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倚剑西山》三十、星宿

楼主: guansnote (笔记)   2017-12-30 23:38:53
三十、星宿
  白川远大吃一惊,正思考如何应付,但见那掌柜朝他左肩一拍,道:
“一会没见,你便忘了兄弟我啦?”却是变了声音。白川远仔细一瞧,失
声笑出。那人见他认了出来,这才撕下脸皮,竟是也立荣列。
  也立荣列笑道:“好兄弟!”白川远道:“也立兄原来也懂这易容之
术。”也立荣列道:“这个自然,同为偷盗中人,乔装打扮、分身易容,
那是少不了的。”
  白川远道:“多谢也立兄,方才幸亏你没道出渲羽下落,否则小弟插
翅也难飞。”也立荣列道:“不必谢我。昨日兄弟好生威猛,单刀匹马去
引开粟特人,今日还你人情本是应该。”
  白川远道:“昨夜来的并非粟特人,而是李师仙这伙人。”
  也立荣列道:“原来如此。”
  白川远道:“也立兄又是如何知道小弟行踪,特来扮作掌柜?”
  也立荣列道:“昨夜里,我们跟在兄弟后头追了出去,当时漆黑一片
,也看不清对方是不是粟特人,本想上前一阵厮杀,却见兄弟走在他们跟
前,以为给他们擒住了。我们不敢妄动,跟了一段路,知道正往肃州去,
便想先进城来,打算扮作掌柜,在饭菜里下毒,趁机救出兄弟…只是方才
那李师仙不仅替兄弟疗伤,还替兄弟要了上房,却不像与你为难?莫非是
朋友?”
  白川远无奈一笑,道:“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朋友。他们为报领路之恩
,这才替我疗伤。但那李师仙武功高强,又是心狠手辣,我也不敢多留。
今晚便要先走。”
  也立荣列愣道:“兄弟往哪去?”白川远道:“往东行。”
  也立荣列略加沉思,道:“听说武苑正四处找你,若还骑你那匹好马
,只怕太过招摇。不如骑我的马罢!我那马儿可也是从大宛盗来,毛色虽
是略逊一筹,但那脚力…嘿嘿,可不输兄弟的好马。”白川远道:“不了
,渲羽自小由我照料,一直是我良伴,放牠在这,我于心不忍。”
  也立荣列道:“这肃州城里,有的是党项兄弟,我便替牠找个好人家
养著。他日你回来,牠长胖长肥了,只怕你还认不出!”白川远愣了愣,
心想:‘我这一路是出逃卖命,何必要渲羽随我冒险?’于是道:“也好
,便托也立兄照料了。”
  正说话时,一名伙计推门走入。伙计一进房,便褪下面具,竟是也立
也庞。
  只见他由怀里掏出些许钱两与珠宝来,置于桌上,道:“白兄弟,族
人敬你是英雄,这些是大伙偷来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东西,当作盘
缠,你带着!”
  白川远心想:‘也立兄弟豪气满怀,若是拒绝了多没意思,反显得我
气怀狭隘,不是肝胆相交的料!’便道:“多谢二位,小弟不客气,这就
收下了!”也立荣列登时开怀大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好兄弟!”
  白川远心想李师仙等人短时间内不会返回,便在客栈里睡了一早。到
得正午,忽闻驿道马蹄声响起,这才醒了过来。推窗一看,驿站前一排马
匹正踱步不停,显然久经奔波,再定睛一瞧,原来是薛荷等人已下山来到
肃州。
  白川远心想:‘此去东行,武苑必定布有重兵盘查,又得避开李师仙
众人…路上忙着出逃,倒没时间易容,今见也立兄弟如此,也不失个好法
子。’当下向两人要来了些面粉泥水,又要来了些羊毛马尾,要行那易容
之法。
  过不多时,一个佝偻老者,眼分大小,嘴歪一半,垂发斜肩,携杖出
得房门。也立兄弟看了,皆是一惊。也立荣列道:“兄弟这易容术比之我
兄弟俩,实在厉害太多!想是方才专心应付那李师仙,否则怎么认不出我
二人?”
  那踽偻老者露出半边黑牙来,气虚低语:“不敢,不敢。”也立兄弟
愣了愣,但见这老者身高不过五呎,一双手背上布满花斑皱纹,皮肤干薄
便似稍揉即破,削肩弓背,竟不知如何藏了个白川远在里头。
  却听那老者低声道:“也立兄,你瞧我这身打扮,好马是真不能骑了
,随便给我一匹老马还行。”也立荣列笑道:“也是。”
  也立荣列替白川远牵来一匹棕色老马,体型略小,但见牠四腿颇粗,
的确能耐长旅。白川远喜道:“再好不过!”也立兄弟遂替他整顿清水食
粮,绑在马上。
  白川远告别也立兄弟,出得客栈,也不上马,只是牵着缰绳徐徐前进
,忆起前次身处肃州,正是逃避武苑追兵时,因此误打误撞与钟黎因交手
,那时还能玩笑她几句,现下却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却不知黎因妹妹现
下如何…’那首〈天仙子〉登时在脑中唱起,白川远愣了愣,心想:‘糊
里糊涂成了黎因妹妹的杀父仇人…我如何还配得这首〈天仙子〉?岂非太
过厚颜无耻?’
  时值正午,肃州城街上已涌入来自四面八方的商队,各色人种语调都
有,若非商家招牌酒旗上的汉字,即是十足异域风光。街口上是那武苑驻
扎之驿站,白川远见驿站对街处有间酒铺,便将马交给小二,走了进去。
  刚入门,恰见李师仙等人正坐在里头用饭。
  白川远心想:‘恰好!这李师仙不知什么来历,她既与武苑关系不浅
,难保不是为了回天剑谱而来…我既然已易了容,便好打探这人的来历,
往后若真跟她动起手来,心里也有个底…’更是走入。
  李师仙等见白川远走入,稍稍起疑,心想这老人衣着破旧,哪来的钱
喝酒吃茶?不由得停箸,多看了两眼。只听那老者哑声道:“来…来…替
我瞧瞧…这点钱…能喝上几杯酒吗?”左手发颤,朝前一摊,露出几个铜
钱来。
  店小二凑上前来一瞧,道:“酒是喝不成了,不如喝茶罢!这处水泡
出来的茶,可比酒好喝咧…”忽听李师仙道:“老人家要喝什么酒,全替
他备去。碎银子这里有。”翻手一撒,散落碎银,声音清脆,确是真银。
  掌柜一见,心想这些银子便是买十桌佳肴都成了,更何况是喝酒?忙
向小二道:“把店里最好的葡萄酒拿出来,给老人家倒上几杯…”白川远
挥手道:“一把老骨头,喝不出葡萄酒的滋味啦,来点随便能解瘾的烈酒
便是。”说罢,迳自走到铺里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也不向李师仙言谢

  店小二自下去备酒,李师仙等人接着用膳。
  白川远意不在酒,本想趁机观察李师仙等人的来历,但众人只是吃饭
,连话也不说一句。
  过了一会,忽见七八名身穿赭衣的男子,形容飘逸,跨入店铺,见他
们身形举止,皆有功夫在身。
  只见赭衣人当中有一人年岁稍长,当先坐下,眼神不住打量铺内客人
,似乎正在等人。
  李师仙停杯嘴畔,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可是南宫宫主到了?”
  那人一惊,回头去看李师仙,狐疑一阵,才抱拳道:“敢情是天山派
掌门李女侠?南宫宫主要小姪代为问好。”李师仙点点头,道:“其他三
宫的人也到了吗?”那人道:“东西北三宫宫众尚在途中,南宫早先一步
来为前辈接风。中宫掌门听说前辈出天山求见,特命四宫与李女侠相会,
我等从星宿海至此,已有两日,其余三宫不时便到,还请李女侠稍待。”
  星宿海处在黄河之巅、吐蕃之地,不但去中原远,更无官道可达,而
地高天寒,一向鲜有人居。星宿派曾是唐代叱吒一时的门派,派内武功诡
妙,组织严密,尊卑之分颇严,在江湖中处理事情总是来去无踪,事成后
多留下一四角星镖为记,外人一向难窥其妙。
  唐末以来,中原动荡,不止中原门派消失大半,便是西方诸派也不见
其踪,白川远本道星宿派与天山派等远疆门派已然残败,但见赭衣人神情
不假,李师仙又是确有其事的模样,不由一惊,心想:‘星宿派与天山派
多年不曾涉足武林事务,如今倾巢而出…不知为了何事而来?’
  只听李师仙道:“中宫掌门有心了,事成之后,我与家兄定当重重酬
谢。”赭衣人道:“不敢,南宫宫主说了,此行用意,只为辽国大业,其
余诸事,敝派毫无所谓。”
  李师仙冷冷一笑,仰头喝了口酒,不再说话。
  赭衣人见此,十分识趣,当即拜别。
  赭衣人一出铺子,只听耶律焰问道:“师父,星宿派派了这么多人来
,咱们也不必怕那武苑了。”
  李师仙道:“武苑自唐代以来,集结各派武术之长,自然不容小觑…
便是今早遇见那叫申子悟的,年纪轻轻,已是不易对付,他日再要遇见其
他苑公,但凭我两派实力,胜算也是难说。”顿了顿,语调陡然温和,道
:“我去中原日久,自到天山拜师后,全无你师伯的消息,这趟回去,还
要先行探望,向他说明计划,好让他有所准备…”
  武苑属刚即位的赵宋皇帝赵光义所统,这李师仙与皇室关系匪浅,却
打算与武苑动手,白川远不由感到诧异,暗道:‘不知她兄长是谁…难道
是皇室中人想联手叛乱,要篡赵光义的位?’
  又见一男子急急忙忙奔入,道了声:“师父!有师伯的消息了!”在
李师仙耳边窸窣说话。李师仙听语不久,猛然抓破一只陶杯,耶律焰一惊
立起,唤道:“师父?”李师仙抓住那男徒衣领,颤声道:“你说的是真
的?是真的?”那徒弟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点头。
  李师仙表情木然,手一松,放过那人,覆掌在他胸上一推开来,道:
“好了,去罢。”声音已是落寞几许。一旁徒弟已不敢动筷,全往李师仙
看去。
  李师仙面无表情,闷声而笑,笑声渐大,复转呜咽,竟悲哭起来。过
不多时,李师仙止下悲戚,咬牙道:“姓赵的…你等著…李家所受屈辱…
我定要你受尽千倍万倍!”说罢一个举手,只听得一声闷响,手中陶杯竟
已没入邻座木椅板中。李师仙体态纤弱,显露这刚柔并济的功夫,白川远
已看出她内力高强,却不想一名年未四十的女子,竟能在短短有生之年习
得如此高超的内力。
  但听街上几骑武苑兵适巧经过,李师仙怒吼一声,纵出店铺。外头惨
叫、尖叫声此起彼落,霎时红光满天,又洒在黄土地上,李师仙已举刀切
断一名武苑兵的脖子。李师仙柔劲催发,刀身似炼,登时又缠上另一名正
叫的武苑兵背颈。那武苑兵声呼一半,李师仙吋劲窜掌,又已削掉一颗头
颅。
  马上两人不见了头,遗骸却仍坐得直挺挺的,从脖子上噗噗渗血。一
旁路人惊叫连连,赶紧闪避,剩下几名武苑兵骇得发不出声音,赶紧抽鞭
走人。李师仙也不追,往一旁树上取下几段树枝,双手圈回,猛地由胸前
推出,树枝飞射,正朝前方几骑打去。远远听见马蹄声渐慢,直至停下不
动,原来马上之人瞬间死去,马儿无人催奔,渐行渐慢。
  白川远但听内力夹风飞出,本已惊叹万分,再听马蹄声,虽没见着那
几名武苑兵的下场,却也知道大半,不由心头一懔。
  李师仙拔掉右手手套,露出一只葱白玉手来,众人一瞧,不由得一愣
,不想这心狠手辣的杀人魔,竟有这般纤细柔指。李师仙举手到帷帽里,
在脸上拨了几下,是拭去脸上沾染的血污,抑或擦抹泪水,无人看出。
  见耶律焰等徒弟走出酒铺,李师仙也不说话,当先一人往客栈方向走
去,耶律焰等跟在后头,不敢发出声音。
  街上行人大半愣住,原本喧哗嘈杂的街道上,顿时间只剩下风声飕然
,腥味满布。
  待李师仙等人出得酒铺,白川远也不愿在肃州久留,颤巍巍撑起身子
,佯作醉意深重,蹒跚出得铺子。骑上小二替他牵来的老马,即往东行。
  
  老马徐徐,加以途上有些小城镇停留歇脚,白川远走了十日仍旧走不
到甘州。每日可遇三四支商队往返,见白川远一个老人家行走其间,多半
停下来关切数语,盗匪之徒见他一副年老落魄的模样,也不特别与他为难

  这日平明,离甘州已剩五六十里路,忽听得身后马队似赶路般急驰而
来。白川远回头一看,只见黄沙滚滚,激上天廓,当先一匹黑马自尘幕里
冲将出来。白川远连忙闪往一旁,仔细一听,更远处还有一队人马急冲。
  白川远将老马骑到一侧观看,果见前头一队、后头一队,似在追逐。
  马队近前,白川远已经看清楚当先驾黑马一人,原来是也立也庞。只
见他脸上沾染血渍尘土,模样十分狼狈。身后一个壮汉骑着褐色马匹,正
是也立荣列。也立荣列身上更是血迹斑斑,好不可怕。
  白川远大吃一惊,正要上前,却见后头那马队里已冲出一匹高马,绕
到一旁。
  马上那人头戴包巾,满面虬须,神情凶狠专注。他放手任马急奔,背
弓落手,张开弓弦,只听得“迸”一声弓弦脱手,跟着是“休”地铁箭发
射,已朝也立荣列飞去。白川远一急,忙翻身下马,拾起一块石头便朝那
箭投去,无奈左手投掷,准头拿捏不当,竟一掷不中。
  眼看那铁箭就要射中也立荣列,忽听得前方也立也庞大喝一声,双手
拍击马背,腾空跃起,过不多时,整个人落在地上,胸口插著那支箭,却
是替弟弟接下那箭。
  也立荣列惨呼:“哥!”猛地拉紧马缰,调转马头要回来相救。却听
也立也庞在地上嘶吼道:“走啊!带着东西先走!别让做哥哥的白死!”
此话一出,那射箭之人已又架好弓弩。也立荣列见情势紧急,似吼若哭,
朝天空大叫一声,猛然回身,挥鞭急逃。
  倾刻之间,两队人马已又追出几里路去。白川远待黄沙散去,忙向也
立也庞奔去。只见他人面朝上,大字躺卧,胸口不住起伏,貌似难以呼吸
。白川远将他半扶起,呼道:“也立兄!撑著点!甘州快到了!”
  也立也庞双眼睁开,见着白川远的样子,吁道:“大伙给粟特人发现
了…追了三天三夜…粟特人马好…给追上了…你拿着这个…”勉强从怀里
掏出一个三角木板来,紧接着道:“白兄弟…你将这东西拿着…他日遇到
我弟荣列交与他…若遇不上…哼…也休叫木札落入那群粟特人手里…”
  白川远见也立也庞伤势,知他去期不远,为使他放心,取过木札,答
应道:“小弟一定办妥这事。”也立也庞交代已毕,心事尽了,于是双眼
一闭,转眼死去。
  白川远在广大沙路中,迎风呆坐,忽然一阵悲叹,心想人生在世,总
为趋福避凶,努力了大半辈子,终究转瞬即逝。草木枯折,尚且有春风相
拂,人气断尽,便再无复苏之时,而魂归何处,恐怕化作虚空,纵生前风
云叱吒,身后只是躯壳一件,实无奈已极。
  复想起自身遭遇,暗道:‘便如我这样不清不白的活着,兄弟都来向
我索命,难道真好过死去了嘛?’
  神伤良久,总算打起精神,将也立也庞的尸体放上马背。
  背影飘然,衣袂飞荡,白川远与马只一齐埋没于沙尘之中。
****
  到了黄昏,白川远总算来到甘州。为了行事方便,先乔装成一虬髯大
汉,赶紧又雇了人将也立也庞好生安葬,这才四处打听也立荣列与粟特人
的消息。却听说众人早在昨日呼啸而过,又往东去了。再问了李师仙等人
的行踪,也说已往东去。
  白川远一日里接连赶路,那老马早累得难以再行,只好先在甘州休息
一晚,待明日再行打算。
作者: chungrew (work hard, play hard)   2016-01-05 00:07:00
楼主: guansnote (笔记)   2016-01-05 00:31:00
感谢C大赏光。知道自己的作品有人阅读,感动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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