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倚剑西山》二十六、成仇

楼主: guansnote (笔记)   2017-12-19 01:31:32
二十六、成仇
  石室一开,钟黎因登时脸色惨白,望后退了一步,两行泪转眼顺颊滑
下。白川远惊觉自己手上握有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急道:“黎因妹妹,
不是妳想的那样!”回头去看钟不合,他却早已眼底空洞,没了气息。此
下惊惧尤甚,白川远自知误会大了,愣愣望着钟不合的尸体,竟说不出话
来。
  武止二随后到来,见到钟不合尸体,大叫一声,俯身在地痛哭起来。
  钟黎因只是立在当处,静静地掉著泪,神情又是痛苦、又是不解。白
川远只想出声安慰几句,随即又想:‘在这当下,我还能说什么好?此时
说出铁丸的事,只怕她不信,回嘴问我,便叫其他人都听见了…但若不说
实话,难道说钟掌门不是我杀的,她便相信了吗?’
  只见钟黎因红著双眼,原本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成了婆娑难辨的可
怜模样,而双唇紧咬,正强作镇定,身子却兀自抖个不停。一个纤柔女子
,到底是用何等大的力气,才能叫自己在这悲伤中稳立。
  她终究还是坚持不住,“碰”一声跪倒在地,一个悲怆声音哭喊而出
:“爹…”
  武止二跑过她身旁,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哭道:“师姐…”钟黎因望
也没望他一眼,只是盯着父亲尸体流泪。
  白川远正对着她,几度觉得她也望着自己看,不由得心头一酸,撇过
头去。
  此时厮杀声渐大,听得楚舟凉一声惊呼,广非庆在不远处叫道:“九
弟!”
  原来秦观药待红虫毒落尽,一路循钟不合血迹,已找到后院来。广非
庆与薛荷正自缠斗,分身乏术,楚舟凉见此,当先纵上,在半途拦下秦观
药。不料秦观药早有所防,见人追到,手中毒药同时射出,正是‘销筋噬
骨散’。
  楚舟凉惊呼一声,忙举手去挡。毒粉夹带劲力,“噗”一声打在衣袖
上,兀自余势不减,更往四周反弹,楚舟凉只觉眼前朦胧一片,双腿一软
,倒在地上。
  见秦观药还想更下毒手,广非庆惊唤一声:“九弟!”却见一蒙面人
自屋簷荡下,朝秦观药“忽忽”两声便是出掌。秦观药冷笑一声,见那人
闪出,早已偷捏毒药在手。
  那蒙面人瞥见秦观药手里机关,正喊不妙,却见秦观药手举一半,一
动不动僵在当处,显然给人点了穴道。蒙面人愣了愣,随即眼观四方,却
没见着什么援手,一个俯身便将楚舟凉扛在肩上,点足而去。
  广非庆见蒙面人出手相救,知他不是敌人,多半将楚舟凉带去医治,
也不担心。
  秦观药被打中穴道,缓缓委身地下,连忙运劲自行解穴。甫一运气,
便觉穴道被封愈紧,自知对手内力高深,若真要为难起来,能轻取自己性
命,不由得骇然。几名武苑兵手忙脚乱想来解穴,只见秦观药怒道:“全
给我滚开,否则待我解开穴道,个个不得好死。”那些武苑兵一听,心里
凉了大半,赶紧举剑对付其他人去了。
  薛荷一边对付广非庆,一边问道:“秦兄,你那处如何?”秦观药冷
冷地道:“雪泥打中我穴道,昆仑派来了不只一人。”薛荷奇道:“什么
?”不想秦观药内力深厚,竟被无声无息地击中穴道。
  广非庆嘿嘿两声,道:“昆仑派随便用一团雪泥便制住你武苑一枚大
将,依我看,武苑也别抢什么剑谱了,干脆拱手让给昆仑派好啦!”
  薛荷闻言,心中一凛,不禁嘴角颤抖,心想:‘昆仑派高手众多,这
处秦兄不知给什么奇怪手法打中穴道,兀自解不开,关以中又去对付那叫
孟崔的好手,一时三刻回不来。我这里还给广非庆缠得不罢休…武苑人多
势众,却也顶多打个平手…’自知武苑此行再无胜算,道:“若非你几个
卞门的来搅局,武苑还打不过寒极昆仑两派嘛?”
  广非庆哈哈大笑,道:“薛兄所言,卞门埋伏在此,倒有违江湖道义
了?”
  忽见右首一人跃入,举手替薛荷挡下达摩杖。广非庆给那人内力震得
退后一步,定睛一瞧,竟是关以中。广非庆喘过口气,冷道:“关兄弟年
不过四十,内力倒不输我这老头子。”他一向以内力见长,此下轻易给挡
了下来,更给震得向后,不由惊奇。
  关以中夹在广薛二人之间,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
承让。”直胸背手而立,双眼不看广非庆,竟也不怕他趁机出招。
  关家历代居于亳州,都在武苑执教,人称“武关”,文武传家,被誉
为中原第一家,功夫不容小觑。广非庆见关以中突来插手,心想:‘武苑
本来没有胜算,但这关以中一回来,却又难说。’正想该如何对付,只听
关以中道:“薛兄,今日叫昆仑派来搅局,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日再
来对付。”
  薛荷早有退意,只是不好说出,见关以中这么说,“嗯”地一声答应
。广非庆心系钟不合与四弟安危,也不恋战,是以不出声,但看武苑动静
。只听关以中对厅中喝道:“武苑弟子们听命,全数退开。”
  李鱼乐回头道:“大哥,这群武苑的说不打就不打,咱们又怎样?”
广非庆挥了挥手,示意一同住手。李鱼乐眉头一皱,对眼前几名武苑兵喝
道:“喂!我收手啦!不识趣的再上来,我管大哥说什么,先砍再说。”
武苑兵倒真被唬得往后退了几步。
  王良玉、曾羁笃、史永春三人这边皆有死伤,听关以中命令下来,全
都松了口气,是以全无异议,立即停手。关以中对厅中抱拳道:“打扰。
”当先走出,替秦观药解开穴道,两人双双上马。薛荷甩袖而出,领着武
苑众人离开。
  
  众人一走,广非庆连忙寻找钟白二人,终于找到花座所在。却见钟黎
因与武止二两人正抱着哭成一团,再近前一瞧,惊慑之甚,不由叫出声来

  白川远手持匕首,身旁钟不合肚破肠流,四周满布鲜血。
  广非庆惊道:“四弟…这是…这是怎么回事?”钟黎因听闻他声音,
不等白川远回话,豁然立起,匕首平举,对着广非庆,叱道:“谁都不许
进前!”
  广非庆愕然道:“钟姪女,我是你广伯伯啊!你这是做什么?”钟黎
因眼中含泪,强忍着不落下,冷冷地道:“无论是谁,要想插手此事,便
是与我寒极派为敌!”
  此时梁智典与林柳心也领着寒极派弟子寻来,看见师父惨死花座之中
,皆悲恸难堪,甫听得钟黎因这么说,纷纷挺剑,挡在卞门几人前头。只
听林柳心问道:“师妹,可知是谁害得师父?”
  这话不问便罢,此时问出,直叫钟黎因忍不住啜泣。白川远看着她颤
抖的背影,心里便似叫一块大石压得喘不过气般,一道汗水自额上流下,
掺入眼里,眼睛一阵刺痛,再自眼角流下时,已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
  却见钟黎因缓缓转过身来,匕首朝自己指来,忿忿地道:“是这人杀
得我父亲…”
  白川远喉咙紧塞,只道了声:“不…”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白川远看钟黎因那痛甚恨甚的神情,心里非但没一丝怪她,反倒觉得
自己真该这么被恨被怨,在心里暗道:‘妳怨我罢…若非我偷了武苑的秘
笈,武苑也没理由上寒极派来为难…也不生这么多事了…钟掌门不为了救
我…便不会受伤…便不传功给我,也不让我割开肚皮……’
  卞门兄弟们听钟黎因所言,全惊呼出声。
  广非庆道:“四弟,你真…你真杀了钟兄吗?”
  白川远各望了兄弟们一眼,顿时悲从中来:‘几年兄弟之情,你们竟
不知我为人吗?’转念又想:‘钟掌门传功给我后耗尽精力,又让我割开
肚皮取出铁丸…他确是因我而死…我又怎好推说不是?’当下深深叹了口
气,双眼空洞望向众人,不置是否。
  钟黎因见此,心里更是笃定,樱唇一开,颤抖著吸了口气,虽强作坚
毅,眼泪更多流下。却见武止二拉了拉她衣袖,道:“师姐,白大侠不是
这种人,妳知道的…”钟黎因颤声怒道:“师弟,你现在还叫那种人‘大
侠’吗?”
  白川远愣著双眼,直直望着钟黎因,想起一早她还温柔唱词给自己听
,现在却如此痛恨自己。花座依旧,人事已非,一时感慨万千,当下眉心
一蹙,不愿再看。
  只听钟黎因悻然道:“…这杀父之仇不报…我钟黎因誓不为人…”却
是字字穿胸,狠狠打在白川远心头。一时间兄弟朋友全当自己是十恶不赦
的恶人,这几句话直说得他一颗心愈收愈紧,愈发酸涩难受,加以钟不合
灌注内力后尚无时间调息,这时竟不住咳了起来。
  巨思思本躲在众人后头,听白川远咳出声来,哽咽唤道:“四哥…”
白川远不禁抬头望她,却见她一脸不解,也跟其他人一般误会自己,这下
心痛尤甚,垂下眉来,淡淡说道:“四哥真坏,让妳伤心了。”
  钟黎因自怀中掏出一个朱红物事来,顿时整院飘香,仔细一看,却是
一香囊。只见她将那香囊往下一掷,跟着举起匕首往香囊刺下,顿时将香
囊刺入雪里,直入土中。这举动奇怪,众人看着均不解,她已低声道:“
爹,女儿错了…”颤声哭泣,又说道:“爹…女儿错了…”哭声渐大,又
道:“女儿错了…女儿错了…”这几声愈唤愈苦,众人不由得闻之鼻酸。
  忽见钟黎因点足上前,朝白川远而去。仔细一瞧,她已自土中拔出匕
首,匕首上还插著方才刺穿的香囊,也来不及拿下,便往白川远刺去。只
见就要刺上白川远,众人惊呼出声,此时长鞭声响,险地里绕在钟黎因腰
间。
  鞭长莫及,古仙终究晚了一步,钟黎因虽给带离几许,匕首却已没入
白川远右肩。
  白川远不哼一声,神色痛苦,望着钟黎因。钟黎因与他就在咫尺,见
此神情,不由一愣,又随即回神,想去拔那匕首。
  此时广非庆已打退梁智典,欺到身前,握住她手腕,道:“钟姪女,
此间原由,是否问清楚才好?”梁智典见钟黎因手腕被擒,倒也不敢再上
前。
  钟黎因回头看了眼白川远,冷冷地道:“这石室除了我外,便只有爹
晓得…定是爹救他突围,将他带来这里。爹既能带他到此处,便该是身体
健全,又怎会落得腿断肚破的下场?一定是他…使用偷法,将爹的匕首偷
到手…趁爹替他疗伤时,在暗地里出手杀了爹。”
  广非庆细想前事,钟不合丢出毒瓶跑开时,的确还是轻功高超,如何
是这副模样?
  白川远忍住肩痛,道:“钟掌门中了秦观药的毒药,自行截断左腿,
以防毒药蔓延…并非我所为…”梁智典在旁道:“那师父腹上的伤又是怎
么来的?难不成也是自己划伤的吗?”这话却问得白川远哑口无言,咬牙
不答。
  几名寒极派弟子在旁鼓譟,纷纷喊道:“不错,师父腹上的伤,是你
划的不是?”“说啊!快说!”白川远抬头去看广非庆,眼底深邃,却是
千言万语说不出。
  广非庆骇道:“四弟,真是你做的…?”
  白川远双眼视地,忽然身体抖动,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若哭。
  林柳心在旁喊道:“臭小子,别在那装神弄鬼,快说师父腹上的伤怎
来的!”
  白川远愣了愣,道:“不错,钟掌门腹上的伤,确是我划的…”
  广非庆见他神色似疯若狂,又是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起手重重赏了
他一个巴掌,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做?”白川远愣在当处,双眼空洞地
直视地下,不说一句话。
  广非庆松开钟黎因手腕,“碰”一声往钟不合尸体一跪,俯首道:“
钟兄在上,今日做弟弟的就是大义灭亲,也要替你报仇!”众人惊呼声才
刚起,广非庆已耸肩曲背,伸手往背上包巾一推。
  金钢达摩杖被推出空中,转眼落入手中。
  白川远唤道:“大哥!”眼看达摩杖正往头顶劈下,胸中倏然一热,
发出内力来。情急之下,白川远一个翻身,已然逃过此杖,落于四五丈外

  白川远原本轻功甚佳,又习偷鸡摸狗之术,身段灵巧那是自然,但他
受伤后便是奔跑也难,如何能避开此杖?众人不知他已承接钟不合多年功
力,见他突然功力大增,九死间避了开,皆暗自惊疑。
  广非庆神情又惊又怒,望着他良久,森然道:“本来还想不透你为何
杀钟兄,现在全都明白了…”白川远愣道:“大哥说什么?我不懂。”广
非庆道:“钟姪女,可知妳爹爹六十余年的功力,已经全给他吸纳去了?

  钟黎因一阵骇然,颤声道:“怎…怎么会?”广非庆神色失望,皱眉
道:“你不但勾结了昆仑派的人来抢回天剑谱,还找来星宿派的人教你这
邪法,难道因为钟姪女害你内力全失,你便这样来报仇吗?”
  白川远退了一步,神色茫然,说道:“什么?”
  广非庆道:“你在这短时间内,便将钟兄功力全数吸纳,当今世上,
只有星宿派‘金花玉顶神功’能办到。”
  白川远急道:“大哥,你信我…星宿派是何等邪派,‘金花玉顶神功
’又是师父告诫不得修练的邪功,我死也不会…”
  段相如忙道:“大哥,‘金花玉顶神功’须得耗费常人十余年方可练
成,便是四弟这样资质优异者,也得练个十年,四弟走闯江湖不过这七八
年间,如何练会?”
  广非庆为当中最长者,身夹寒极派与同门之间,本来就难为,听段相
如这么说,先是愣了愣,忽然瞥见钟黎因一双泪眼,想起故友惨死,独留
下这个孤苦女儿,更哪堪纵容?举杖怒道:“你天赋异秉,师父也说你是
练武奇才,那‘金花玉顶神功’多半不出十年便叫你练会。当此功成之际
,碰着你内力全失,又刚好与钟兄同处一室,你便拿他来练功是不是?”
  白川远急道:“不是!”
  广非庆喝道:“谬种!事到如今,你还不认吗?你若不会那‘金花玉
顶神功’,为何钟兄武功如此之高,竟会死在你手里?”
  白川远道:“我…”才想脱口说出是钟不合主动传功给他,转念一想
:‘我若说是钟掌门要我这么做的,只怕旁人要问明理由,我又如何明说
?我不说理由,他们又当我是搪塞推托之语,更是信我不过,还不如不说
。’便即住口。
  只听钟黎因道:“广伯伯,这人杀了我爹爹,此仇不共戴天,理应由
我替爹爹报仇!”说这话时强作镇定,身子却兀自抖个不停,而声音发颤
,直叫人听得不舍。
  白川远看着她,心想:‘我本是将死之人,受了钟掌门的功力才能存
活至今…这条命死且死了,能叫她一平心头之恨也好…只是我受人之托,
还得忠人之命,眼下铁丸还没能交到师父手里,我怎能死去?’于是道:
“黎因妹妹…现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去办…只求妳允我一年时间。一年
之后,我定当自行到寒极山来请罪。届时…妳…妳要杀要剐都好,我绝不
还手。”
  梁智典未等钟黎因回话,已然叫道:“白贼!你本是奸诈狡猾之徒,
你说的话还有谁信?”四周寒极派弟子顿时起哄,举匕弄棍要上前对付。
  李鱼乐浓眉一竖,双刀挡在前头,道:“他奶奶的…这么多人杀一人
,成何体统?听好啦,咱们中原的规矩,杀人还得照辈分来排。前面两条
大人物说了要杀,便得先让杀去,等他们杀累了,才轮得到你们几个鳖鸟
三!”中原本来无此规矩,可是照辈分上论,倒还说得过去。
  寒极派弟子只盼能手刃杀师仇人,倒也不想跟所有卞门高手都过不去
,见李鱼乐挡路,不便硬闯,但口里仍旧兀自骂个不停。
  钟黎因道:“诸位哥哥、姊姊,他说的不错。爹爹的仇,当由我来报
,你们个个都别插手。”去看白川远,他右肩上还插著方才刺入的匕首,
血不断流下,流至指间,又打落在雪地里,身上其他地方则沾著钟不合中
毒后流出的紫黑血液。
  一阵风吹来,吹出石室内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钟黎因不由得又是鼻
子一酸,忙将嘴巴张开,一呼一吸了几口才忍住哭意,狠狠地道:“白川
远…我就是拼得一死,也要拿你性命!”登时手往胸前一划,瞬目里已将
一只匕首操在手中,当此时,脚下亦快步朝白川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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