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阵蹄踏人喝之声传来，白川远醒来，暗想：‘武苑人马
随时会到，今日得有所戒备才是…’见房门前人影摇晃，凝神一听，只听
得两名男子在门外窸窣谈话。
白川远轻步上前，猛然推开房门。果见两名男子腰上佩刀，愣在房前
，却是曼苏尔身旁的随从。
白川远问道：“你们俩一大清早守在这里做什么？”那两人交换眼神
，话也不回，只是弯身行礼，便即离去。白川远见那两人功夫平平，无须
顾虑，跟了上去。
两人见白川远跟在身后，加紧脚步，往曼苏尔的房间隐入，关起房门
。白川远斜倚在廊柱上，守在那不走，等候动静。
过了良久，房门总算打开，曼苏尔走了出来，见白川远闭目养神，轻
声说道：“吴兄，这两位随从若有无礼之处，还请见谅。”白川远张开眼
来看了他一眼，又即闭上。
曼苏尔笑道：“不瞒兄弟，兄弟长得极像我父王的一个故友。却不知
兄弟有何亲人到过萨曼国？”白川远眉间一蹙，道：“我自小没父没母，
哪来的什么亲人？再说，路上大胡子一堆，长得全是一个模样，我随便喊
声爹，总有十个八个回话…便是王子身旁那几个随从，也跟我长得极像。
”说著朝屋里那两名随从努了努嘴。
曼苏尔道：“我说的那位前辈确是满面胡子，本来跟一般人没什么不
同。但一双眼睛却又跟大伙不同。我说兄弟像他，说的也是兄弟的眼睛。
”白川远惊道：“眼睛？”心想：‘昨夜里叫妹妹闯入房来，眼上的装扮
早卸除大半，这会真叫人给认出来啦…’
曼苏尔道：“吴兄眉宇之间，与那位前辈实在像极！我这两名随从自
小与我一块长大，也曾见过那位前辈，因此昨晚见着吴兄，都是特别惊奇
。”
白川远见他说得心诚，暗想：‘师父总说我有一双胡眼，这王子把我
误认为他的同族前辈，也是不无可能。’当下开怀一笑，道：“那是小的
三生有幸，长得像王子的故友。若像是王子仇家，此刻哪还能活？”
曼苏尔哈哈大笑，道：“吴兄莫怪。我请两名随从守在吴兄房门前，
是怕吴兄受不了那壁宿妹妹，半夜里离开甘州，他日再想寻吴兄问明身世
，便又难了。”
白川远苦笑道：“原来如此。在下给那壁宿妹妹连番捉弄，还真有半
夜出逃的打算，只是昨夜好眠，一睡到天明。唉，可惜我堂堂大丈夫，今
日难逃罗网，又要给狗屎狗屎的叫上一天！”
曼苏尔笑道：“英雄只怕志短，名字随人叫，又有什么干系！”白川
远见他说话时豪气满怀，又想起昨夜里不以王子为尊，让北宫壁宿直呼姓
名的坦荡模样，心里顿生好感，哈哈笑道：“不错！管他猪屎还是狗屎，
又有什么干系？”
曼苏尔请白川远入房歇坐。白川远也不与他客气，负手身后，踱步而
入。却见王子步伐敏捷，全然不似昨晚里那颟顸模样，走了几步，惊觉不
妥，又装回跛脚模样。白川远看了，莞尔一笑：‘果然是装出来的。’
两名随从见他们走入，先是一惊，连忙取走桌上一块物事，包在一块
黄巾里，置入后方一玄铁盒里，这才匆匆忙忙退了开。
曼苏尔翻开新盏，替白川远斟满酒。
白川远举起酒杯，近鼻前一闻，道：“多谢王子。”曼苏尔道：“叫
我名曼苏尔罢！我见你如见故人，吴兄这般称呼，倒觉生分许多。”
白川远一饮而尽，道：“却不知与我相像的前辈是谁？听曼兄这么一
说，倒想会他一会。”
曼苏尔道：“我自小缠着他，要他教我武功，算来，他还是我师父。
”白川远奇道：“师父便是师父，哪有算不算的差别？”
曼苏尔道：“他愿意传我武功，却不愿我拜师。在人们面前，总称我
王子殿下，私底下也不让我唤他，总说：‘我一个抛妻弃子的人，何德何
能，还当别人的师父？’后来听他提起过往，说他原是粟特商队里的一名
领队，祖先已在中原生活了几代。中原动荡，他效忠的王室被灭，不得不
逃到西方。因得一身好武艺，才到皇宫里做了侍卫。”
白川远点了点头，暗忖：‘想来只是凑巧相像罢了，我本是中原人，
又哪里有什么粟特亲人？’
两人小酌几杯，白川远见时机成熟，正好打听贡品失窃之案与也立兄
弟是否有关，便问道：“听说曼兄丢了东西，可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曼苏尔愣了愣，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等途经在于阗国
时，遇着一名兜售和阗玉的贩子，心想中原皇帝一向爱玉石，便与他谈价
。谁知谈到一半，众人双腿无力，竟给下了蒙药。醒来后，只见九座贡箱
不见了八座，天青石、葡萄酒、毛皮、香料等尽被偷去，便连十二匹要进
贡的良马，也给悉数骑走，只剩下一张波斯锦。”
曼苏尔顿了顿，又道：“我本请了一群粟特武师沿途护送。其中一名
领队武功较高，中毒之时还有些神智，听得盗贼彼此以党项话说话，知是
群党项人所为，便循此追了下去…”
白川远听到这里，心中疑问解了大半，心想：‘看来也立兄弟真抢了
这王子的贡品。那些好酒好马，原来是这样来的。也立兄弟想是怕我起疑
，才骗我是从高昌盗来…’
曼苏尔续道：“萨曼国里许多贵族觊觎王位，伺机欲动，我这趟东行
，本是瞒着众贵族向外求援，出来一趟已是困难。此下贡品失窃，若回去
重新办过，恐怕贵族们起疑心，要再出来便难上加难。正逢粟特武师认得
那群党项人，说能追回贡品，我也就答应继续东行。”顿了顿，叹了口气
，又道：“实在是旅途多舛，昨日来甘州的路上，又遇着一队武功高强的
抢匪…幸好那星宿派北宫宫主出手相救，我等才能平安到此，也保住了仅
剩的一张锦物。”
白川远点点头，心想：‘这王子一连遇上两次盗匪，也实在可怜。’
当此时，听得一名随从在外头报了几声。曼苏尔朝门口一呼，一名身
材高大的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竟然是当日射杀也立也庞，长得俊拔
直挺的那位粟特人。
只见他神情急切，身上尘土随步伐抖下，登时飞尘萦绕，想必是一路
赶程，下得马后还没空抖落，便直奔房来。
那人进屋后，瞧也不瞧白川远，迳向曼苏尔说了很长一段话。曼苏尔
愈听神色愈发黯然，听完最后几句，只是挥挥手叫那人退下。
白川远暗想：‘粟特人多半来告知追查贡品经过。瞧曼兄神色这么难
看，想必没能为难也立兄。’
果见曼苏尔回头道：“方才进来的那人，便是粟特武师里的领队了。
可惜，没能追上那群党项人。”
白川远心里替也立荣列松了口气。但见曼苏尔如此懊恼无策，却也不
由得同情，取过酒壶来，替彼此又斟满一杯酒，道：“兄弟心情烦闷，我
陪你喝酒罢！”喝完自个手里这杯，道：“不过是什么天青石、毛皮之类
的东西弄丢了。兄弟那箱波斯锦价值连城，抵得过千倍万倍，不必担心！
”
却见曼苏尔大叹口气，摇了摇头，道：“吴兄有所不知，丢失的贡品
里有件珍宝。那珍宝何只价值连城？穷人想当国君、小国想吞并诸邦，靠
的全是它…”白川远颇感讶异，道：“世上真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曼苏
尔点头不语。
白川远笑道：“这就怪啦！你手里既然有这么宝贵的东西，什么穷人
可当国君、小国吞并诸邦的，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向我们那无赖皇
帝求援，白白把这好物送给他？”说到“无赖”二字，音调刻意抬高几许
。
曼苏尔道：“唉…这东西说来珍贵，却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萨曼
国上下费了许久，总解不开其中奥妙，留着也是无用。我父王想借花献佛
，便打算将它送还给皇帝。”
白川远笑道：“原来如此。什么奥妙若是解不开，东西留着也是没用
，送给那蹩脚皇帝，哈哈，正好！”嘴里出了口气，跟着浮一大白，落手
铿锵，好不快意。曼苏尔听他屡次出言笑骂赵光义，虽是不解，却也觉得
他情真意诚、随心爽快，只觉与他相识已久，一时胸怀坦荡，也是仰头喝
酒。
想是心情郁卒难耐，巧逢酒友，曼苏尔连杯畅饮，酒过几巡，已是略
显醉态。白川远有所防备，早就停杯不饮，依旧神智清醒。
只见曼苏尔摇摇晃晃起身，自身后取来那放置黄布包巾的铁盒，神色
诡异，低声说道：“吴兄！你我一见如故，反正这宝物缺了一半，不能进
贡，摆着也是摆着，让你瞧上一眼也是无妨！”
白川远见铁盒上头铸画一株葡萄树，树下有匹长了翅膀的马，马上一
名戴头巾的胡人正拉弓骑射。眼见铸造精美，细若工笔，不由地大赞出声
，道：“好啊！我虚活了三十年，还没见过这般厉害的手艺！一个装东西
的盒子便如此珍贵，里头装的想必是不得了的东西。”
曼苏尔淡淡一笑，道：“只怕你看了便要失望。”轻轻掀开铁盒，露
出那包覆用的黄巾，又松开巾结。
白川远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叫出声。原来那黄巾包裹的不是他物，正
是当日也立也庞交与他的三角木札。当下忙往怀里一摸，见也立也庞那块
木札仍兀自好端端地躺在怀里，又是狐疑出声。
曼苏尔酒意未退，没发觉白川远有什么异样，只道他嫌这块木头太过
平凡，哈哈大笑道：“是不？吴兄见这块木头，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川远僵笑道：“的确…的确没什么大不了…”心里却想：‘要知道另
外一块在我手里，那才是大大不得了…’
且听曼苏尔说道：“木札本有两块，缺了其中一块，便是寻常木头罢
了。只可惜另一块给党项人截去，现在不知在何处。”
白川远眉头一皱，暗想：‘另外一块，不就在我这吗？只是我答应也
立兄在先，不能把它给你。再说这木札里若真有什么奥秘，你将它献给那
狗屁皇帝，岂不为祸天下？这等缺德事，竟是我堂堂白貂所为？’
曼苏尔醉态依旧，心下没有防备，又是滔滔说起：“木札本是我师父
自中原冒死带来…三十年前，契丹官兵一路追赶师父到了萨曼国境…好在
父王出巡经过，看不过十余骑铁马以多欺少，命人出手相救。师父感激这
救命之恩，说什么因得父王相救，这木札才不致落到奸人手里，便将他拼
死护卫的木札送给了父王。还说萨曼国遇危难之际，解开木札之谜，当可
逢凶化吉…只是他也说了：‘我为报救命之恩，将此物献给国王陛下，此
举对中原故主已是不忠。所以这木札的解法，我却不能再加透露了。’”
白川远奇道：“你师父也真怪，既然送了大礼，却又不说清楚是怎么
个解法。收礼的空欢喜一场，还不如不送了！”
曼苏尔将黄巾绑妥，阖上铁盒，道：“我师父为人坦荡，恐怕真有甚
么难言之隐。再说父王当时救人，不过举手之劳，这些年来，师父镇日里
守卫皇宫，身心劳苦，要说回报，也是够了。”
白川远暗想：‘没准是拿这木札来骗人。改日我随便拿颗石头，上面
写几个字，也可到处招摇撞骗，说这石头里有什么秘密，解开了可以当国
王、并诸邦，不知能骗得多少人…曼兄和他父王也太过天真，真把这木札
当宝，自己解了几十年解不开，还想把它献给光义老贼。’
白川远见曼苏尔因木札失窃正自懊恼神伤，也不好出言调侃，便道：
“赵光义这人脑满肠肥，就算得到木札，想破那颗猪头，恐怕也想不出个
中奥祕。岂不浪费了这木札？”
曼苏尔摇摇头，笑道：“大宋皇帝恐怕早知道解法，只缺木札到手了
…”白川远奇道：“这话怎说？”
曼苏尔道：“这些年来，中原不断派人到萨曼国来寻找我师父下落。
若非知道这木札里头的秘密，何尝须要劳师动众，只为寻一人而来？”白
川远点点头，道：“说得也是。”略一沉思，道：“只是这赵光义为人奸
险、无情无义，把这样的宝物给了他，岂不助纣为虐？”
曼苏尔微微一愣，问道：“大宋皇帝真是这样的人？”
白川远点头道：“这人为了皇位，不顾手足情谊，连亲哥哥都杀。萨
曼国离中原这么远，要真遇上战事，他肯为了贵国大动干戈、做些吃力不
讨好的事吗？”
曼苏尔道：“大宋皇帝果真不讲情分，连自己的哥哥都杀了？”
白川远道：“正是。”
曼苏尔眉头皱起，沉吟半晌，终于轻叹一声，道：“萨曼国现下急需
盟友，赵光义不消真的出兵，这一统中原的英名，还能怯退几个觊觎萨曼
国王位的贵族将军。我想这木札…还是送的应该。”
白川远见曼苏尔心意已定，自知多说无益，便起身告别。
白川远早想打听武苑动静，本来起个大早想到街上打听动静，却给曼
苏尔耽搁片刻。这下别过曼苏尔，穿过长廊，入到中庭。待四下无人，翻
身上屋顶。正往厅里探看，忽然脚下一个人影闪出，竟是北宫壁宿。只见
她蹑手蹑脚，鬼鬼祟祟，隐入厅旁小廊道中。
北宫壁宿身子瘦小，左闪右躲，转眼来到一处隐密的所在，伏身在窗
槛后头，往厅中细瞧。白川远望同一处望去。厅中明晃晃的，外头虽是大
白天，亦是点着十来支大红烛，然而厅门紧闭，却把阳光隔在外头。
白川远心想：‘一家大酒楼连门都不开、生意都不做了，什么事情须
得这样隐密？’但见厅里空无一人，便是桌椅物件也给收拾得不知去处。
忽然间，前门被大力推开，四名武苑生神色慌张，抬着一张茵垫走入
，茵垫上坐着一名老者。
武苑生将茵垫放在大厅正中央的地上，便又垂袖退出厅门。
白川远去看那茵垫上的老者，只见他身形臞弱，脸色蜡黄，好似一座
僵死不腐的人尸，模样十分可怖。只觉老者容貌熟悉，仔细回想，不由得
大吃一惊。原来上头坐的，竟是当日那施毒手法出神入化的武苑苑公秦观
药。秦观药此刻形象比之起先前所见愈发枯瘦，若非胸前微微起伏，旁人
只怕当他死了良久。
过不多久，厅门咿呀一声，又被推了开，薛荷、关以中两人相继走进
，后头跟着谭青那“武苑四杰”。白川远心中一懔：‘果然又叫我碰上这
帮家伙…’
薛关二人一进屋，便坐在秦观药身旁地上，兀自调息。谭青四人不发
一语，守在一旁。
众人屏气凝神，调息片刻之后，薛荷稍稍偏身，举起袖子，遮住半张
嘴，对关以中低声说道：“援军再不来，恐怕秦兄…”关以中睁开眼睛，
举手阻道：“到了。”白川远正想这话什么意思，已听得西方一阵马蹄蹬
地之声。白川远耳音甚佳，一向自恃甚高，见关以中早他一步听出马队动
向，不由得诧意万分。
没过多久，街道上众马齐鸣，想是急驰之下猛然停步，马匹尽皆喘嘶
出声。
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当先跨入厅中，见厅里众人脸色难看，微微一愣
，马上抱扇行礼，道：“晚生申子悟，拜见诸位苑公。子悟来迟，还请苑
公们恕罪。”
关以中来到厅门，将申子悟扶起，道：“来了就好。可惜还缺一人。
”
申子悟道：“叶公还在路上？”关以中点点头，道：“无妨，我等三
人功力还能撑得片刻。赶紧开始罢！”
关以中走回厅中，面对秦观药坐下，伸出双掌，抵上秦观药前胸。薛
荷坐在秦观药左首，申子悟坐于右首，两人一掌相抵，一掌覆于秦观药背
上。
薛荷道：“关老弟那‘四风心法’，当真可化我三人真气，治得了秦
兄身上的伤吗？”关以中道：“无论如何，总得一试。”薛荷听他话未说
尽，收回左掌，惊道：“我四人真气相通，若有一个不慎，那该如何是好
？”
秦观药冷“哼”一声，道：“果真委屈薛弟了，要想退出，现在还不
算晚。”薛荷堆起笑容，道：“秦兄说得什么话？做弟弟的只是小心为妙
，事先问个明白。你若因此伤上加伤，我们三人可担当不了。”秦观药微
微张眼，阴恻恻瞟上一眼，又即阖起，不出一语。
薛荷道：“当日在寒极山上，关弟明明早替秦兄疏通了穴道，怎么不
过几日时间，秦兄竟伤重至此？”关以中道：“昆仑派出手那人内力极高
，我虽解开穴道，秦兄体内残余邪气却还没有除尽…”话未说完，秦观药
道：“这些天来，关弟天天助我运功逼出邪气，实在怪不得他。”
薛荷笑道：“这个自然。”又将左掌覆上。
关以中见众人准备妥当，道：“开始罢！”
薛荷与申子悟互看一眼，手臂生力，身子挺起。关以中低喝一声，抵
上薛申二人内力。过不多时，四人额头上皆冒出豆大汗珠，关以中唇色一
阵红一阵白，模样十分痛苦。
白川远愈看愈奇，心想：‘关以中一面叫我卞门提防武苑，一面又竭
力替武苑这些人疗伤，到底心向何处？’又想：‘此时秦观药伤势严重，
薛荷与那叫申子悟的小兄弟又将内息全数交在关以中手里，要杀他们简直
是轻而易举，关以中怎地没想到这点？’当下对关以中暗自生疑。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四人身子皆震了一下，随即各自收手。
只听关以中气喘道：“今日只能到此，再下去只怕子悟…”话没说完
，申子悟“唔”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关以中拍地飞身，转眼闪至申子悟身后，出掌渡过真气一道。申子悟
眉头深锁，汗珠直冒，嘴角缓缓渗出一道血痕。
关以中低声喝道：“曾羁笃、史永春，你二人内力尚可，都过来罢！
”曾史二人互看一眼，齐呼：“是！”同时来到关以中左右两侧，盘坐地
上。
关以中道：“一掌相抵，一掌贴在他背上。”曾史二人毫无犹豫，当
即照做。三人此时替申子悟疗伤，正似方才替秦观药疗伤一般，皆由关以
中居间调动相连之内息。
白川远暗想：‘但凭关以中内力高强，方才替秦观药疗伤时，铁定大
费体力，现下又替这少年疗伤，无法分神…武苑四杰剩下两人，秦鬼与薛
胖又正自调息…遇此良机，不出手更待何时？’鼻头一皱，又想：‘我白
貂虽然是偷鸡摸狗天下第一，杀人却总是坦荡荡的过招，又怎可趁人之危
？再说那姓申的小兄弟与我无冤无仇，我要是冒然出手，只怕妨他疗伤…
’登时收回念头。
但见曾羁笃与史永春二人神情愈发痛苦，申子悟脸上却已舒坦不少，
关以中见此，手劲一震，将四人分了开。
申子悟缓缓睁眼，低声道：“多谢关公相救，多谢二位武士。”曾羁
笃道：“申大苑士不必言谢，在下有幸助大苑士疗伤，已是十分感激。”
他年岁稍长于申子悟，对申子悟却仍十分恭敬，话一说完，与史永春退了
开去。
薛荷运息甫毕，道：“我等内力多有耗损，倘若敌人来袭，恐怕难以
为抗。”白川远暗道：‘薛老胖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多啦，现在反倒害怕仇
家来寻仇，成了个缩头胖乌龟。’
关以中道：“甘泉楼里外已备妥武苑兵，加上申大苑士带来的三十余
名武苑兵把守，遇着敌人也可抵御些时候。不用半天，待我等内力恢复，
便可联手抗敌了。”
秦观要微微睁眼，低声道：“钟不合死后，寒极派再无高人，就是朝
我等来寻仇，也不足为惧，当可不必担心。”
薛荷寻思一会，点头笑道：“此趟虽去与寒极派为难，但那钟不合毕
竟是死在白贼手里，寒极派要想寻仇，当向白贼寻去，自与我等无关。的
确是多虑了。”
三人话说一半，厅门“碰”的一声给踢了开，一名武苑兵腾空闯来，
横飞进屋，朝厅中几名盘坐之人摔将过来。关以中撑地跃起，翻身接下那
名武苑兵，将他按在地上。但见厅外黄沙滚滚，官道上空无一人，简直太
不寻常，当即朝外喝道：“谁？”外头无人回应。
正想回头去问那苑生，但听他大叫一声，委过半身，斜躺在地。
薛荷惊道：“星宿派？”
关以中直视门外，动察敌情，不敢回头细看，只是低声问道：“何以
见得？”
薛荷道：“这小子给摔入屋时，仅只神情惊恐，却没一丝痛苦神色…
过些时候，五脏碎裂，转眼毙命…”关以中喃喃接道：“手法诡邪，果真
是星宿派的法子…”
又听得几道风声，一具具僵硬的人体接连丢入厅来。
关以中接下当先几具尸体，知道对方投掷尸体时，并未暗藏内劲，又
接住后头几具尸体。但见厅里登时堆了十几具脸色苍白的尸体，个个没一
丝痛苦神色。
薛荷见此情景，又遇着己方多有损伤，不由得愕骇万分，忙在胸口提
一提真气，却兀自难充膺肺，自知尚未能济，颤声道：“此人武功高强…
如何是好？”
关以中脸色凝重，沉声道：“只得一战。”走至厅门，朗声对厅外之
人道：“阁下武功高强，暗地里杀得我十多士兵，却不知如何称呼？何不
露个面，出来给个说法？”
此话一出，厅外传来低沉笑声，阵阵入耳，厅中众人闻声心懔。笑声
甫毕，那人冷冷说道：“姓关的，你便猜猜…猜我是星宿派哪一号人物。
”
关以中双目含怒，道：“星宿派高手众多，恕关某愚钝，未能猜出阁
下名号。”
那人又笑几声，随即声似吟哦，缓缓诉道：“二十年前，桂花亭下，
同酌相亲，岂知相害？”
关以中听闻此话，红眼裂眦，惊骇不已，紧握著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起来。不过一会，待他略加调息，平复激动，眼神黯淡地吐出字来：“大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