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伤心至死:轮回(三)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7-09 00:40:59
精致入微的雕刻,乱真的漆色,最适用于小模型制作的木材配以巧夺天工的制作。替孟思
瑶取出小楼模型的玻璃匠双眼射出的那份惊羡和近乎膜拜的光芒,依旧闪在她脑中。这小
楼放在水晶球里、在雪花和假树的映衬下并不显眼,但此刻托在手上,俨然一个稀世珍宝
。至少那位玻璃匠大哥是这么说的。他甚至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天生胆小,他会产生不轨
的想法。
“不是对你不轨哦,是对这个小房子。”
“您也太夸张了,您是搞手工艺的,难道这样的东西见得还少吗?”
“好东西我当然见过很多,但这个有它独特之处。不但制作的手艺出神入化,选材也很有
讲究。一般来说,铸在水晶玻璃球里的装饰品,不大用木料,这是出于耐久性的考虑。而
这个球里大胆用了木雕,因为所用的木材是一种非洲特有的红檀类树种,木质格外致密坚
固。你凑近闻闻,有种檀香,对不对?这涂在外面的漆色也很有讲究,是一种市场上很难
买到的全天候合成漆,据说是美国一所大学实验室里独家研制的,因为工序极为复杂,每
年只有几桶产出。我怎么知道的?看见小房子底座上‘RS’两个字母吗?蚂蚁般大小,但
我们行里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那个实验室全名的缩写。”
孟思瑶心想,很难想像袁荃会有这个神通。更何况这模型小楼屋顶和墙面的颜色和实际的
不同。根据郭子放的推断,小楼现在的房顶和墙色,是房管公司在李伯瑞一家遇难后,为
避邪换过的。模型的颜色和李伯瑞以前的公司网站上小楼照片的颜色相同,而李伯瑞又是
个国际范围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应该有能力请来各方高手,做成这个模型。
可是,李伯瑞已经死了足有一年,也没有听说袁荃和他相识,她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水
晶球?为什么又借花献佛给了我?
唯一的解释,还是袁荃在告诉我,一切都和这座小楼有关。
田川发现的那串数码的真身,一个建筑绘图的文件名,似乎也和小楼有关。
孟思瑶又将小楼模型前前后后地看过了,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样的线索。真正的线索很有可
能在楼里。
可是,小小的模型浑然一体,虽有小门小窗可以开启,但除非将它一层层切开,永远无法
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白白毁掉一个价值千金的工艺品。
怎么办呢?再拨个电话给霖润吧,希望他今天能在家,能给我一些启发。
经过又一天的屡次尝试,还是没能接通钟家的电话,Email发了千封,也没有音信,孟思瑶
拿起电话时可谓毫无信心。
略略意外的,钟母接了电话。
“谢天谢地,瑶瑶你还好!怎么不早点儿打电话来?”
孟思瑶心想,试了两天了,总没有人接电话呀?
“阿姨,因为怕有人要害我,公安局把我保护起来了。我正担心霖润和你们会太着急呢。

“别提了,霖润一听说你出了事,就吵着要去江京找你。可他的腿还没完全好呢!我们横
竖拦不住,就差把他捆起来了。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不,昨天、前天、今天,连续三
天,他拄著拐偷偷逃出门,准备回江京,两次是汽车,一次是火车,都跑出去好几百里了
,我们硬是把他追了回来。你要原谅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孟思瑶心里暖洋洋的好不受用,霖润如此执著的爱,自己有没有这份福气享受?她的眼湿
了,多少年了,没有这么强烈的幸福感。
“阿姨,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们做父母的一片心。他现在睡了吗?”
“又把他送他叔叔家了,好在那里是乡下,他出门跑不了多远,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堂兄
弟守着他。”
孟思瑶想着钟霖润被软禁的情形,又心酸,又有些好笑。说实话,她真心希望他不要到江
京来,这是个是非之地,他已经为我受了重伤,不能再承担任何危险。
张生听孟思瑶说明来意,想了想说:“这个倒不是很难,我们教研室有台功能很强的三维
立体扫瞄仪,一位专攻计算机图像的师兄做了些改装,加了些小零件,应该能把模型的里
里外外都扫到电脑里。你要这干什么?”
孟思瑶打开捧著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小楼的模型:“认得这个吗?”
张生一怔,仔细看了看,惊讶地扶正了眼镜:“这……这不是你们住的那座小楼吗?不过
,好像有些小差别。”
“房顶的颜色和这面墙的颜色不一样,但和网上那张照片里的完全相同。记得我书桌上那
个水晶玻璃球吗?有雪花的那个?”
“那次去你屋里,光顾著看你了,别的什么都没看见,”见孟思瑶作势要打,张生忙恢复
正形说,“别,别,别把这摔了。我记得……难道这就是玻璃球里的那座小房子?你是怎
么取出来的?把玻璃球往地上一砸吗?”
“那就全砸锅了!我专门找了高人取出来的。水晶球是袁荃死前用EMS给我寄来的,本来算
是给我的乔迁之礼,现在才知道,这和信封上的那串数码一样,都是留给我的线索。”
“那数码代表的是建筑图纸文件,而这个是建筑模型,很明显,这个线索是关于房子。我
是不是在说废话?”
“好了,你现在又知道了一个秘密,你的危险也更增加了一重。后悔认识我吧?”
张生笑笑说:“等我被捕了,金钱美女诱惑下,就做叛徒,把你招出来。”
半个小时后,张生已用三维立体扫瞄仪将小楼的内外结构尽数扫过。那扫瞄仪接出一个圆
圆的小甲壳虫般的“扫瞄虫”,正是张生那位师兄的发明。小甲壳虫可以伸进小楼模型的
门窗,像个小蚂蚁,在小楼内部四处游走,所经过之处,“小虫”就以自身所带光源扫一
下,将信息传进扫瞄仪,进入电脑。
孟思瑶对这个扫瞄仪乍舌不已,张生说:“这小虫子,是那位师兄受针孔摄像机的启发制
作的,已经准备申请专利了。”他坐回桌前,将扫到的一张张平面图拼凑起来,小楼的立
体模型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
“原来一幢不大的小楼,竟有这么复杂的结构。”孟思瑶盯着屏幕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叹
息著。
“让我一点一点看来,从楼门口开始。这是门口小客厅,往里走,这边是楼梯,再往前,
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主客厅。顺着楼梯往上走,楼梯往左是间客房,往右一点,是卫生间
,再往右走,向上几阶楼梯,是你住的那间阁楼样的屋子,”张生移动着鼠标,转动着那
个立体结构图,“奇怪,太奇怪了!”
孟思瑶一惊:“怎么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看这里,根据扫瞄虫收集的情况,你那间屋子的墙上有个大洞,或者说,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截止到今天早上,我那屋子的墙上连一块漆都没掉过,怎么会有个大洞?

“让我再仔细看看……没错,你的这堵墙,后面是空的。难怪,你看这堵墙,和浴室的这
堵墙之间,有段很大的中空,足有两米,我虽然从来没有学过建筑,但也知道这是不可取
的,是种败笔,像李伯瑞这样科班出身、实践经验丰富的建筑设计师,不会犯这样明显的
错误。”
“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这段空间的存在是李伯瑞特意安排的。”
“什么空间……你是说我的房间和卫生间之间有……夹层?”
“没错,夹层,这正是我在找的词儿!你的房间和卫生间之间的确有间夹层。而且,根据
这张图,夹层的入口就是在你那间屋子的墙上。”
一天下来,对“通江旅舍”爆炸案的侦破仍没有太大的进展。对外,尤其对媒体,这个爆
炸事件被称为“事故”,童树不希望打草惊蛇。同时,他开始紧锣密鼓的调查。现场分析
下来,有人将取暖用煤炉的出气口部分堵上,又将烟囱的管道衔接部分拉开,导致大量煤
气弥散;同时,防空洞的地底有一根年久失修的煤气管道,也被人破坏,在短时间内引起
一氧化碳浓度急剧上升,是导致爆炸的主要原因。虽然这两种原因都可能是纯粹的事故,
但直觉和对以往案件综合的判断告诉童树,这是一起针对孟思瑶的谋杀案。罪犯很有耐心
,组织周密,准备工作十分到位,对“通江旅社”的内外情况都摸得透彻,追究的是作案
的高效率。
更激起他斗志的原因是,案犯的作案手段极其残忍,丝毫没有将无辜的生命放在眼里。
为什么是孟思瑶?
一个寻常的上班族,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儿,没有离奇的背景,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如果
说一个多月前,朋友间的情劫和谋杀只是欲望膨胀失控的社会“常见病”,最近这两次谋
杀企图似乎蕴藏着更复杂的动机。
在狡猾的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外在线索的困难中,只有先从能掌握的信息着手,比如,孟思
瑶身边的人。
通过和孟思瑶的交流,童树已经基本排除了郭子放和郦秋,那位傻乎乎的博士张生也不是
个犯罪的材料。孟思瑶的男友为帮她,被人撞折了肋骨和腿,正在老家养伤,他是口碑如
日中天的天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据说那个律师事务所招人的时候,第一条就是要有一尘
不染的背景。小伙子曾和孟思瑶一起见过巨款,要变坏,有的是机会,他经过了考验,人
又在千里之外,更没有作案的动机。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在江京还有个姨妈?”当童树翻查了大量有关孟思瑶的材料时
,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上午他曾打电话问孟思瑶。
“她好像和我爸妈有仇似的,我们两家一直很少来往,她连我父母的葬礼都没来参加,特
别过分。”孟思瑶匆匆结束了谈话,似乎不愿提起她这个姨妈。
也难怪。处不好的亲戚,不如路人。
有和睦的近亲总是好的,只要别像李伯瑞的外甥女那样,不巧踏入不幸。
孟思瑶的历险会不会和李伯瑞一家的沉船事件有关?如果两起都是谋杀,手段上有惊人的
类似,都是滥杀无辜,却布置得万无一失,制造事故的假象。
如果真有人存心想害孟思瑶,一旦知道了她死里逃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目前虽是指派
了两名干警保护,但绝不是长久之计。
要尽快破案。
可是,江京的社会治安面临着日益严峻的考验,自己身为刑警大队的主力干将,要插手许
多各式各样的案件,有时候真觉得分身乏术。
童树打开了对讲机,呼著守在小楼外警车里孟思瑶的“保镖”:“小金,你们那边怎么样
?”
“童队长,迄今为止风平浪静,连狗都没有过来一只。”
“你们轮流睡一下吧,辛苦了!”童树知道当保镖的任务是如何的枯燥而责任重大,又嘱
咐道:“别忘了,有可疑的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就在这时,旁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线员接进了一个报警电话,一名警员接过,听了以后立刻说:“童队长,是一个关于那
批杜冷丁的线索。”
杜冷丁流失案是目前市里很重视的一起集武装走私、偷窃、抢劫、凶杀为一体的大案,犯
罪分子掌握了大量有成瘾性的镇痛药杜冷丁,利用民间杜冷丁瘾君子的颇具规模,悄悄地
流入地下市场,大发暴利。
“什么线索?”
“仓库之一。”
“储存杜冷丁的仓库?记下地址,立刻查清是谁打的电话,目前队里在岗但没有任务的同
志,全部出发。”
“两位保镖呢?”有点玩笑式的问法,指的是今晚在小楼外守护孟思瑶的两位警员。
“他们例外,坚守岗位。”
小楼外,负责跟踪保护工作的小金又接到童树打来的对讲电话:“小金,听到回话。”
小金打了个哈欠:“听见了。”
“你们那里没事儿吧?”
小杨凑上前说:“有进展了,走过两只野猫。”
“少来这套,我可告诉你们……”
一声轰响传来,对讲电话机似乎要被震碎。
两人都惊讶地盯着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爆炸!”
刚才通过车中的警用无线电,两人已经得知有大量的警力赶往清安江码头去“围剿”杜冷
丁,难道有人胆大包天,竟然向警方开火!
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对讲电话机里嘈杂不堪,不久,无线电里有人叫道:“306号发生爆炸,有伤亡,初步判断
,人为,注意封锁清安江码头三面街道,亟需援助。”
306号车,正是童树常用的警车!
“童队长怎么样了!”两人同声对着对讲机大叫,希望有人能听见。
“小金吗?童队长……没有了。有人以提供‘杜冷丁案’的线索为名,把童队长引进一个
废弃的仓库……”
两个人的鼻子立刻酸了,眼中潮湿一片,他们又互视一眼,都是一个心思:没有商量的必
要,赶往清安江码头,参与封锁围追。
警车开出了宁静的绿坞世家。夜更加狰狞。
孟思瑶轻轻地敲著那堵墙。笃笃声在静夜里听来,竟让她有些心悸。
好久没有这样,在深夜无法入睡。当然,“好久”是相对的,其实不过几个星期。
她寻找墙壁间夹层的事,除了张生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觉得身边的朋友,因为她,
已经承担了太多,钟霖润被撞,姚素云被破门,以及前两天张生和田川险些和她一起遇难
,田川更是失去了他的所有珍爱和本就寥寥无几的家当。这些都印证了那句在电影里经常
出现的台词,“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不好”,或者,“你知道得太多了”。
虽然需要他们的帮助,但尽量不要再让他们成为厄运的目标。
同时,她有种预感,如果夹层存在,无论里面藏着什么,都将至关重要,也许正是揭开所
有谜团的关键。虽然身边的人都值得信任,但该不该让他们知道呢?
所以,她只是和常婉换了房间睡觉,让常婉睡在楼下钟霖润的房间。这样,她可以专心研
究那面墙。
但她几乎敲遍了每寸墙面,看遍了每寸墙面,仍是没感觉到哪处可以做突破口,更让她不
解的,是敲击发出的笃笃声保持高度的相近,不是说如果墙后有空间,敲击之下发出的声
音会与众不同吗?不是应该有“嗡嗡”的中空感?
她甚至伏下身,将地板和墙的交线也一点点看过。
她又想到,根据模型的内部构造图,夹层是在自己这面墙和卫生间的一面墙之间,也许通
往夹层的口在卫生间。她在卫生间轻轻敲了一阵,生怕惊醒郦秋。又将那面墙的壁纸撕去
,仍是没有看出任何可疑之处。
明天郦秋问起壁纸,只好说是小猫Linda咬坏了,索性都撕下来,准备重贴。
几个钟头过去,她觉得已经竭尽全力,能想到的都做了,失望地躺倒在床。
也许明天早点下班,问公司后勤服务组的那个小伙子借一下强力电钻,并用长钉子,在墙
上钻几个窟窿。
这时,手机铃突然响了。
孟思瑶翻身而起,心跳陡然加快,什么人,在这样的深夜给自己打电话?
来电显示,是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喂……”
对方急切的话语竟将她短短的招呼冲断:“小孟,是我……顾真。”
“顾老师,您在哪儿……”
“我的时间不多,要快说,”顾真上气不接下气,“我在武夷山下的华西镇……我不该去
了那个怪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我很危险,也不知道能不能离开这里……”
忽然,他的嘴似乎被蒙住了,电话里传来一阵呜呜声,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顾老师!顾老师!”孟思瑶又叫了两声,电话被挂断了。
寒风吹入微启的窗,孟思瑶手足冰冷。
我该怎么办?
她立刻连通了武夷山市的报警台,告诉接线员华西镇可能会有恶性案件。这是她目前唯一
能做的。她能得到的唯一消息也不过是刑警将立刻出发。
又是一个在帮助她的人,挣扎在危险的陷阱中。
一夜的怔忡。
清晨,孟思瑶被闹钟叫醒。闹钟的铃声急,她的心跳更急。
顾真怎样了?
她又打电话到武夷山市的报警台,辗转了一番,才找到了夜里值班的警察,警察说他们接
到电话后就去了华西镇,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华西镇上有两家小旅社,里面也没
有顾真的记录。孟思瑶接到的那个电话号码,正是顾真的手机。如果需要继续调查顾真的
情况,则要和福州警方联系。
孟思瑶放下电话,发了阵呆,一时有些惘然,不知该怎样继续。
不耐烦的敲门声响起,接着是郭子放不耐烦的叫声:“我说你们两位女士,可真够能赖床
的,快,该上班了。”
他没说错。
孟思瑶应了一声,开始盥洗。郭子放一边下楼一边说:“今天咱们要格外小心了,两位保
镖可能接受了别的任务,半夜开走了,我们得互相照应。”
孟思瑶愣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郭子放尖细的声音又在钟霖润的房间门口叫了一阵,在唤醒“司机”常婉。片刻后,他又
走上楼说:“瑶瑶,常婉不应门,估计是存心气我。你去叫她吧。”
孟思瑶一边叫:“有那么急吗?”一边匆匆下楼,走到钟霖润的房间门口,叫道:“婉儿
,你昨晚睡得还好吗?”里面没人应声。小猫Linda扬起小爪子,嘴里“喵呜喵呜”地叫,
似乎也在帮孟思瑶叫门。
郭子放说:“有点儿奇怪,我一早起来,这小猫就在霖润这房门口转悠、叫唤。”
孟思瑶猛力地拍门:“婉儿,你没事儿吧!能不能开一下门?”
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郭子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跑到客厅门口,大叫一声:“坏了!”又跑回孟思瑶身
边,叫了两声“常婉”,又说:“那个安全警报系统被人破坏了。”
孟思瑶的心猛地一沉:“我们把门撞开!”
血,一地的血。
一个韶华之龄的少女,初看,似乎仍在甜美的梦中,但胸口赫然插著一柄匕首。
孟思瑶本以为经过这许多磨难后,自己已经坚强了许多,但她看到那一地的血,那沉默的
尸体,还是禁不住放声大哭,摇摇欲坠,还是闻声赶来的郦秋扶住了她,相拥而泣。
郭子放也如同入定了一般,半仰著头,嘴巴半张著。
孟思瑶使出所有的勇气,止住了哭泣,睁开了双眼,顺着郭子放的目光望去,随即又无比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定又是在做恶梦。
这一切,只有在最可怕的恶梦里,才会出现。
只见原本空白的一面墙上,有四个暗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仿佛是用血写就。
或者,真的就是用血写就的。
死者的血。婉儿的血。
郭子放也终于定下了些心神,正准备去拿钟霖润房间里的电话,但想起保护现场的重要,
便转身往厅里跑。孟思瑶的眼泪虽然还在往下淌,但还是想着叫道:“不要打110,我这里
有童树的电话号码,直接找他会更快些。”
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拨了童树的手机。
没有人接。
录音提示,可以选择转接在岗的其他警官。
虽然只认识童树,孟思瑶相信其他警官一定也知道自己这个重点保护对象。电话转接了过
去,一个男声应了电话:“刑警大队二分队。”
“我叫孟思瑶,想找童树队长,报个案。”
“报案?哦,你就是孟思瑶……今后,你……”接电话的警官声音有些哑,“你不能再给
童队长打电话了。他……他昨晚被犯罪分子暗算,他坐的警车发生爆炸,他当场受了重伤
,抢救无效……牺牲了。”
孟思瑶的头一阵猛烈的晕眩。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如此巧合,如此惨烈。
为了什么?
“你说报案,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们全大队都动员起来了,正在努力查找凶手……因为
牵扯到一个很大规模的案子,也就是最近报上经常提到的‘杜冷丁案’,连给你做保镖的
两位同志也自告奋勇加入了侦破工作中,所以……”
“我不是来要保镖的,这里……也有了谋杀案。”孟思瑶合上手机,颓然倒地。
法医的现场初步鉴定,匕首以大力刺入心脏,而且准确地切断了主动脉口,这是为什么会
有血流满地。墙上“伤心至死”四个字,的确是以血书写,仅凭血型看,很可能就是常婉
身体流出的血。
提供安全警报系统和录像监视系统的公司技术人员也被叫到现场,他惊异地发现,整个系
统都被人做了手脚:闯入者先是以这个小楼的身份,用特殊的仪器将虚拟的信号接入安全
公司的电脑控制系统,这样,安全公司这边就一直以为那虚拟的信号,就是小楼实际的安
全信号;闯入者随后将小楼内的安全警报系统彻底切断,进楼后,又重新对系统进行编程
调整,这样,郭子放在临睡前虽然还是以原来的密码“反锁”楼门,其实已经完全失效。
至于录像监视系统,来人进门前,就释放烟雾将镜头模糊,然后索性卸下了暗藏的镜头,
因此录像带里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杀人者显然经验老到,开锁都没有留下过多破坏的痕迹,还是同样有经验的勘察警员证实
了开锁工具的使用。他显然从前门进入,杀害了常婉后,同样从前门退出,没有留下任何
鞋印和指纹。
“知道死者生前和什么人有争执吗?”
孟思瑶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什么人会有杀害常婉的动机?我知道这一切的动机——
要杀的其实是我。”
“为什么这么说?”
“过去那些天,一直是我住在这间屋子里……是我……连累了婉儿。”孟思瑶再也控制不
住,哭得险些昏了过去。
真的想让我“伤心至死”吗?你的目的完完全全达到了。
“狼牙山五壮士”,已经去了四个,大学以来四个和她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一个去了。为
什么单单留下我?无论这次是谁下的手,无论是谁安排的“伤心至死”这个诅咒,你的真
实目的是不是要将我埋葬?
我是个不祥的人。
这个念头又陡然升起,长久地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身边的人,几乎都为自己吃过苦,更有人,直接的、间接的,因为自己而奔赴天堂或地狱

也许自己的存在,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是的,自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外面忽然一阵喧嚷,似乎是警察在拦阻什么人,一个浑厚而高亢的声音叫着:“我是这里
的住户,为什么不能进来!”
一个她魂牵梦萦的声音。
门猛地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警察,随时准备逼他就范。
“霖润!”孟思瑶脸上兀自泪水潸然,扑上前抱紧了钟霖润。许久,两人都没有动一下,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瘖哑了,都消失了。孟思瑶的泪流得更猛了,惊惧、伤感、思念、对爱
的满足。
“告诉我,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会连累别人的人,扫帚星?这是不是个弱智的问题?可
是,我真的没有解答。”
“不要胡想。”这是钟霖润所有的回答,让孟思瑶稍稍有些意外。他一向能有理有力地安
慰自己,仅仅这四个字,解不开自己心中的疙瘩。更让孟思瑶觉得意外的是,钟霖润的双
臂,还有身躯,也在微微颤抖。他的声调里,竟流出一丝无奈。
她熟悉的钟霖润,绝不会被这样的场景惊吓到茫然无助。
“真的,几乎所有的朋友,帮助我的人,都接触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眼下,就还有一
个民俗学家,为了帮我解疑,失踪在武夷山脚下。”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该听天由命,调查来调查去,还是躲不过命运的安排。也许我现在就
应该让我爸妈替我料理后事。”钟霖润长叹一声。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一个永远不会打动她那颗脆弱又勇敢的心的人。
“你的腿……”再怎么说,他为了我,也成了“伤心至死”的下一个目标,也为了我,几
乎在一个多月前就失去了生命。
“好多了,不过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那你就不要陪我去了。”孟思瑶有些失望。
“去哪里?”
“武夷山,去找那位民俗学家。他的失踪太离奇,警方无从下手,我虽然没有更多的线索
,但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我要争取把他找回来。何况,我这次准备豁出去了,哪怕有再
多的威胁,我也要再找到那个叫陈麒麟的孩子,还要向怪村的人问清楚:‘伤心至死’到
底是什么?那雨衣人究竟是谁,或者,和他们有什么渊源?也许,这一趟出行,江京这里
,那些要杀我的人,可以松口气,跟我一起旅游一次,在路上杀了我。”孟思瑶看着钟霖
润,虽然知道,要他同行是个过分至极的要求,但她想听到哪怕他要一路前行的意愿。
“你疯了?在这个关节上?再去那个危险的地方……我的腿,大概真的不能陪你去了。”
钟霖润惊讶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孟思瑶更失望了。这个曾让她如沐春风、曾让她仰视的男子,此刻,有点像个受伤的小鹿
,敏感而怯懦。
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他虽然是自己的恋人,却没有义务陪自己赴汤蹈火,更何况,
他在过去两个月里对自己的付出,难道还不够轰轰烈烈?任何一个人,在遭受打击和创痛
后,难道不都会将自己包得更严实?
于是她柔声说:“傻瓜,你想去,我还舍不得呢。”
“我希望你也不要去,我总觉得,是徒劳的,只是为自己找风险。”
“可是我真的不能束手待毙,真的不能让那位民俗学家销声匿迹……有时,我在想,为什
么不是我,为什么不让我突然死去,或许,许多人就不会再遇灾难。所以,我也不要让任
何人和我一起去,也许我出了意外,身边人的苦难就可以不再发生。”
华西镇上有数十家各式店舖,和往常一样,整个上午都没有什么生意,正午时分,市面开
始稍稍热闹起来。
孟思瑶逐个在旅社、饭馆,甚至杂货店里询问,向店家出示在网上打印下来的顾真的照片
,希望他们能回忆起前天半夜,是否听见什么奇特的动静。旅社的人说昨天公安局也有人
来问过,得到的答案和孟思瑶的一样,都是不知道。
在跑遍了整个镇子后,疲惫不堪的孟思瑶只好在一间旅社里住下,准备明天一早赶赴怪村
。在旅社登记的时候,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柜台后面的大姐笑着打招呼
:“睡足了?又准备出发了?”
孟思瑶心头一动,等那年轻人出门了,向老板娘问道:“夜猫子吗?”
“一伙后生,往返旅游区运输土特产的,最近淡季,他们就通宵赌牌,我们这里不让他们
吵了别的顾客,他们就在一个窝棚里胡搞,玩一晚,白天睡觉。”
孟思瑶飞跑出去,追上了那个年轻人:“大哥,请问一声,你们……你们昨晚赌牌的时候
,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打架?”
“打架?我们玩牌的时候,天天都有打架,”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著孟思瑶,有些想入非
非,“但我这个人很乖的,特别温柔。”
孟思瑶拿出顾真的照片,正色说:“这个人,半夜里打手机给我,说他遇到了危险,后来
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如果你能帮我,也是救一个人的生命。”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说:“我好像把你给吓到了。我这个人最怕一本正经地说话……让我想
想……你要是不怕我把你带到坏地方,就跟我来,我让你认识一个人……他是个孤儿,十
四五岁了,就在这一带流浪,也常到我们打牌的那个窝棚鬼混。今天天没亮的时候,他浑
身打着哆嗦进了窝棚,倒头就睡,睡梦中还一个劲儿地打抖,说胡话,尖叫。我们问他怎
么回事,他就是不说。”
“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孟思瑶问著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那孩子显然对孟思瑶没有一点信任,一直摇头。
“是他吗?”孟思瑶拿出照片。
孩子身子一阵剧震,点点头,说:“吃不准,但有点像。”孟思瑶一再追问下,他才又说
:“你给我钱。”
孟思瑶拿出一张百元,说:“我更想救人,你一定要帮我。”
那孩子接过钱,对着阳光,看清了不是假钞,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说:“我跟上了一个人
,本来准备抢他的包,那个人在打手机,幸亏我没有上去,另外一群人没有声音地围过来
,把他按倒,绑起来。他们没有打他,只是让他躺在地上,他们倒往后退……”那孩子又
如筛糠般地抖起来,显然接下来的事有说不出的恐怖。
陪孟思瑶来的年轻人说:“你讲出来,倒会好过点的。”
过了良久,那孩子才说:“因为天黑,我看不清,只看见那个人在地上翻滚,身上像是有
什么东西,最可怕的,是他的叫声——他的嘴里本来是被塞著毛巾的,但肯定是太痛了,
还是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很苦的声音,因为晚上安静,我能听得很清楚。真的,是那种要死
死不了,要活却没办法的很苦的声音,我听了,差一点也要昏过去,又不敢动,怕被他们
听见,只好缩在树后面,用手指塞住耳朵,但那个声音还是硬钻进来。”他又停了下来,
大口喘息。
“他到底死了没有,现在在哪里?”
“那个人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不动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那些人又围拢,抬过
一块板,把那个人往板上一放,搭上一块布,抬走了。他们走了很久,我才敢爬出来,到
那人刚才翻过的地方看了看,地上有很多血。可是,今天早上我又去看,血已经没有了。
那片地好像被翻过,挖去了很多土。”
不留痕迹,以免警方追查。孟思瑶心想。
来晚了,又一个人因为我而丧生。
“你有没有看清,那些人的模样?”
“那些人都是很寻常的样子,天黑,看不清,只不过……他们都穿着长长的雨衣,戴着尖
尖的雨帽。”
在那条路上只走到一半,天就擦黑了,孟思瑶则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这条她在一
个月多前就发誓再也不要走的路,却在她面前延伸向无底的黑暗。旅社都定好了,为什么
非要今晚这么急匆匆地上路呢?也许还存了一线希望,顾真还没有死,自己还能及时将他
救下来。凭什么呢?就凭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吗?就凭那些奇怪的人已经流露过的凶残吗?
那些人如果不是怪村的,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孟思瑶努力不去注意路边的尸骨和石碑,在手电光的引导下前行。
未来,真的和这条林间道一样,不知何时何处才有光明。
和上回来怪村的感觉不一样,她怀揣著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不光是因为从大学以来就亲密
的好友,“狼牙山五壮士”中除自己以外,唯一剩下的好朋友常婉,惨死在自己的小楼里

还有钟霖润,养伤回来,如同换了一个人。
也许,自己潜意识里,真的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确切说,是厌世。
她的腿又开始发软:这样的想法远比路边的枯骨更可怕。当一个人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天
地就成了牢笼。
这样的挣扎,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吗?去过悬棺洞的,一个一个似乎如约而去,自己凭什
么幸免?为了他人吗?父母已逝,好友已逝,恋人已崩溃。
孟思瑶停下脚步,放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心稍稍平静了些,但她还是没有从绝望中走出来。她暗暗拿定了主意,等
去了怪村,无论顾真是否还在人世,了却这桩心愿,就再也不用这样疲于奔命了,不用费
尽心机地保护自己了,坦然地接受死亡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到达怪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在漆黑一片中,孟思瑶反觉得不那么揪心了。顾真凶多吉
少,她也没有什么顾忌,顶多,你们就像伤害顾真那样,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现
在的感觉已经是如此,那样不过是雪上加霜。
于是,她几乎未加思索,用力拍响了村头那家大门。她记得,住在这家的少女,是陈麒麟
的女友,女主人曾对自己充满敌意。
奇怪的是,她将门敲得震天响,门里却没有人应声。
也许,这家人恰好出去了?时近春节,走亲访友?
孟思瑶又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家敲门,那家门上有两只铜环,她将铜环重重地拍在贴门的铜
片上,金属敲击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格外刺耳,但一样没有人来应门。
就这样敲了五家,没有一点动静。
甚至没有一声狗叫。
恐惧又回到了孟思瑶的身边,这是怎么了?
她用力推去,面前的这扇门开了。
原来这门没有上锁。显然,这里是天底下硕果仅存的“夜不闭户”之乡。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有人吗?”孟思瑶跨入院门,叫了一声。
静夜里,只有自己的声音。
原来自己的声音也会如此恐怖。
尤其在没有人答应的时候。
打起手电,孟思瑶在院中四下巡视,很普通的一户农家。穿过前院,她又敲了敲房门,还
是没有应声。
房门也是一推即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进去后,才深深后悔。
屋里溢着一阵腐臭的味道,不知为什么,孟思瑶的心跳开始加快,持着电筒的手开始颤抖

入门是厨房,灶上还有半敞着的一锅粥,不远处的饭桌上还有未尽的饭菜。也许,这就是
腐臭的来源。
什么人,出门连饭菜都不收起。
另一张桌上,摊著一张纸,纸上画著一只狗,稚嫩的手笔,但只画了一半,铅笔就在纸边
,画画的孩子似乎也匆匆离开。
看上去,像是一家人,因为什么急事,迫不及待地离开。
越往前走,腐臭的味道越重。
终于,在一间卧室模样的屋子里,她看见了一具尸体。
手电掉落在地,孟思瑶惊叫一声。
恐惧没有随着惊叫散去,何况,她知道,恐怕没有人会听见她的叫声。
这村子,已经死了。
也许不是尸体。没有血,没有遍体鳞伤,也许只是个熟睡的人,只不过恰好躺在冰冷的地
上。
鼓足勇气,孟思瑶将手电捡了起来。那是一个少年人的尸体,眼睛兀自睁著,脸皮已经开
始腐烂,上面爬著一些蠕虫。
他正是上回救过自己的反叛少年陈麒麟!
他是怎么死的?
伤心至死?
他的家人呢?大人眼里,这个少年再不肖,离开人世的时候,你们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甚至,就是因为他的离世,你们才匆匆抛开这个家。
你们要去哪里?
孟思瑶立刻想到路边那些没有埋葬的枯骨。
如出一辙。
她心头一凛,快步跑出了这个家院,又来到村头陈麒麟的女友家。大门也没有上锁,她用
力推开,迳直跑进屋中。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假设是错的,不符合逻辑的。但她还是看见了女孩
的尸体,青春花季的逝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
孟思瑶又跑了几家,家家都是空屋空院,都有着急匆匆离开的痕迹。尸体并非每家都有,
但她总共看见了五具。每见一个生命的凋亡,她的心就更沉更重。
这是个莫大的错误,至今还没有看见顾真的影子,此行会一无所获,得来的只是一个恨不
得早些醒来的梦。
这是一个真正死去的村子,这里只有死人,连我在内。
如果我也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切烦恼都会了去,那些爱我的人、千方百计想杀我的
人,也都会再无牵挂。
想杀我的人呢?这里没有保镖,没有神奇的潜逃之路,我根本就不会逃跑。
她又来到陈麒麟的尸体边,从床上拿过一条被单,为他盖上。想起他坏坏笑的样子,又忍
不住抽泣起来。
她哭了很久,渐渐有了想找人倾诉的冲动,也许,该去找一下游书亮,前些天千头万绪,
已经爽过一次约。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她的心陡然一紧。
怪村里虽然静得太可怕,也如死去一般,但此时,她还是宁愿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外面也还是一片沉寂。
也许,该离开这里了。
她正往外走,眼前忽然一亮。
是火光,熊熊的烈火在刹那间裹住了这座小房。
呛人的烟味里,还夹着一股汽油味。有人蓄意让自己实现了却此生的心愿。这一切,仿佛
是从她常做的恶梦里拷贝出来,独守的小屋,燃烧的烈火,也许,这就是宿命呢。
但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做最后的抗争。
从前门走,要穿过骤起的火海,她没有把握。更何况,火海外的黑暗中,一定也藏有危险
。她立刻跑回放著陈麒麟尸体的那间小屋,想从窗口跳出。
窗外也是一片火光。
还有一个人影!
孟思瑶惊叫一声,只见那个人影从火光中冲入,爬过窗子,跳下来时,摔倒在地上。
她正准备用电筒去砸来人,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叫:“瑶瑶,是我!”
这不可能是真的。
来的是钟霖润,那个她认为已经向命运挥舞白旗的钟霖润。
此时,她才深深感觉到,他对自己,是多么重要。
“你怎么来了?”
“等会儿再说,先出去要紧!”钟霖润叫着,爬起身,扶住孟思瑶,叫道:“我的腿不方
便,只好使唤你了,这家有水管没有?”
“我到厨房去看看!”孟思瑶叫着。
“快,把你的外套用水打湿,把水管打开,打到最大,我们从后院爬墙过去,墙角就有条
排废水的小沟,会好一些!”
孟思瑶飞快地跑到厨房,将水管拧开,水放到最大,探身打湿了衣衫,又顺手接了一盆水
,端去泼在了钟霖润的身上。
两人还是从窗子里爬出,穿过火海,又爬过后院的土墙,这时,两人的头发和衣袖裤脚已
经沾了火,过土墙后在沟里滚过,总算平息了余火。
钟霖润连声催孟思瑶赶快上路,两人互相扶持,踉跄著向村外走。孟思瑶这才发现,整个
村子,所有的房舍,都浸在一片火海中。
她紧紧挽著钟霖润,泪水无尽地流,仿佛要浇灭这蔓延数里的大火。
至少,她觉得安全,终于有种力量,让她不再害怕,让她期待美好,那就是爱情。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受苦的。”
“嘴硬,我就知道你对我失望极了,肚子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我没用。”
“我哪里会这么刻薄,你的伤没完全好,提前赶回江京,我已经很感动了。”
“答应我,别一个人乱跑了,让我牵肠挂肚。”
“好,我听话,这次有了教训,除了惊吓、尸体,什么都没得到。”
游书亮静静地听完孟思瑶的诉说,微微闭上了眼:这个女孩子所经历的,绝非常人能够想
像,尤其“通江旅社”爆炸案、昭阳湖边活埋案和绿坞世家的入室杀人案,都是震惊江京
的大案,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听孟思瑶亲口说出,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
娇柔的女孩,竟是所有这些大案的主要当事人和潜在的受害者。
“游大夫,我特别想得到您的帮助,尤其是我常常觉得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总有不
想活下去的念头。要不是还有那么多的疑问没有解开,要不是还有爱自己的人,我只怕早
就撑不下去了。我知道这是非常不健康的想法,您说该怎么办?”
游书亮暗暗心惊:孟思瑶的心理问题看来远比自己想像得复杂,好在这是个聪明理智的姑
娘,能够主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自从开始为孟思瑶治疗后,他在病历上将她的所有经历
列了个提纲,觉得她的遭遇可谓扑朔迷离,很可能成为她心理或精神问题的主要原因。要
想帮助她解决心理问题,或许只能先从帮助她解决身边这些疑惑着手。
“你身边的人,也许真的遭遇了不幸,但你早就知道,始作俑者不是你,针对的也不是你
一个人,对不对?”
“这就是我最怕的,总感觉所有这一切,针对的都是我一个人,别人的死,都是被我连累
的。比方说,这些天陪我的那个好朋友,睡梦里被杀,恰好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换了床,
她其实是替我而死。”孟思瑶又开始抽泣。
“哦?这么说来,这是一起明显的谋杀,警方的结论呢,为什么没有可能是这个女孩自己
的仇人呢?或者说,目标不是你呢?”
“罪犯处心积虑,破坏了楼外安全监视系统,而且同一个夜里,负责处理和我相关的案子
的警官被暗算,一直保护我的两个警察被调开,加上前一阵我经历了好几次危险,警方也
认为是针对我的。唯一奇怪的,是他们说法医们在意见上有些不一致,有人认为那女孩就
是被刺死的,但有个奇谈怪论说她很有可能在谋杀发生前已经死亡,好像是某种病理性的
猝死,可惜我听不懂那些医学专业的话。”
会有这样的事?游书亮在脑中将孟思瑶向他诉说过的种种经历理了一下,她的那些朋友,
车祸身亡、“疯狂发作”导致大理翻车事件、谋杀或病理性猝死、和警察争斗时失手……
如果将这些事件重新“命名”一下,是不是每个都是“猝死”二字?
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如表象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者说,用“伤心至死”四个字就能概括。
帮助这个女孩最好的办法,看来并非是坐在这里和她清谈——她比谁都聪明,对寻常的道
理无所不知,更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也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帮助她将生命中的那些沉
重负担一一卸去。
他坚信了这个想法,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我有个想法……我会设法和我的一个好朋友,江医的一位病理解剖学教授联系,他最近
一直在做一个关于猝死的课题……我们会设法说服警方,为那女孩子做一下病理尸检,我
甚至想,警方也会和他联系呢,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说不定能澄清一下那女孩子的死
因。”
孟思瑶从医院出来,没有再去上班——她已经事先请了全天的假。她回到家,发现钟霖润
又不在楼里。这个工作狂,他腿伤还没有痊愈,又开始去上班,因为卧室里刚出过杀人命
案,他也不大愿意睡在其中,因此暂时住在他同事的公寓里,走路就能到天华律师事务所
。虽然在怪村,他突然出现,陪着自己赴汤蹈火,但回到江京后,孟思瑶仍是觉得两人之
间似乎存在着一条沟,也许还不是鸿沟那样无法逾越,但至少是个隔阂。至于具体的原因
,她说不上来,也许是彼此的态度,也许是自己的经历越来越诡秘,而不愿和他分享,先
入为主地生了莫须有的嫌隙。
比如那个夹层的事,至今为止,还是只有自己和张生知道。
偏偏自己蠢笨,怎么也找不到夹层的入口。
郭子放和郦秋都在上班,她又敲了一阵墙,徒劳无功,便走出小屋,在空荡荡的小楼里上
下走着。
小猫Linda在她脚下,前前后后地跟着。
Linda,整个楼里就剩我们俩了。
她逗了会儿猫,忽然想到,不是说猫有探测洞穴的天性吗?Linda,你要是真的能听懂我说
话就好了,能帮我找到一个夹层吗?可是你这个小野妹子,整天就想着往外面跑,找猫帅
哥,即便在家里,也不肯呆在我的小房间里,听郦秋姐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往地下室跑…

她的心头一动,Linda为什么总爱往地下室跑?那里没有吃喝,也从来没有闹过老鼠。郦秋
到地下室,是去看郦楚的遗画,怀念亲人,你去干什么?
也许,我也该去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Linda。
于是她往地下室走去。Linda大概看出了主人的意图,得意地一马当先,转眼就钻进了地下
室。
打开电灯,孟思瑶环视著这间自己很少进入的地下室——因为自从入住这座小楼,她一直
被幽闭恐惧症困扰,自然会尽量避免进入类似地下室这样压抑的空间。里面没什么变化,
郦楚画的那些油画依旧在,纤尘不染,一定是郦秋经常下来擦拭。地上也很干净,没有一
点猫食或玩具的迹象。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整天下来干什么?”孟思瑶不解地问,仿佛Linda会给她个满意的答
案。
Linda没有理睬她,跑到一面墙上微微凸起的一个大铁盒子前,“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孟思瑶听郭子放介绍过,这个嵌在墙上的铁盒子里,是整个小楼的电话、闭路电视、以及
安全系统等等的枢纽,里面一块板上,布满了各式开关,自己看一眼就会晕过去。
“傻丫头,这里会有什么呀?想吃电线吗?”孟思瑶拉开了铁盒子贴墙的盖板,看着里面
密密麻麻的开关直摇头。唯一比较亲切的是一个长条的液晶表盘,下面一排极小的数字和
字母按钮,有点像计算器。
奇怪的是,盖板一打开,Linda叫得更疯狂了,一个劲儿地向上跳,激动不已。
为什么?
孟思瑶心头又是一动,轻轻敲了下铁盒子上面的墙,入耳的不是乏味的“笃笃”声,而是
“冬冬”声!
这铁盒子后面是空的!
她随即哑然失笑,这么多线路自小楼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到这下面,当然要有一定的空
间,才能并入这个铁匣子的枢纽。所以这里有空间,有“夹层”,完全是建筑用空间,不
足为奇。
但她随即想到,这铁匣子后面的建筑用空间,如果一直向上延,延至二楼,似乎正是在卫
生间和自己那小屋之间。也就是说,如果这铁匣子后面的空间一直向上延,就会形成卫生
间和自己那小屋之间的夹层。
要设法进入那建筑空间!
盖房子安装时,一定能将铁匣子打开,和各类线路相连。仔细看时,铁匣边果然是以大头
螺丝钉连在墙上。
不妨看看铁匣后墙内的风景。
孟思瑶取来了电动工具和电筒,将螺丝钉卸下,果然,推开了铁匣。半人高的一个洞,足
够一个人猫腰进出。孟思瑶钻了进去,小猫Linda早已等不及,也跟着跳到“夹层”之间。
原来这就是Linda这些天来向往的世外桃源。
打开电筒,向四周照去,这里和她想像的没什么不同,数十根各类电线连在铁匣上,一路
沿着墙壁向上,然后四散分开。唯一让她略感意外的,是这里很宽敞。但没有任何异常的
物事,只有一些支撑结构的木架子。这段空间并非无止境地延伸上去,而是在一楼附近就
被整片整片的木板封了顶。
Linda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她找到了什么?
孟思瑶顺着Linda的叫声照了过去,身体一震。
只见小猫Linda的嘴里,叼著一小袋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一袋鱼片干。
终于明白Linda为什么对这里情有独钟。
但这里,怎么会有鱼片干?
难道,这里有人迹?
孟思瑶越想越觉得害怕,恐惧感一浪接一浪地袭来,她甚至开始有些呼吸困难,心狂跳。
离开这里!
她知道,自己对幽闭环境的恐惧又发作了。
孟思瑶艰难地爬回地下室,才稍稍觉得好受些。
鱼片干从何而来?
她不甘心,深吸几口气后,又爬进那建筑夹层,在里面细细照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去年年底新版的《房屋建筑图解·别墅篇》属于参考书,目前还没有开架,好在有姚素云这
个“内线”,孟思瑶坐在市图书馆里,逐页翻阅,越看越觉得蹊跷。
铁匣子后面墙里的空间,按照绝大多数图解所示,都相当狭窄,而且这些空间应该贯穿至
楼顶,以供住户灵活安排线路,几乎没有人用平平的木板将整个空间拦腰封住。
当然,建筑设计一定也是形式多变,也许,这正是李伯瑞的独特风格。
同样,或许这正是对真正夹层的掩饰。可是,水晶球里的模型虽然明确标出了二楼的夹层
,从敲墙的感觉来说却是实心的,也没有在卫生间或者我的房间里找到入口啊?或许,入
口根本就不在二楼。
那会在哪里?
答案是不是在另一张图纸里,就是那个信封上的数码所代表的建筑设计图纸。可是袁荃啊
袁荃,这么好的一条线索,我偏偏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么一个文件。
入夜,孟思瑶估计同楼的人都已入睡,又走到了地下室。
她带上了一应工具,再次打开铁匣的后板,进了建筑夹层。她打着手电,又将里面的结构
看了一遍,虽然和她在《房屋建筑图解》一书里看到的内部结构完全不一样,但不知究竟

她失望地准备回地下室,走之前,又用电筒照着,在地上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明知徒劳,
因为昨天已经看得很仔细了。
而再看一遍,却真的又有了发现。
夹层正中的水泥地面上,有片长方的浅浅的凹坑,宽约一米,长约两米,浅得毫无深度,
不会让人绊跤,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也许只是施工时水泥铺得不好。
不大像,当时租房时,自己一眼看中这座小楼,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房屋的精心建筑
,里里外外,每个细节都被处理得毫无瑕疵。后来才明白就里,建筑师一定亲自监工,才
盖了这么完美的一座小楼。
所以很难相信,这块不平的水泥正巧是白璧微瑕。
即便真是铺水泥时的疏忽,为何正巧是个端端正正的长方形?感觉像是水泥未干时有个长
方形的巨篮印在了水泥上。
也许这是有意留的浅坑,为的是……
她忽然将电筒向上照去,果然,封顶的木板中,正中的一块,底端的面积似乎正和这个浅
坑的大小吻合。
这其中,显然有联系。
许多想法在她脑中飞转,她静下心来,认真想过一遍:封顶的木板,那正中的一块,如果
是个竖立的长方体,一块长条的方木,一直向上延伸,到二楼,正好会充塞公用卫生间和
她屋子当中的那段空间——如果真像模型显示的那样,两个房间之间的确存在夹层的话。
换言之,会不会那段并不存在的夹层,平时正是由这块长条方木填充著,所以自己“探测
”不到,需要启动什么机关,方木降下来,夹层才会显示出来。
这个想法是不是太玄?
自从在拾夕洞见识过了悬棺升降的机关,又亲手把玩过水晶球里精工细雕的小楼模型,孟
思瑶认为“巧夺天工”在任何时代都不是神话。
何况,这似乎并不难做到,只要有个控制升降的开关。
她又打着电筒向上望去,大多数的线路由墙壁和木板封顶之间不大的空隙向上穿出,但仍
有十余条线路从木顶的中央区域穿过,其中的三条较粗的电线接到铁匣子里枢纽板上那个
液晶表盘的附近。
这个液晶表盘是派什么用的?
以前一直以为是和安全系统有关的,但也从来没有看见“负责安全”的郭子放到地下室来
摆弄过这个表盘。
那些数字和字母又是干什么用的?
她又看了看那长条形的液晶显示,揿了表盘上的“ON”(开),和计算器一样,一个“0”
开始闪烁。
她随手揿了几个字符,然后揿了回车键,液晶显示屏上出现的是“ERROR”(错误)。这样
瞎撞,永远不会有结果。她仔细找了找,发现这个液晶显示的边框上印着“ACTON”的字样

跑回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上网,她搜索了ACTON,原来这是美国出产的一种仪器操作界面
工具的商标。用户可以自己定义操作码,输入操作码后,可以引发仪器或机械的操作。
难道这就是机关?
她又跑到地下室,盯着那液晶显示屏出了会儿神。
操作码是什么?
她心头一动,揿了以下一串数码:LW586136697400C。
这正是袁荃临终前留给孟思瑶那个信封上的数码。
根据田川的分析,这很可能是一种建筑设计软件“罗浮工厂”自动生成的文件名。她和张
生讨论过,说不定正是这座小楼的设计图纸在电脑里的文件名。
袁荃留给自己这串数码,应该无法指望自己找到任何建筑设计图纸的文件,只有做为这个
表盘的操作码,才是最直接的用途。
这是个经过深思后大胆的尝试。
耳中,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嗡嗡”声,有些像一群蜜蜂涌出窝时发出的噪音,她又钻到铁
匣子后的建筑夹层里,果然看见一块巨型方木,缓缓降下。
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这时去敲楼上屋里那面墙,一定会有空穴之声。
“咚咚”,这是现在敲墙时发出的声音,夹层就在墙后,近在咫尺。可是,怎么进去?
雪白的墙上,没有一点突破口。
她又沿着墙一点点推,试图在墙上推出一个门来。
不可能,怎么就“没门儿”呢?难道那三维扫瞄仪扫出来的图纸是错的?
她又在电脑上仔细看张生为她做的那张小楼结构的合成图,墙上分明有个缺口。她同时发
现,图上的墙,不但有缺口,还有许多横竖相交的直线,这些都是什么?她又看了郦秋所
租房间的结构图,不由轻轻“呀”了一声。
同样有横竖相交直线的平面,却是在地板的位置,这就说得通了,那些直线,正是代表了
地板上木板拼凑间形成的纹路!
由于立体扫瞄仪所带的那个小“甲壳虫”在扫瞄小楼内部结构时,是一个平面一个平面扫
过来,所以如何拼成一个房间,还需要根据房屋外部结构和一些猜测来安排,张生犯了个
小小的错误,将地板当作墙壁,一面墙壁当成了地板,因为两者面积相近,所以这个错误
一直没被发现。
这么说来,地板上应该有个缺口或凹陷。
或者说,地板下应该有个入口。
根据图上的位置,缺口似乎正在床底。孟思瑶钻到了床下,用手电照着地板,希望能发现
些什么。孟思瑶知道木板之间是以胶水粘连,索性又拿过小刀,开始将地板拆开。
一切都是按照电脑里那张图来估计的。
一块、两块、三块……这些木板就这样轻易地被撬了起来,下面也没有粘胶水,这已算是
异常。木条下又是一块硕大的木板。
将那块硕大木板上面覆蓋的那层硬木地板尽数移开,便现出了木板嵌在木质基座上的边框
。孟思瑶用刀又将那大块木板撬起。
下面的空间正好可容一个人猫腰蹲下。
原来这就是通往夹层的途径。
孟思瑶的心跳又明显加快,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孟思瑶的不期而至让游书亮阵阵心惊,尤其她的神色,异乎寻常地阴晦。
“小孟?你怎么了,身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吧?”好在下一个病人要午饭后才来,可以和她
聊上几句。
“还好,这两天我没有休息好。”
“又有恶梦吗?”
“比恶梦还糟……我的意思是,失眠了。主要是想到我那个朋友的死,还是放不下……不
知道您那位在江医的朋友是否得到了尸体解剖的机会?上次我那已故朋友的父母向我问起
过这件事,问是不是要答应那位老师。看来好像有些进展了?”
游书亮说:“是的,我听说警方和受害者家属都同意到江医进一步验尸,我那位朋友,章
云昆教授,应该已经检查过尸体了。我可以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他说著,拿起了电话

孟思瑶已经知道游书亮的这位朋友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解剖学副教授章云昆,很敬业的一
位中青年学者。
“小游,我正要找你呢!你的那位病人呢?就是这名死者的朋友小孟,能尽快联系到她吗
?”电话里,章云昆未等游书亮开口,抢先问道。
“哦?这真是巧了。小孟就在我这里,她也正要问你解剖检查的结果。”
“好,务必请她来一下,越快越好!”
江医解剖学教研组的办公室坐落在一幢很古老的欧式建筑里,虽然五年前进行过大规模的
装修和部分重建,仍保持了上世纪早期的建筑特色。孟思瑶走到解剖楼前,就感觉到阵阵
寒意,心想,医学生们不知怎么过人体解剖这一关的;这些教师整天和尸体标本为伍,更
是匪夷所思。
从楼南一架露天的楼梯走上二楼,孟思瑶沿着昏暗的走廊摸到了章云昆的办公室。
“章老师。”
办公室里走出一位中年人,头发梳得整齐有致,一副大大的眼镜,面带微笑:“是小孟吧
。”
“游大夫还有病人要看,可能要晚些才能来。”
“没关系,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别怪我多管闲事,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最近有没有
去检查一下身体?”
“哟,游大夫也这么说来着,我最近休息得不好。”
“没有别的什么不舒服吗……比如说,有没有气短、出虚汗、心慌、或者胸痛什么的。”
孟思瑶想了想说:“也许游大夫已经和你谈过我的情况,我最近总是受到惊吓,整天提心
吊胆的,害怕起来,心跳就忽快忽慢的,不知道是不是问题。”
“所以要去看一下医生,做一下检查,我没有资格发言。至于游大夫,没有告诉我你的任
何情况,他的嘴特别严,对我这个好朋友也守口如瓶。当然,这是他做为一个优秀的精神
病专家的好品质,任何情况下都要对病人的病情保密。这次叫你来,正是要问你一些问题
,帮助我分析你那个朋友的死因。”
“您尽管问吧……您目前有什么发现呢?”孟思瑶反而先问了起来。
“照理说,解剖的结果我只能告诉公安局以及她的父母,但我听小游说,这里还牵扯到你
的生命安全,所以对你也就不回避了。公安局的不同法医之间有分歧,分歧在于她究竟是
死于刀伤,还是心脏的病变。”
“这么说,她心脏的确有问题?”
“不光是有问题……是致命的心脏疾病。我在解剖中证实了法医的诊断——她的心脏明显
变大,而且心脏比寻常人重了许多,摸上去松软、缺乏弹性,这些都说明她的心脏有严重
的炎症、积水或纤维化反应,尤其左心室。所以,我从解剖学的角度分析,她很可能是由
重症心肌炎导致的猝死。这类猝死,可以是严重或长期的心肌炎引起心功能衰竭导致,更
多的是房室传导阻滞直接引起的猝死。换句话说,最可能是突发的心律不齐导致猝死。因
为仅从局部解剖不能下这个定论,我已经在心脏各处取了样,进行更进一步的病理检查。
另外,我还找到了她近期的病历,她曾在不久前做过心电图,显示有明显的早搏,当时的
诊断也是‘疑似心肌炎’。”
“能看出她是怎么会得了心肌炎吗?”孟思瑶大致听懂了结论——常婉是因为心肌炎,导
致心律不齐,引起猝死。
“这需要更多的检查,因为刚开始进行分析,还有很多实验步骤可以帮助我们认清心肌炎
的病因,比如说,究竟是病毒性的,还是风湿性的,甚至有可能是药物性的。这也是请你
来的主要原因。你看看这张图片……其实就是她的心脏,我有真实的照片,但怕你看到血
淋淋的心脏受不了,所以就粗略地画了一下,看出了什么?”
孟思瑶看着这幅用铅笔素描的图形,阵阵心寒。
是一颗心脏,四分五裂!
“怎么……难道……”
“也许为了让你看明白,这张图稍许夸张了些,但你那位朋友的心脏就是出现了分裂!”
“这怎么可能!”
“是心肌的损伤造成的,心肌是心脏主要的组织结构,也是心跳的主要动力来源。心肌炎
常常会损伤心肌组织,但如果病的程度轻,是可逆的,也就是说,在休养和治疗一段时间
后,能够基本恢复如常。而在不长的时间内心肌坏损成这样,却是很少发生。”
孟思瑶心头一动,手足发冷:“您怎么能看出时间不长?”
“看,是看不出来的。是我的推测。如果是长期的、慢性的心肌损伤,你这位朋友早就会
有征兆。不会到几个星期前才出现不适的反应,去检查心电图。我的感觉,无论是什么导
致的心肌炎,这都是一种罕见的疾病,也就是说,病发时,短期内就会造成严重的心肌整
体受损,因此突发心律不齐或心功能衰竭都不奇怪。”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了,去年夏天,我们去过一个很不好的地方……”
“武夷山的一个处女景区?”
“原来您知道,看来游大夫还是和您提起过我的一些事。”
章云昆心想:好敏感的一个女孩子。又说:“不是的,小游真的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医生…
…这样吧,我把我知道的和猜测的先告诉你,然后有些问题问你,请你补充。不知道你有
没有听说前一阵发生在江医的‘新405谋杀案’?”
孟思瑶点点头:“我知道,江医的几个大学生也去了那个处女景区,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死因,表面看都是意外事故,虽然有些离奇,但都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怀疑,被车
撞、医疗事故、游泳溺水事故,等等。但在两到三个月之间如此频繁地发生,还是引起了
校方的重视。我对最后那名死者的尸体进行了解剖,第一次发现了破裂的心脏。可惜,前
面几位死者的尸体都已经被火葬,我无法印证猜测。即便最后这位死者,尸体搁置的时间
也相对久了些。本来希望通过病毒分离和萤光抗体的检测技术来确证病毒性心肌炎,可惜
也没有成功,有专家认为是尸体久置的结果,这成为另外一个疑点。现在有了你朋友的尸
体,或许可以帮我解开这个谜。
“在给那位女大学生尸检时,我还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体征,无独有偶,这个特殊体征也出
现在了你这位朋友的尸体上……这是我请你来的最主要原因。”
“是什么?”孟思瑶心想,他为什么不把话痛痛快快一口气说出来?
章云昆胸部在微微起伏,似乎说累了,在大口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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