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避雪 4 异象惊魂
那张揉皱了的信笺一直藏在他怀里，这一路上，他就算不拿出来瞧，司倚
真的字迹也不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练武到午后，收剑坐了下来，右手不自
觉地探入怀中，想去取信笺，猛地醒觉，左手啪一下把右手拍开了：“别瞧了
，别瞧了！此刻她人不在我面前，我便是把这封信瞧穿了，又能瞧出什么新花
样？”
他胸中躁烦已极，霍然站起，朝着山间田地大叫：“康浩陵，在见到她对
质之前，你别再看那封信了！扭扭捏捏好不干脆，像个老娘们，自己都看不起
自己。”
梯田里正忙收成的村民听见这中气充沛的叫嚷，吓了一跳，纷纷望过来，
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异乡少年，不知何故站在崖上扯开嗓子叫唤，似疯非疯，便
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忙活了。
次日村中鸡鸣方兴，康浩陵已醒来，整了整衣装发髻，心知两位师兄即将
带着同门前来会合。这一役虽非与北霆门人正面对战，简直可说殊不光明磊落
，为的却是公道正义，他凝望山头红霞，越来越是兴奋。
然而八月初八这一日，蒋劲虎、史庭威和其余练旦夕篇的同门，并未有任
何一人出现。翌日，康浩陵再度清早醒来，八月初九就这样等过去了，依旧不
见哪个朋友到来。
康浩陵在崖上枯立，等得都快成了一块石头。山路上除了汉家村人，便是
偶然路过的羌寨居民，头顶箩筐、快步过岭。康浩陵直等到二更天，四野漆黑
一片，连村中犬吠之声也停了，别说南霄同门，偌大的祥云沟，连武林中人亦
不曾见到一个。
他素性倒也乐天，但是到此地步，又牵涉无宁门的安危存亡，也不由得忐
忑：“也许师兄他们向师父告假，找的因由不对，被责骂了，指不定根本就被
禁足了？糟了，要是被禁足，不知通知了樊师弟他们没有？唉，唉，要真被禁
足，蒋师兄不知做甚打算，只好罢了，庭威师兄一定会偷溜出来的，说不定还
带着好事的师姪。”
言念及此，又生出几分指望：“庭威师兄一定会来，最好加上昊雷剑那五
个。咱们这几人去对北霆门下迷药，也就够了。”
他在崖边一直都铺着一块干草，以行李中的替换外袍作棉被，今夜照旧睡
在其中，胡思乱想一会，便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梦中突然感觉不对劲，迷
糊地睁开眼，望见群山中间的星空一片祥和，大约才三更时分，心道：“我刚
才觉察到什么了？怎会突然醒来？”
念头刚刚转过，身外五六丈处冷不防一阵窸窸窣窣，异声大作，似有什么
大只的兽类正从林间低处迅速爬出。
他吃了一惊，提剑跳起身来，刚刚点亮火折，只见林间草丛内涌出一大片
细小的深色沙粒，那阵异声乃是这片沙粒急涌而出所发的。
才一眨眼，那一大片“沙粒”已涌到他脚边……是成千只不知名的虫子！
康浩陵目瞪口呆，急忙旁跃，火折随手抛在地下熄了。那千百只细虫涌过
他身前，朝崖下爬去。不料林间诡异声响不但丝毫未息，反而越响越大声，紧
接着草丛内又涌出另一批形态不同的小虫，数量怕不有三四千之多。在牠们身
后，蛙鸣鼓譟，响声弥漫的范围更广。
康浩陵骇然避开，这一次他燃起火折，成功燃著一束干草照明。却见不知
哪儿冒出的一片蛙群，几乎如一道深绿色的大喷泉，同时从草木浓密处跃出。
一霎时，低处空中充斥一边飞跃一边鸣叫的大蛙，情景简直似另一个世界。
与蛙群同时，又有蜥蜴与蛇自四面八方草丛穿行而来，有些是青灰无毒之
种，亦有色彩艳丽、令人一望便心中发毛的毒物。可怖的极度混乱之中，康浩
陵但闻身后冒起一片“吱吱”乱叫，“连耗子也出来赶热闹了！”这鼠群一出
，更是骇人，地上转瞬间被一片毛茸茸的灰黑颜色淹没。
诸般动物乍看有如大军冲锋，但康浩陵随即知道不对，原来牠们慌不择路
，也不管康浩陵挥动干草火焰驱赶，一片又一片地爬过他两只脚背，蛙群则在
他身边乱跳，数不清多少只撞上了他身子。任凭康浩陵武技已罕有敌手，在这
片盲目乱流的“洪水”之中，亦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眼瞳张大，浑身僵硬。
武林高手他自不惧，唐军御营他亦横剑出入，然而这股大举蔓延的蛇虫鼠
蚁并不会与他论武拆招，只是瞎闯乱撞，他如何晓得怎生应付！
他呆了半晌，一对鞋子已不知沾了多少虫子的黏液，猛然回过神，跃起身
来，攀住一棵大树横出的枝桠，翻身蹲了上去，毛骨悚然地瞧着下方。
他暂时避过这片怪诞的虫兽洪流，头脑清醒了一些，有余裕留意更远的事
物，这才听见山崖下边村子里犬吠早已响成一片，此起彼落，一声比一声吠得
声嘶力竭，仿佛那一大堆狗子同时撞见什么令牠们心生恐怖的鬼怪。村民惊醒
的喝叱之声里，猫儿、牲口和夜惊的公鸡，亦加入这百兽同惊的局面，乱声鸣
啼。
康浩陵心惊肉跳，浑浑噩噩，全不知身在何境。这一场人间所无的异象足
足翻腾了接近半个时辰，众多蛇虫兽类方才走了个空。
山崖上是平静了，村中的狗和猫却仍在断续嘶叫，山径上的老鼠叫声也仍
时有耳闻。康浩陵不敢下地，转身爬到几根粗枝中间，卡住了身子，便在树间
睡觉。惊吓过后，睡得倒熟，但仍惦记着赶来会合的伙伴，在辰巳时之间惊醒
过来：“可别误了大事，错过了师兄们和樊师弟等人的踪迹。”
想起夜来的诡谲怪象，忙在树上四望一眼。但见低处碧草如茵，青山里点
缀层层秋枫，或金黄、或火红，山腰的岚烟正在消散，阳光照映收割了一大半
的梯田，一派幽静祥和。若非亲身经历，殊难想像昨夜的惊心动魄。
此处在当时乃是荒僻边地，除这祥云沟外，尚有许多处山景湖胜，无不华
美如梦，康浩陵在来路上已赞叹了一场。却是直至千年之后，这附近林湖雪峰
的胜景始被人无意中发掘，游人如织，已是后话。
康浩陵回到崖边，俯视著下方栈道，自吃干粮。这座山崖实际甚低，不过
十来丈，只是边缘如刀削般平整，与梯田之间无直路可通，若要下到村内，便
需兜个大圈，从西边较低之处跃下。他正置身在美景中发呆，忽听东面栈道上
传来铮铮数响。那响声对他而言熟悉已极，正是刀剑相并，急忙跃起，向东走
去。
只见山路转折处奔出五人，两人持剑在前，三名刀手追在后方，却未过度
迫近，每当将要追及，前方二人便倏忽转身，挥剑急攻数下。三名刀手攻招对
攻招，其中一人下手留情，另二人则全是砍人头面颈项、撩斩胸腹的杀招。康
浩陵与他们距离尚远，刃光回旋之中一时什么也瞧不清，只依稀见到似有一人
身着南霄门赤袍，杀招全由那人接了过去，急忙奔近。
那五人狠斗了十多招，突然同时跳开，微微一下端凝，便即各自挺著兵刃
迈步，蓄势待发，五条身形在山风之中柔韧转侧，相互监看对方破绽，并无一
人是庸手。
康浩陵已奔到他们头顶崖上，第一个便望向那赤袍人，大叫：“庭威师兄
！”目光稍转，看清了与史庭威并肩之人是昊雷剑的顾云，又大呼：“顾云，
我在这里。”这时敌人身形分明，追赶他们的三人身上乃是一色的北霆门玄袍
，腰束奥支金带。
史庭威与顾云听见他呼唤，他们早知康浩陵在此等候，于是并不抬头，四
只眼睛盯住敌人，只同时呼喝一声：“好！”双方在狭窄的山道上对峙，两边
挺出的刃尖相距不过七八尺。这是兵刃相斗甚为险恶的距离，双方只消同时上
前一步，同时进攻，倘若武技悉敌，便是随时两败俱伤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