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雪泥
白川远弃杖不用,虚弱而立,左首是寒极派与卞门门人,右首是武苑
苑众,薛荷笑中藏刀,立在他前方。广非庆反手将束条一拉,达摩杖已落
虎口,势要出面。白川远手举一半,制止道:“大哥,事端由我惹来,要
诸位哥哥替我出头,我…算什么好汉。”广非庆神色担忧,但见他豪气万
千之语,只好道:“总要小心。”
白川远对薛荷道:“你要我使回天剑…也当给我一把剑才是…”楚舟
凉抽出自身佩剑来,上前交与他,道:“蓝田剑剑身轻,四哥好使力。”
白川远点点头,接下剑来,正要平举对敌,不料手劲全失,伸不直手
,只得道:“那…你们瞧…我现下,正在卸除内力…将所有内力都给卸了
,待会才使得出回天剑来…”心里却早已苦笑万分:‘白川远阿白川远,
你今日真是吹嘘太过,什么卸除内力,真是鬼才相信!’
但听关以中道:“薛兄,须得留他性命,皇上交代了得亲自审问。”
薛荷点点头,对白川远道:“这招不取你性命,却要废掉你手腕,手腕一
废,你一生休想再使剑。要想不失掉手腕,就使出回天剑来!”口气却也
狂傲,竟将所用招式事先说了。白川远笑道:“放马过来,正等著!”
薛荷抖手胸前,三指紧扣,关节作响,缓缓推出成鹰爪,正是少林大
擒拿手鹰爪功。此功夫讲究内力,内力深厚之人使来格外厉害,尤其锁喉
绝技,更是杀着。白川远见薛荷来势汹汹,心早冷了一半,打着被毁手腕
的决心,心里却已不住思考待会败下要如何再圆那回天剑谱的谎。
薛荷双手左右交错,呼呼风声夹带劲力,扣往白川远持剑右臂。钟黎
因与巨思思同时惊呼出声,白川远却是动也不动,剑也不举,垂手身畔。
薛荷双手顷刻间锁上前臂、腕骨,甫一运劲便即大吃一惊,原来白川远当
真内力全失,一点抵抗之力也无。只听得骨头喀啦一声与长剑落地之声,
白川远一个闷哼,腕骨已被扭断,上臂亦已脱臼。巨思思不顾危险,冲上
前去,叫道:“四哥!”
去看白川远,只见豆大的冷汗由额上直冒而出。白川远唇色泛白,眼
前黑濛濛一片,听得一女子呼叫之声,气虚道:“不碍事…快…快走开…
”巨思思道:“不走!”将白川远架在肩上。
白川远疼得脑袋发昏,早已看不清前面物事,巨思思将他架在肩上,
便似当日钟黎因在破屋中将他架起般,白川远轻轻一笑,低声道:“黎因
妹妹…多谢妳…”巨思思眉头皱起,不过眨几下眼睛,竟落下泪来,放下
白川远,独自跑入后室。
薛荷笑道:“白川远,你根本不会回天剑法,你方才说将剑谱烧了,
只怕也是假的。”白川远神思稍复,仍忍着痛,惨然一笑,道:“什么假
的!回天剑法…须得死前一刻才能使出…你方才那招太过平凡,我若使出
回天剑,岂不…岂不污了这套剑法…”
钟不合此时已知白川远用意,乃是要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心下
十分感激,原想出口澄清,但见此计奏效,暗忖:‘白川远虽负刺杀先皇
之罪名,但薛荷等人一心想要回天剑谱,现下给唬得半信半疑,反而不敢
杀他,无非是条好计。’于是将计就计说道:“钟某当年侥幸胜得昆仑派
佘掌门以致佘掌门抑郁而终,为此深感遗憾,是以不再练剑,到了今日,
剑谱内容也忘却大半…”
对白川远道:“我既将剑谱传了给你,当今世上,真只有你一人知道
剑谱内容了。可惜你学剑不久,还没学得精要,竟先给这恶人废了手腕…
”
薛荷瞇起眼来打量钟不合,但见他神态坦然,不似说谎,竟有几分相
信。又听白川远道:“好丈人…我…小婿今日拼得一死,宁叫剑谱消失于
世…也不说出剑谱内容。你放心罢!”
薛荷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不会让你死了,可也不会让你活得快活
。要想少些痛楚,便乖乖把剑谱内容背出来。”说罢错手出爪,又往白川
远左身抓来,真有凌虐逼供之意。
钟广二人岂能坐视,正要出手搭救,陡然间听得“唆唆”二声,白川
远好似生出内力来,腰间扭动,身子偏闪,已然避过薛荷如此凌厉爪功。
薛荷本来成竹在胸,见白川远忽然生出力来避走,不由一惊,然而细瞧白
川远眉目,也是惊疑非常。
薛荷面露奇色,手上未歇,又即出招,一个大翻身,袍身轰隆,掌面
往白川远后脑打去。正此时,又听得唆唆二声,白川远身子一弯,竟然又
躲了过去。
白川远只觉腿骨间遭人猛力一推,顺势便往下蹲,随即又遭人往膝骨
上一推,身子便似受人操控的魁儡般,又站了起来。这两下力道,并非点
穴手法,是以身子仍可运动自如,然而力道从何而来,却无从得知,白川
远自己也是惊骇万分。
众人议论纷纷,只因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白川远这回无论如何是避不
过的,不料九死间让人往下拉去,地上却不见任何人影。一时间阴风四起
,鬼影幢幢,多人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干宗济拍了拍手,奇道:“四弟,这可是回天剑法嘛?真厉害啊!”
白川远一脸无奈,笑道:“我也不知…昏昏沉沉…便使出来啦!却不知…
回天剑法…原来…原来没剑也使得…”才说完,又听得唆唆声,竟控制不
住自身,左脚一抬,右手整条举起,往后方打去。只听得“啪”一声,这
冷不防的一下,不偏不倚打在薛荷脸上。
“啊”地一声,却是白川远大叫出声。只见他神色痛苦,已然抱着伤
腕萎顿在地。
薛荷脸上笑意全无,嘴角颤抖。谭青见此,怒斥白川远道:“搞什么
鬼!”
白川远怒道:“妳当我爱使嘛?”又不知对谁喊道:“什么鬼的…痛
死人也…快行行好…别再拿我手腕打人了…”边说时,早已汗水泪水流了
满面,显然痛苦非常。
众人愈想愈怪,白川远分明已被扭断右肢,为何右臂还能如此灵动挥
打?但看他神色痛苦的模样,又不似装的,确是右肢已断。且听他说的那
些话,着实诡异至极,难道真有魑魅魍魉之道助他一臂之力?几名胆子小
的武苑苑生和寒极弟子,已是心惊气喘。
白川远这掌来的出奇不意,迅如闪电,而且体态扭捏,有违常理,便
是轻功高强、步伐高超之人也难使出,薛荷自然难以料到。
薛荷面受一掌,不住怒喘,却已多少理出个头绪,见白川远背对着他
俯身在地,连忙又上步一抓,往白川远头盖抓去。
薛荷武功卓绝,出手自是飞快,更是声息全无,白川远却似背长眼睛
一般,猛地翻身闪开,又似木偶般左腿一踢,出腿僵硬,但力道极大,呼
一声便往薛荷腹中踢去,逼得薛荷不得不停手,往后跃开。
谭青在旁侍机而动,上前出掌打往白川远背心。却听唆唆声响,白川
远陡然立起,右腿一勾,如机器人儿般,踢往谭青喉部。谭青惊叫声不过
一半,还没呼完,已被封喉,顿时声音沙哑,往后飞倒。
曾羁笃一把将她接住,见她全身瘫软,像是被点穴般。白川远适才仅
仅踢出一脚,并未出手,如何不能点中穴道,看来真有人暗里相助。
这下又是惊动全场。薛荷过去替她将穴道解开,解了半天竟解不开。
秦观药陡然几步转入中央,蹲身在白川远旁,往地上摸索一阵,众人
一瞧,地上布满点点水渍,不知何时教人给溅上。他双指揉捏一番,又送
往鼻间嗅了嗅,眉头随之皱起。
薛荷道:“秦兄,这么奇异的招式,小弟我只在后唐那场比武大会上
见过。莫非…”
秦观药点点头,道:“是雪,昆仑派也来了。”这是他于厅上首次出
声,却如一体弱老者,声音细若蚊蚋,非细听难以闻辨。
钟不合冷冷一笑,朗声道:“孟崔,没想到你也来插手…可是怕白兄
弟落入武苑手中,昆仑派便得不著回天剑谱了?”
广非庆惊问:“昆仑派?难道是…雪泥斗偶大法?”钟不合点点头,
极目往四周搜索。
钟黎因奇道:“雪泥斗偶大法?那是什么?”钟不合道:“那是昆仑
派的一种邪法,单靠雪泥力道,便可控制他人动作,即便是不谙武艺的人
,经这几块雪泥之力,也能闪避敌手,厉害者,还能借他人身子去杀另外
一人。以雪泥充暗器,是因人手能控雪融之速,好以适当力道打出想要的
姿势来,事后雪融,又难以叫人发现。”武止二听得张目结舌,厅中两派
年轻弟子从未听闻如此奇异武术,亦是暗暗佩服赞叹。
广非庆道:“方才只怕便是昆仑派的人在暗处施发雪泥,叫四弟一只
断臂兀自能动。这人必定内力极高,手法精妙,否则怎么没人发觉?”
钟不合道:“这人钟某识得,功夫确实不在你我之下。”
巨思思此时红着眼缓缓走出,揉了揉眼,偎在广非庆身旁道:“好大
哥,你说那雪泥什么法的…可让四哥做出他不想的动作来?”广非庆道:
“没错。”
巨思思泪眼更甚,哽咽道:“也可以叫他说出奇怪的话来嘛?”广非
庆愣了愣。适才白川远在巨思思耳畔之语,仅有巨思思一人听见,广非庆
自然不明所以,顿时被问得哑口难对。巨思思见他犹豫不语,细细哭出声
来。
白川远虽不知她因何而哭,却见着不舍,自己固然痛苦难耐,仍强作
精神,柔声道:“好妹子…四哥一时之间也死不了的…”
钟黎因见两人心系彼此,暗想:‘白大哥与他妹子果然是情投意合一
对璧人…他们这样爱着彼此,我却瞧不过眼,岂非度量太小?’
只听薛荷对关以中笑道:“想来昆仑派这人的武功极高,便是连关弟
那‘听八风’的绝技也听不出来。”关以中稍稍一愣,道:“小弟不才,
的确没能听出。”
薛荷朗声道:“昆仑派来了朋友也无妨,总不能永远躲起,使那不光
明的手法。不怕见笑于江湖嘛?”此话一说,关以中陡然呼道:“在那!
”往屋外一指,道:“我去拿下!”一跃出厅,往外而去。
薛荷暗地对秦观药道:“我率众围住白貂。秦兄施毒手法高妙,先助
我牵制其余诸人,现下再无人使雪泥斗偶大法,白貂入手,轻易中事。”
秦观药点头答应。
薛荷转身面对一干武苑弟子,右掌在空中画了个手语。王良玉、史永
春、曾羁笃三人互相给了眼色,往后传令下去。钟不合见武苑中有了动静
,又见薛荷神色得意,只怕武苑有什么古怪的技俩。
果见薛荷掌上拍出两声响,王良玉一声呼哨,三四十名武苑兵已围出
团团将白川远围在中央,将钟不合众人隔在外头。白川远勉强以左手拾起
掉落的剑,以剑拄地,虚弱一笑,道:“区区一个白贼…却让武苑这么大
阵仗…不敢当…不敢当…”
钟不合怒道:“薛荷…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人围一个,竟是武苑这
自称正道所为?”说罢取过剑来,几步点足,腾身跃起,便要闯入阵中。
广非庆也是气愤填膺,达摩杖在手中已握出汗来,正待杀敌,此时一跃而
起,想同钟不合一起杀入圈中。
忽见秦观药袍身一动,从袖里投出两条绳子般的东西来,分往两人而
去。钟黎因娇呼一声:“爹!”段相如亦唤:“大哥!”钟广两人知道秦
观药善使毒,不敢大意,连忙翻身避开。定睛一瞧,却是两条三角头白蛇
,在地上蠢蠢而动,一见两人落地,又急往两人飞快窜去,便似黏上他们
一般。
钟不合眉头一皱,袖子一挥,竟也丢出两条蛇来。
这两条蛇全身通红,可比丹砂,身子比白蛇细小,乃是寒极派用来炼
取红虫毒的毒蛇。红蛇一落地,登时分而往两条白蛇扭去,游动间如细缎
在地上圈出一圈又即缺口,往下圈出另外一圈来。白蛇见着牠们,知道来
了敌手,也不再追往钟广,回身相斗。
白蛇身大,神态凶猛阳刚,红蛇身小,却是灵巧阴柔,不一会即缠上
白蛇蛇身。只见白蛇身上好似挂著一圈一圈红细线,虽知各是身含剧毒的
毒蛇,瞧着却也斑斓鲜丽。
只见白蛇不住扭动,好似要将红蛇压死甩下,红蛇却兀自紧紧缠绕。
忽听得“遐遐”几声,白蛇红蛇皆张开嘴来,露出尖牙朝彼此身上咬去。
红蛇被咬,随即松开身子,不过须臾,已僵死在地上。白蛇才将红蛇甩开
,正待再往钟广二人游去,也已是力不从心,滚了几圈即死。
在这混乱之间,正是薛荷得意囊中之时。
王良玉呼哨声起,武苑兵随即拔剑,步步趋近白川远。薛荷长身一纵
,当圆圈正中墬入,意要击拿白川远。这本是武苑兵围捕犯人所用阵法“
探笼阵”,将犯人团团围起,便似单口鸡笼般,前后左右均不透风,再由
一好手由上而下攻入。除非被围之人懂得遁地之法,否则万万难以逃出。
眼见薛荷下墬之势猛烈,白川远又无力打退周围之人,必是凶多吉少
,钟黎因不由急昏过去。武止二唤道:“师姐!”钟不合道:“快把你师
姐扶入里面,免得在这受波及。”武止二赶紧扶起钟黎因往内走去,却听
钟黎因不住喃喃叫唤:“白大哥…白大哥…”
干宗济见武苑此阵,竟似疯若狂,抱着头大呼出声:“啊!我没死!
我没死啊!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广非庆摇摇头,朝他背心缓缓灌
入些微内力,道:“此刻还须你一臂之力,由不得你疯癫。我替你调息!
”
这边薛荷胸有成竹,一掌带劲,急驰而下。
白川远心里一急,心想自己内力全失,杀只鸡还可能失手,又怎能杀
出这道重围?霎那间忆起前夜里那神秘男子示范之剑招,见四周武苑兵转
眼攻倒,心一横,也不及多想,抱着决心,使尽仅剩气力,奋力往上跳起
。薛荷见他一跳,大吃一惊,心想这小子不要命了,竟尔门户全开,全力
往自己掌上跃来。
白川远随即将左手长剑猛力一掷。但是剑刚出手,心里随即大喊不妙
。原来他力道不足,又是由左手施力,长剑走势大偏,根本不往薛荷去,
哪里能逼得薛荷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