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铁摩诃默不作语,范晓晨又问:“你假装失忆,到底有什么目的?”
“唉,连这都被你瞧了出来,知我者莫若阁下阿!哈哈,哈....”铁摩诃想放声大笑
,然而此时的他已筋疲力竭,笑声变得十分嘶哑,宛若乌鸦蹄叫般难听。
他顿了顿,道:“你既然猜中我失忆是假,怎会不知我的目的?”
范晓晨哼了一声,道:“你脑袋里尽装一些无聊的龌龊思想,我才不屑去知道呢!”
忽地口气加峻,道:“没想到你如此薄情寡义,大芳和我姐姐离世不到半年,且大仇尚未
得报,你心思便移情到了我师叔身上了吗?”
只听得铁摩诃嘿嘿一笑,范晓晨不禁怒道:“你.....你还笑得出来,亏你还有脸活
在这世上,我真恨不得将你肚子剖开,看看究竟是不是铁石心肠!”
“范晓晨,没想到这半年来,你一点长进也没有!”铁摩诃叹了一声,又补一句:“
不但腿废了,连脑子也跟着坏了。”
范晓晨骂道:“铁浩风你....你给我等著,待我气力恢复,绝对跟你没完没了!”
铁摩诃道:“省点力气吧,你要是真有能耐,这几天早与我分出高下了,岂会现在躺
在这对我指天骂地?”
范晓晨听他说的有理,暂时冷静了下来,道:“好阿,那你倒是跟我解释,这半年来
假装失忆的理由为何。”
铁摩诃道:“当然是为了报仇!”
“报仇?”范晓晨冷冷一笑,道:“你当我范晓晨是三岁小娃吗?你若真有心报仇,
为何要躲在水月庵不世出?见到萧老贼又何必假装慈悲不杀他?”
铁摩诃道:“我当然想杀了他,但今天萧老贼若死了,我们要如何得知你大哥的下落
?”
范晓晨一凛,恨恨说道:“他不是我大哥,他姓萧,叫萧克劫。”
铁摩诃道:“管他姓什么,他们夫妻吃里趴外,偷我魔龙岛武功,又杀害我爹及师弟
师妹,这笔帐我绝对要亲手跟他们讨清。我不能杀了萧老贼,是因为这世上只有萧老贼
才知道这对狗男女的下落!”
他又道:“只是以我半年前的武功,要击败萧克劫尚差了一筹,何况他们夫妻还有一
套刀剑合璧武功,凭我一人之力决计无法应付。好在上天待我不薄,有幸能为水月庵收
留,我岂能不利用这机会,好好摸清楚萧克劫武功底细。他偷学了我的苍穹刀法,现在
我也偷学水月庵武功,这不算为过吧!”
听他如此一说,范晓晨稍放下了心,道:“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个目的,愿意剃度出家
,也算是忍辱负重了。”
铁摩诃道:“过去的我,总以为事事尽占便宜,无人能算计我,没想到最后却跌了个
大栽。夏金川、阳实娘、萧克劫才是真正深谋远虑之人,若与他们明著来,吃亏的绝对
是自己。这回我绝对不能冲动,你为了报仇,随时都可献上自己的性命,但我跟你不同
,我一定好好留着我的命,即使萧老贼就在面前,我也只有忍下来,方能为大芳、萍儿
以及我的师弟师妹报仇雪恨。”
范晓晨听铁摩诃竟能为了报仇不惜假装失忆,即便仇人在眼前也不为所动,想起这
半年颓废丧志的自己,不禁暗感愧疚,对他的敬佩也更深了一层。
他说道:“看来真是我是错怪了你,那日瞧你一脸色迷心窍的望着慈芸师叔,我几乎
以为你贪图儿女私情而不愿面对血海深仇了。”
铁摩诃沉吟了一阵,道:“血海深仇我是永远不会忘的。不过老实讲,你师叔生得如
此清丽脱俗,出家当尼姑还真得有点可惜,假使她留了头发画上淡妆,美貌一定不下于
你姐姐,哈哈。”
范晓晨差点没气得晕过去,破口骂道:“哼,我道你是真转了性,没想到脑子里还是
这般不干不净。我可郑重提醒你,我师叔是出家人,你若敢对她心存非份之想,届时要
找你麻烦的可不是别人,是我慧妙太师叔。你若有自信能在南海神尼手下走过十招就尽
管试试。”
铁摩诃故意哈哈笑了两声,漫不在乎道:“哼,你吓唬我阿?南海神尼又怎地,我偏
要对她徒弟报有非分之想,将来我还要逼得她还俗,跟她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咦,如
果这样,我岂不高了你一辈,到时你得叫我一声师叔父咯!”
范晓晨恨不得起来揍铁摩诃一顿,无奈全身气力用尽,连抬个脖子都有困难,只能
不断骂道:“放屁!放屁!谁要叫你师叔父,你当我灰孙子还差不多!”
铁摩诃嘻嘻笑道:“也不怕丑,你的年纪来当我爹都嫌老了,还想当我爷爷?好师侄
阿,叔父劝你少发脾气,留点体力恢复内力吧,否则萧老贼醒来,一样要任凭他宰割。
”
范晓晨忽然一凛,连忙问道:“今天第几天了?”
铁摩诃道:“我怎么知道今天是第几天?”
范晓晨暗叫不好,脑海中细算,竟已过了五天,正是萧冠玉功力恢复之日。
他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这几日与铁摩诃斗得浑然忘我,完全忘记了大敌就在身旁,
如今自己与铁摩诃皆手无缚鸡之力,岂不又回到了五天前任人宰割的局面?
“喂,怎么不说话啦?这么开不起玩笑?”铁摩诃见范晓晨脸上露出烦忧,不禁感到
疑惑。
范晓晨冷冷道:“萧老贼待会便要醒来了,你认为我还有心思开玩笑么?”
铁摩诃顿时“啊”的一叫,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件事,当下试提真气,丹田中依然空
荡,内力还恢复不到一成,根本无法制服萧冠玉,情急之下,忍不住破口大骂:“王八羔
子!”
范晓晨一愣,道:“你骂谁?”
铁摩诃道:“不骂你骂谁?”
范晓晨只觉莫名其妙,道:“你骂我作甚?”
铁摩诃道:“当日若不是你像失心疯了一样打我,今天岂会落到这般地步?”
范晓晨叫道:“哎呀,我还没说你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呢!而且咱们恢复功力后,
是你先没来由对我动手的,还敢恶人先告状!”
铁摩诃道:“哼,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老子便是爱恶人先告状,老子便是蛮不讲理
,你奈我何能?”
范晓晨气道:“你....你这野人,难怪这世上没有人喜欢你,我也不想跟你多费唇舌
了!”
铁摩诃不禁怒道:“混帐,你说谁是野人?谁说这世上没人喜欢我?萍儿不是人吗?大
芳不是人么?慈芸师太不是人么?”
范晓晨冷笑道:“先不说你那一身奇异的打扮,就凭那张口乱咬人的功夫,还不算野
人么?人家见你一副落魄样才对你释出善意,其实是打心底是可怜你这没人爱的讨厌鬼
,你竟把这当做喜欢?哈哈哈,真是差点没笑歪了我的嘴!”
铁摩诃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底油然生出一阵落寞,仿佛认同了范晓晨所言,如今花
大芳与夏宝萍皆已离世,世上肯关心自己的女子只剩下慈芸,但倘若被她知道自己假装
失忆的事实,必会失望透顶。
他发现如今的自己确实已举目无亲,是个名副其实没人关怀的可怜小子,想到这点
,满腔的怒气顿时化为酸楚,一时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范晓晨呆愣住,没想到铁摩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大哭,问道:“喂,你怎说没几句便哭
啦?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还要不要脸阿!”
铁摩诃嘶声道:“我爱哭便哭,你管得着么?趁现在没人,我就是要哭个痛快!呜呜.
...”
范晓晨当下只觉莞尔,但见铁摩诃哭得甚是悲切,好似真受了无数委屈一般,忍不
住道:“好,好,我适才话是过分了点,你用不着如此当真吧?大不了我跟你陪不是咯。
你先消停一会,免得惊动萧老贼....”
铁摩诃哽咽道:“不,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就是个没人爱的讨厌鬼,江湖中人无不
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但这还不打紧,最可悲的是,我的家人、朋友以及任何关怀心过我
、对我好的人,不是死了,便是惹上一身麻烦,而我却在世上活得好好的,武功还能不
断进步!我不但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是个命犯凶的天煞孤星,老天阿老天,祢的
眼睛究竟长在哪阿!”
范晓晨听得铁摩诃的哭声,仿佛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似的,尤其听他
说家人及朋友为最信任的人所害,不由得想起杀害自己父母、姐姐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正是自幼最景仰的大哥,遭遇竟如此雷同,当下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
。
两人一齐嚎啕大哭,将多年来不为人知的心酸,以及埋藏在心底的苦楚尽情宣泄,
原本寂静的雪峰顿时添上一股淡淡江湖男儿的惆怅。
他们这一番闹腾,不知不觉半天又过去了,泪水也差不多哭干,内心的苦楚宣泄了
不少。铁摩诃听到范晓晨正一抽一抽的干泣,不禁怒道:“喂,你干什么学我?老子哭你
也哭,是消遣来着?”
范晓晨道:“谁学你了?你哭你的,我哭我的,大家风马牛不相及!”
铁摩诃哼了一声,心道:“我只道这家伙心中已波澜不惊,没想到竟也会像个娘们般
咿咿啊啊啜泣,将来大可拿来说嘴一番!”
范晓晨伸手抹去泪水,忽地一怔,手脚竟能正常移动,试提一口真气,内力已在不
知不觉中恢复了八成,心下顿时欢喜不尽。要知道修炼内功讲求心如止水、吐纳匀律;
心浮气躁、呼吸紊乱则是大忌,然而他却能在纵情大哭之下,快速的恢复内力,证明体
内的真气已无处不至,内功明显提升不止一层。
他丹田一提,身子如鲤鱼般轻轻跃起,转动四肢活络一番,回过头看铁摩诃是否也
恢复了内功,却见铁摩诃已站在四尺外,不断踱步著,好似遇上了什么苦事,即上前一
探究竟。
地上只有一具浑身衣物破烂,骨骼扭曲断裂,五官被打得稀巴烂的尸体,范晓晨当
下愣住,突然心念电转,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萧冠玉!
他随即醒悟,当自己与铁摩诃进行五天五夜剧斗时,萧冠玉正处于练功大关。他们
功力大进,拳风掌力及至数丈外,萧冠玉因此而受到波及,不但体内走火入魔,体外更
有如被数名高手不断重击一般,最后才会落得如此惨状。
看着萧冠玉这副触目惊心的死相,范晓晨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欣慰,忍不住纵声狂笑
起来,欢呼道:“太好啦!太好啦!大芳、姑姑、姐姐,萧老贼死啦,你们大仇终于得报
啦!”
铁摩诃突然怒道:“好你个屁!萧老贼死了,萧克劫的下落岂不没了?”
范晓晨一怔,心道:“对阿,我怎没想到这节”忽然瞥到萧冠玉破烂的衣物底下露出
了一截信纸,俯身将其拾起,却是一张出海船票,发船日期为正月十五元宵,自连云港
发船。
他忖思:“元宵临距今不到十日,萧老贼正在中原拓展势力,何以突然要出海?”正
自推测,手中的船票突然被铁摩诃抢去,只见他他望了一下这张船票,蓦地大叫:“有啦
!我知道你哥哥要去哪了!”
范晓晨奇道:“你又知道什么?”
铁摩诃待要解释,蓦听得不远外传来一声鹰啼般的哨音,不久后,便听得一女声道
:“展帮主,你确定小徒就在这附近?”
铁摩诃不禁一凛,这声音正是慈芸之声,只听一人道:“师太,我展翼一向说一是一
,绝不骗人,适才我便是在这附近听得爷爷与范老弟的啸声,但好奇怪,他们两人怎么
像在哭泣,又像在咆哮....”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这座山既名为雁荡山,山峰定经常有鹰雁回绕,你定是将鹰
啼误认为哭声啦。否则铁浩风便算了,晨哥多年来忍辱负重,心智坚强,怎么可能会没
来由地大哭呢?”说话的正是秦千霜。
铁摩诃与范晓晨不禁脸上一红,原来他们二人适才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竟引来了
正在寻山的展翼注意。
只听慈芸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到上头看看吧。”声音显得既疲惫又担忧,
铁摩诃顿觉无比感动,当世恐怕惟有慈芸会对他如此关心,便要奔上前与她相会,却听
范晓晨道:“铁浩风,不要去。”
铁摩诃愣住,道:“为什么?”
范晓晨道:“因为萧克劫、阳实娘、夏金川还没死。”
铁摩诃道:“所以呢?”
范晓晨道:“所以咱们的报仇之路还长著,你想让慈芸师太、青城双鹰、千霜这些关
心我们的人,落得与我姐姐及大芳她们同样下场么?”
铁摩诃恍然大悟,理解范晓晨的顾忌,他二度惨遭丧亲之痛,如今已无法再承受亲
友的生离死别,即使是孤身一人,也不能让朋友们再因为自己而枉送性命。
只听得脚步声愈来愈近,铁摩诃沉思了一会,终于打定主意,对范晓晨道:“我倒算
了,你与秦千霜已是名符其实夫妻,此去恐怕一去无回,当真不愿再见她一面么?”
范晓晨顿了顿,道:“她会明白我的苦衷的。”当先迈步奔行下了山巅,没有丝毫犹
豫。
铁摩诃没有立即跟上范晓晨,双膝一跪,在雪地上恭敬的磕了几个头,心中默对慈
芸道:“虽然我骗了妳,但我永远当妳是师父,此去恐怕再无见面之日,这几颗头还算真
心诚意,还给妳吧!”起身后一望,几条若有似无人影隐隐出现在丈许外,当即回头大
步跨出,展开轻功,疾奔跟上范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