪的想法?孟思瑶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晃晃手电。身遭虽阴冷,分明
仍在阳间。雨已渐渐止了,天光稍稍亮了些,亮到足够能让手电休息一下。
或许,前面仍有光明?
疏疏落落地现出了数十家房舍,多是青砖、碧瓦,散在坡上、林边、路旁。已近傍晚,炊
烟渐起,整个村子宁静而不失生气。如果不是刚才那段足以让孟思瑶今后许多个夜里恶梦
连篇的旅程,她不会相信这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怪村”。
孟思瑶不知该如何开始询问,只好敲开村头一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
,白净脸儿,眉目细致,只是眼睛下有深深黑晕,孟思瑶乍一看,微微一凛。
“你们家大人在吗?我想问个问题,找个人。”
听到说话声,从前院里走出来一名中年妇女,显然家务事做到一半,带着围裙,袖子半卷
,露出枯瘦如柴的两截苍白手臂。她带着警惕看着孟思瑶,半晌不说话。
“大姐,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一个无论天气好坏,总穿着雨衣的老头,是这个村里的吗
?您见过吗?”孟思瑶一边开门见山地提问,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那中年妇女的脸,希望能
看见一丝惊慌、一点不自然,便可大致看出她对这个神秘人物知晓多少。
那女人脸上露出的只有一片茫然。
“你从哪里来?你问的这个人听上去很怪,我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起来。”她的普通话
也还过得去。
“那您听说过‘伤心至死’吗?”
那女人脸色大变,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伤心什么?”
“伤心至死。”
“你哪里听来的?”
“我进过一个山洞,一个垂著三具悬棺的山洞……”
那女人面部的肌肉开始扭曲,身边那名少女的脸更苍白了,连嘴唇也没了血色。母亲忽然
向女儿大叫起来,满口的方言,孟思瑶听不懂,也知道那女人不想让她听懂。少女先是一
个劲儿地摇头,又和母亲回嘴。那中年妇女终于气不过,走上来作势要打女儿,扬起手却
没下去,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猛然跑开了去。
孟思瑶被眼前这奇怪的场景惊得木立在一旁,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只
是觉得,哪里出了岔。
那少女忽然向孟思瑶叫道:“你快走,快走,等他们来,你就走不掉了!”
“谁?他们是谁?”
“快走,现在一下子跟你讲不清楚的!下次不能再说你去过那个山洞!这个村里没有人会
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人会帮你!”
“为什么!”孟思瑶见少女神色慌张到了极点,知道自己虽然执著地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但有远比真相更迫在眉睫的顾虑,比如安全。
她不再等少女回答,少女也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图。她四下张望,忽然拔腿往村中跑去,
听见少女在身后叫:“你往哪里跑?往回,往回,从你过来的路上跑回去。”
孟思瑶心想,再去数墓碑和暴尸的枯骨吗?
少女的叫声逐渐听不见了。孟思瑶又跑了一阵,觉得又累又饿。带来的矿泉水早已喝完,
她真希望能坐下来,吃吃,喝喝,休息一下。
前面那家小粥铺,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
孟思瑶快步走到粥铺的门前,又犹豫了。自己此时像是个逃犯,虽然不知道究竟犯了哪宗
罪。在这里逗留,是不是对危险的邀请?
小屋里的主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探出身来。孟思瑶又是微微一惊:一个颇有些书卷气的
男人,三十余岁,一张苍白的脸,像是在哪里见过。
和刚才见到的母女二人相像的苍白。
真的,这里真的是座怪村。仅仅是因为这份苍白吗?
那人看出孟思瑶惊讶疑惑的眼神,问道:“小姐是外乡来的吧?”普通话出奇地标准。
孟思瑶想起那少女的叮嘱,不能说自己去过悬棺洞,于是点头说:“是啊,我是来找人的
,找一个总是穿雨衣的人,大哥你见到过吗?”
主人微微一怔,随后问:“你是说,一个晴天里也穿着雨衣的人吗?上了年纪的一个人。

孟思瑶一阵欣喜:“是啊,原来你也见过!”
那人点点头:“我哪里见过,这是一个传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遇见过他,进过一个山
洞?”
孟思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刚才那少女的嘱咐,不能说去过悬棺洞。忙改口道:
“没有,没有的事。那个传说,是怎么个说法?”
“好,进来吧,先喝碗粥,送你的,你边吃著,我和你慢慢说。”
孟思瑶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轻声道谢,走进小屋,只见里面只有三张饭桌。她在一张桌
前坐下,静静地等著店主给她盛粥。
这时候,还有什么,比一碗粥更能让她解除饥渴?
耳中仍回响着少女的警告:这村里,没有人会帮你。
盛粥应该转眼就能做完的事,为什么这么久?孟思瑶想,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但还是忍不
住站起身,悄悄走到了厨房门口,立刻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那男子侧对着门,手
中捏著什么,悬在灶台上一只碗的正上方,似乎在用力挤,手中间或有数滴液体落下。
他在干什么?
更令她惊异的,是看见灶台边桌上的一个玻璃瓶,瓶子里翻动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蜥蜴!
那人忽然感觉出了孟思瑶在窥探,扭过头,眼中露出一丝冰冷,孟思瑶仿佛被刺得打了个
冷战,不再多想,转身奔出粥铺。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人冷冷地问:“你老实说,是不是进去过那个山洞?”
孟思瑶知道,此刻不是和他分辨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出,这个村里,的确有一种诡异的气
氛,似乎针对的正是自己,或者说,针对自己曾去过悬棺洞的历史。他们究竟和这悬棺洞
有什么样的渊源?
她不知该往哪里跑,不择方向地往前奔逃。忽然,前面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赶了
过来,为首的正是在村头那家见到过的中年妇女,遥遥地指著孟思瑶大叫。那群人中以男
性居多,让孟思瑶身心更寒的是,这群人的手中都拿着各类工具农具。在她眼中,这些都
是凶器。
不管这里有多么古怪,也许都不应该知道得太多。此刻,恐惧感完全压倒了好奇心,她几
乎是调动了潜能在全力奔跑。
转变方向,不能自投罗网。
叫声和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孟思瑶渐渐觉得有些熟悉的人声,回头瞟一眼,竟看到了日
前在华西镇见到过的那一班人,中年夫妇、精瘦的小巴士司机、一起围住她的汉子。
她觉得自己还是到了强弩之末,那群村民追上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忽然,一阵引擎的响声斜刺里传来。孟思瑶绝望了,跑不过追赶的双腿,又怎能跑过机动
车?
一辆小摩托横在了孟思瑶面前,她正本能地要再次转换方向,带着头盔的骑者突然叫道:
“跟我上车!”听声音很年轻。
孟思瑶愣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阵喝骂声,她不再犹豫,爬上了小摩托的后座。小摩托轰鸣
一声,在颠簸的山路上飞驰起来。孟思瑶努力回头看了一眼,谢天谢地,追赶的人群已逐
渐消失在视野。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他们要把我怎么样?”孟思瑶有无尽的疑问。她到这“怪村”来
,本是想解决心头一个莫大的存疑,得到的却是更多的问号。
摩托先上了山,又下了坡,入了林,最后停在一条山涧旁。一路开来,孟思瑶随时都在担
心这小小的摩托会散架,车一停,她也跳了下来,警惕地望着这位骑手。那人摘下头盔,
转过身,朝孟思瑶一笑,竟是个十八九岁的俊气大男孩,头发长长的,从头盔里散下来,
披在肩头。
“我心太软,不想看你死。”男孩蹲下身,撩起水喝了几口,又泼了水在脸上。
“为什么?”
“你去过悬棺洞,对不对?你们一批有好几个人,见到了一个穿雨衣的老头,老头说,你
们都会伤心至死,但你们还是去了。”男孩说话时的神情,简直是幸灾乐祸式的镇静。
“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陈麒麟,也是这个村子里的,高中刚毕业,村里著名的败家子,混世魔王、小色狼
……虽然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女朋友……”
“我在村头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真聪明!她妈妈去纠集人来抓你,她却来找我,让我救你。刚才说的,有些是我猜的,
有些是你自己说的,有些是袁姐姐说的。”
“袁荃?她也来过这里?”
“也差点送了命!就是她四处问,结果村里人都知道你们的事情。也不能怪她,谁让你们
遇见了他,谁让你们不听他的威胁,进了洞呢?”
“他又是谁?真是你们村的么?怎么可以找到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进洞的人真的会
一个个死去?”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拿我开心吗?”孟思瑶不相信这个男孩会毫不知情,也不认为他会有意隐瞒,“你既
然不肯说,为什么又要帮我?”
“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心软呀!你那个叫袁荃的朋友问我,我也只有这些回答。我身边有
很多奇怪的事,我都没有答案。我生活在这里十八年了,嘴也问破了,连我父母都懒得再
理我,我还是蒙在鼓里。”
“比方说……”
“比方说,和本村隔了蛮远的悬棺洞,绝对去不得,为什么?没有解释。这个村子为什么
没有名字?没有解释。村里人总是神神秘秘,在干什么?没有解释。附近的村子都有好几
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族谱有山那样高,为什么这个村子的历史是一片空白?没有解释
。我甚至怀疑我们这个村的人都是外星人的后裔。当然我自己知道,本人一点可炫耀的特
异功能都没有,就算是外星人的后裔也很没劲……”
“真是很奇怪,看来你和我一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别人都能接受既定的事实,而你
却在寻求真相。”
“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其实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整个村的人,都在扼杀我出去
闯荡的想法。”
“为什么?难道还是没有解释?”
“解释倒是有,但莫名其妙,比不解释还糟。”
“你说说看。”
“伤心至死!”
孟思瑶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什么?!”
“伤心至死。你没听错,所有的长辈都说,山外很好,但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伤心至
死的世界。说到底,他们虽然都说我是个坏胚子,还是心疼我,不愿我吃亏。”陈麒麟的
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孟思瑶怔了怔:那些长辈,说得似乎不无道理,这个宁静的小村,虽然透著古怪,但一定
有着单纯的生活,没有都市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自己过去数月里的经历,不正是最好
的注释?
“那你倒说说,村里人怎么个神神秘秘了?”
“不能告诉你,”陈麒麟斩钉截铁,“虽然全村的人都说我坏,我却不能说太多我们村的
事,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我很为难呀——你那位朋友袁姐姐,几乎要送给我一堆好东西,
我口水都快流尽了,还是坚持没有说。”
“想不到,袁荃居然也有为难的时候。那她岂不是空手而归?”孟思瑶怎么也不相信袁荃
会白跑一趟。
“当然不会。首先,她确定了穿雨衣的老头不是住在本地的任何一个村子里——她来这里
之前,已经跑遍了附近的村镇,这是最后一站。”
“早就觉得,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一派胡言。”
“很难说哦——这就是她的第二个收获,她证实了‘伤心至死’确有其事,这个村的长辈
们既然有此一说,似乎证明那个穿雨衣的老头至少和本村有那么点渊源;第三条收获,为
什么这个村的人对你们这么凶?仿佛你们会带来灾祸,这除了证明穿雨衣的老头、或者悬
棺洞,一定和我们村有关,还暗示著,绝对不会是什么友善的、正面的关系,而是负面的
关系。这点我可以帮你澄清,我从来没有在我们村里见到过他。”
“那袁荃就更应该盯住你们村的长辈不放,直到他们说出真相。”
“有些话,连我都不说,你能指望村里长辈们说吗?”
孟思瑶更迷惑了:“不对,既然穿雨衣的老头和你们村的确有关系,但你又从没有看见过
他在村里出现,如果他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有可能和你们村的过去有关,而多半和
你们村的现在没有太直接的瓜葛。
“同时,被悬棺洞的诅咒所伤害的人,都是被一封电子邮件引到那个山谷去的,如果他就
是发邮件的人,又别有用心地挑选江大旅游协会发出邀请,这说明他有可能和江京也有渊
源。或者说,他就住在江京。他发出邀请,然后回到新裳谷,守株待兔。”
“真有趣,袁荃和你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我更不知该怎么办了,似乎所有的路都走不通:你们这个怪村是一堵长满刺的墙
;江京呢,又是一片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到哪里去找那个老头?真气死我了!”
“袁荃当时,看上去比你还气急败坏呢!”陈麒麟的确是个坏小子,竟又有些幸灾乐祸的
样子。
忽然,一声长而凄厉的鸟鸣传来,孟思瑶不寒而栗:“这是什么鸟叫?”
“不是鸟叫,是竹哨!我和我老婆之间特殊的联络方式,她在报警,村里人找来了,不久
就会到。我的小轻骑跑不了前面的山路了,爱莫能助,你顺着山涧走,如果不快点跑,我
对你活着出山一点也不看好。 ”陈麒麟的话里听不出是说笑还是认真。
“好,我这就走,但你快想想,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现在还有机会。”
陈麒麟想了想,说:“真的没什么了,你走吧,代我向袁姐姐问好。”
“她已经去世了。”孟思瑶的喉咙有些哑,她看见陈麒麟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男孩,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孟思瑶说了声再见,转身向西行。
“你等一下!”陈麒麟忽然几大步追上孟思瑶,从怀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小本子,塞到她
手里,轻声说:“这个不知道有用没有,但至少和我们村有关。”
这是一本地图集。确切的说,是一个“手抄本”的地图集,二十几张白纸装订在一起,每
张纸上都有一幅手绘的图,只有黑白二色,似乎是一个喜爱画地图的业余人士,用一支钢
笔画出了这些作品。
更奇怪的是,乍一看,全本所有的地图,都是一模一样。再仔细看,每张地图的大致轮廓
是一样的,中心都有“焰山”两字,但又有些差异。比如第一张地图只有粗粗几道线条,
脚注有“唐延和元年,疑伪作”。往后的绘图逐渐精细,有更细致的线条和地名标注,有
的脚注写“年代不详”,有的注著确切的年代,比如“明嘉靖廿一年”、“清道光二年”
、“1935年”,最近的是“1983年”;从“明天启三年”那张图开始,一个小圈上标著“
华西镇”,往后的各张图,小圈的范围不断扩大,显然华西镇越来越具规模。
原来这是本地的一份地图,会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怪村,一定和怪村有关。
孟思瑶曾仔细看过石蜡村里得来的地图,清晰记得怪村的方位。她翻到最后一张“1983年
”图,果然,在怪村的方位有一个浓浓的黑点,注了一个“甲”字。
她又翻到前面一张图,脚注是“1959年”,粗粗一看,怪村的方位还是一个浓浓的黑点,
也有个“甲”字。但仔细看,黑点所在的方位稍稍偏东南了一些。很难说,这地图是手绘
,有细微的偏差很正常。她又翻到前页,是“1935年”,黑点似乎又偏东南了一些。真是
这样的吗?是不是我的眼睛在欺骗我?我的眼睛不是测量仪,怎么会准?
尤其在这开往机场的摇荡不定的大客车上。
孟思瑶灵机一动,从小包里取出圆珠笔和一张白色纸巾,展开后覆在“1983年”的地图上
,面纸的一角对齐地图的一角,怪村所在方位,那浓浓的一点,透过稀薄的面纸泛出来,
孟思瑶在面纸上做了记号,同时在“华西镇”和“石蜡村”的方位上也各做了一个记号。
接着,她又将面纸盖在了前一张“1959年”的地图上,同样做了三个记号,特别注意到怪
村的方位和“1983年”的点大致重合,但的确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偏差,而“华西镇”和“
石蜡村”的方位则毫厘不爽。
就这样,从后往前一张张描点,一直到“明天启三年”,华西镇的起始年。
孟思瑶惊异地发现,怪村的位置在每张地图上都略有不同,越古老的地图,怪村的方位越
偏东南,十四张图后,面纸上的十四个黑点竟连成了一条弧线;而华西镇和石蜡村的位置
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这说明什么?陈麒麟说得不对,谁说怪村的历史短呢!怪村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最初的
怪村离华西镇不远。随着时间的推移,怪村却逐渐移入深山,顺着这条弧线……这条弧线
,正是孟思瑶走过的那条路,深草中天葬的尸骨和无字的石碑布满沿途的艰辛之路!
孟思瑶的心底又升起一股寒意。
是啊,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艰辛之路!一段什么样的扭曲历史!多少悲剧曾发生,就在他眼
前发生,还有那些古老的故事,一样悲惨的故事,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多少年来一直在
他脑海中栩栩如生。
雨衣人并非每天都穿着雨衣,他坐在开往机场的客车上,一个毫无特征,寻常不过的老者
。他知道这一路回江京将没有任何风雨,但他心里,还是因为重见那本手抄的历史地图册
子而风雨交加。前面座位上的孟思瑶,大概因为又有了惧意,深深地呼吸著,身子微微战
抖著,总算给了他一些报复的快感。
当然,这还只是个序幕,还只是个开始,恶梦才刚刚开始。
这是江京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比往年略早,最高气温挣扎在零下十度左右,格外地冷。
孟思瑶从出租车下来,几乎是冲进了楼门,还没来得及将行李提上楼,就径直跑向钟霖润
的房间。这几天出门在外,她没断了惦记钟霖润的伤势,从心底觉得内疚——钟霖润养伤
最要紧的关头,自己应该整日守在他床边才是。但他很理解,除了表示对她安全的担心,
并没有阻止。
昨夜的电话里,钟霖润对她思念的话儿听不够,她几乎就要告诉他自己今天就会回到江京
,但还是忍住了,当然是因为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个女子清婉的笑声从钟霖润的房间里传来,孟思瑶的心沉了一下。
孟思瑶悄悄走进房间,一眼看见钟霖润的床边,一个女子窈窕的背影,长发如瀑,垂在肩
上,她正在喂卧床的钟霖润吃著什么,手中的碗冒出腾腾热气。
钟霖润带着一片温柔看着那个女子,那眼神,只有在看她孟思瑶时出现过,曾经让自己几
乎融化。可惜,那眼神,此刻并不在自己身上。
看到孟思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钟霖润先是一怔,随即飞红了脸,顿显尴尬:“瑶瑶,你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得太不是时候,打搅了你们。孟思瑶的鼻子有些酸。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
做?发脾气吗?走开吗?
那女子回过身,微笑着打量著孟思瑶。不过举动回眸间,那绝美的容貌,尤其那温雅娴淑
的气质,竟让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孟思瑶自惭形秽。
这太不公平了!
“瑶瑶……”钟霖润的脸色更尴尬了,试图解释,却似乎知道于事无补。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你们了,我……刚下飞机……先去放行李吧。”孟思瑶不
想再多留一秒,至少要先找到一个能痛哭一场的地方。
忽然,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这位就是小孟吧,久闻不如一见,哈哈,看来是
我们来得巧了,正好可以见到你。”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清?老者从她身后转了过来,也笑着打量她。那老者穿得很朴素,洗得
已经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厚厚的眼镜片,标准的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终于开口了:“你真的是瑶瑶啊!你走的这几天,我和你叔叔知道霖润需要照顾,
专门单位里请了假……你比照片上还漂亮呢!”
她是?
钟霖润终于说出了句囫囵话:“瑶瑶,这是我爸妈呀!”
幸亏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即便如此,孟思瑶还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傻。千万不能说
给霖润听,谁让他的妈妈保养得这么好!她再仔细打量钟母,眼角的鱼尾纹依稀可见,的
确是上了岁数的人。于是绽开笑脸叫了声“叔叔、阿姨”。
钟父笑着说:“你阿姨这个人,看到别人漂亮,就会忍不住去说。也许是我书呆子的毛病
,总觉得这都是外在的东西,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感情,对不对?”
孟思瑶想起来,钟霖润说过,他父亲是名中学语文老师。他父母都住在遥远的四川小城里

钟母嗔怪著看了钟父一眼,笑说:“好啦,长得漂亮,夸一句还要不得?瑶瑶呀,你来了
就好,我们早想带霖润回老家去修养一段时间,别看我们老家地方小,有两个中医骨科大
夫,水平响当当的。霖润这孩子,一直跟我们拖着,总说要等你回来,见你一面再走……
霖润,别怪妈嘴快哦。”
“不用啊,我回来了,可以照顾他的。”孟思瑶哪里舍得。
“傻孩子,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但是你有你的事业,你的工作呀。我们知道的,你上班压
力挺大,总不能整天请假呀。老家那边条件虽然不如江京这样的大城市,但我那个班,根
本拿不到几块钱,上不上反正都不要紧,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他。等他养好了伤,假如还
要偷懒赖家里,我用棒子打他回来见你,好不好?”钟母笑着看一眼钟霖润。
孟思瑶听她说得句句有理,自己虽然一颗心都在钟霖润身上,但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
边,照顾起来肯定不会有他父母那样精心。于是点点头,笑道:“好啊,阿姨肯定照顾得
比我好,我就放了他吧……其实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把他一个人撂在家里,我却在外面
乱跑。”
钟母忙说:“啊呀,你经历的事,霖润和我说过一些。你真了不得,很坚强。听说你父母
……也不在了。往后,就把我和你叔叔当自家人,好不好?”
孟思瑶心里一热,心想:“钟霖润的善良和热情,果然是他父母那里一脉相承来的。”
换洗一新后下楼,却发现钟家三口已是整装待发,大包小包和坐在轮椅上的钟霖润,都在
往出租车小巴里装。怎么这么快?孟母解释说,刚才打了电话去,就订到了今晚的机票,
所以立刻叫了车。孟思瑶想跟着去机场,却被钟家父母竭力拦阻,劝她好好休息,更怕她
一个人回来天太晚,不安全。钟霖润和她缠绵了良久,也劝她不要去,毕竟刚从机场回来
,不要真像个空姐似的。
孟思瑶被钟霖润逗笑了,两人依依吻别。
不舍地望着小巴消失在路拐角,空气依然冰冷,唇边依然温热,虽然已近黄昏,孟思瑶却
觉得天光更亮了,如同一个走失的小孩,忽然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
是啊,从去年父母病逝起,就只有小猫Linda和自己相依为命,算得上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恶的是那“伤心至死”的诅咒,夺去了好朋友们的生命,让萧瑟的生活更孤独。
想到小猫Linda,孟思瑶忽然记起,刚才进进出出帮钟家提行李送上出租的时候,Linda先
是人前人后地跟着,后来瞅准了机会,一溜烟逃出了楼——Linda也是只“凡猫”,对外面
的世界无比向往,一有机会就“离家出走”,直到被野猫们欺负或是肚子饿了,才可怜巴
巴地回家。
天快黑了,孟思瑶不愿Linda再在冰冷的外面游荡,叫了几声“Linda”、“咪咪”,没有
听见任何动静。地上已经被除了雪,孟思瑶问了隔壁小楼刚搬进来的那位老太太,是否看
见小猫,那老太太摇头说没有。正好一个邻家的孩子骑车经过,指著东边一小片树林说:
“我看见你家小猫往那里跑了。”孟思瑶谢过,快步跑了过去。
所谓树林,只是一群密植的松树。林边并没有看见Linda,孟思瑶静静听了一会儿,林间传
来一阵淅淅嗦嗦的声音。
她忽然本能地想到,这正是当初和钟霖润散步时发现有人监视跟踪的区域:林芒曾跟踪过
自己,刘毓舟或龚老师也跟踪过自己,今天,是不是总算能让那份过分敏锐的“第六感”
麻木一下了呢?
她又叫了声“Linda”,缓缓走进小松林,仔细看着每一寸走过的路。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
,松针上是薄薄的雪。
淅淅嗦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孟思瑶加快了脚步,耳中只有脚踩在雪上
和松针上的“吱吱”响。再往前走,稀疏的雪面上现出了新鲜的小小爪印,一定是Linda的

爪印越来越清晰,Linda一定就在附近。忽然,她的头猛地一阵晕眩:前面的爪印是她最怕
看见的颜色。殷红!
仔细看,没有错,不但那些爪印是红的,更有滴滴血迹,拖在雪面上。
不祥之感强烈得无法排遣,孟思瑶甚至必须停下脚步,才稍稍镇静了下来。
难道Linda已经遭遇了不测?是谁如此变态,会对一个无辜的小猫下手?难道我的身边,除
了林芒和刘毓舟,还有敌人?
在心脏的狂跳中,她顺着血迹向前摸去,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有些血迹上还粘著灰黄色
的毛,正是Linda的毛色。
淅嗦声就在前面的树后,孟思瑶捂著嘴转过去,天!
她的心随即又放了下来。
只见Linda正在努力嘶咬著一只松鼠——它有着灰黄色的毛——那可怜的小动物,一定是没
来得及储备足够过冬的食物,在这雪天里找食,才成为Linda这个业余猎手的玩物。是啊,
Linda饱食终日,抓这个松鼠并非为了果腹,而是纯粹的消遣。
孟思瑶嗔道:“Linda,太残忍了,回家去!”
Linda有些不舍地抬起头,孟思瑶的心却又是一沉。只见那松鼠仰面朝天地躺着,腹部已经
被切开——是切开,而绝非是Linda的撕咬,小猫的爪子和嘴都不会将松鼠的腹部打开得如
此齐整!
是人为。这是什么用意?
她忍住阵阵泛上来的胃酸,缓缓走上前,蹲身,拾起一根松枝,拨开那松鼠的肚皮。
一个放胶卷的圆筒状塑料盒。
孟思瑶用松枝拨出那胶卷盒,颤抖著拿了起来,在手中仔细端详。该怎么办?
她还是那个脾气,她改不了,她打开了小小的盒盖。
胶卷盒里放著一张卷成桶状的相纸。展开,是一张小照片。
她只看了一眼,就如木雕般愣住了。良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看去,没
错,照片上的背景,正是新裳谷里独特的景点步街梁,照片上五个人,像是一家子,一对
中年男女,三个少年人,临崖而立,背后就是那条狭窄的石梁,再远处是青山隐隐。最让
孟思瑶瞠目的,是五个人中的一位明艳少女,长发迎风,肌肤胜雪,一副墨镜,一袭黑裙
,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还是天天见面?
孟思瑶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绝美少女,正是郦秋。
“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为什么要在这儿?是不是你得了一大笔年终奖,存心请客?”
郭子放将羽绒大衣往椅子背上一搭,拿过菜单来逐字研究。
孟思瑶破例约郭子放在绿坞世家小区边上的“随园”酒楼见面,没好气地说:“还年终奖
呢,我请了过多的假去搞调查,没有被扣工资就不错了……今天来的,不光我们俩,还有
一位高人。”
“比我还高吗?”
“你们应该至少通过电话的,江大一个博士,叫张生。”
郭子放呵呵笑起来:“想起来了,你被刘毓舟绑架那次,他曾打电话找我,问你的下落,
是个比较好玩的家伙,跟平常人有点儿不一样。”
“好了,认真计较起来,咱们哪个人都跟平常人有点儿不一样,”孟思瑶抬腕看了看表,
“不过,这家伙的时间观念可是够差的,都迟到
作者: kirsteen   2006-07-08 23:42:00
人名都忘光了 XD
作者: Effie1027 (林爱飞)   2006-07-09 00:31:00
未看先推~之前看这部到最后很囧...整个推给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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