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倚剑西山》十八、群侠 十九、转剑

楼主: guansnote (笔记)   2017-12-05 02:41:50
十八、群侠
  却说广段二人回到厢房,不见白川远与干宗济踪影,正自纳闷,忽听
梆声大作,唤住一名弟子问是何事,只听说道:“梆声急传,乃是掌门呼
集全宫上下弟子至前厅聚合,若非有贵客来访,便是武苑杀上来了。”即
持长棍奔足而去。广非庆微微一愣,心想三更半夜能有何人来访?莫非武
苑真趁夜里杀上山来?
  广非庆取来那只达摩杖,便与段相如往前厅去。还未入厅,远远见里
屋人影摇晃,约莫十来人立在厅堂中央,心下更觉奇怪:‘有道远来是客
,岂无安座之礼?看来真是对头到了。’又想:‘管他是谁,我广非庆是
吴越死士,还怕了宋国那小小的武苑不成?’他一生孤傲惯了,又经一夜
豪饮,这会热血义忱,全不把武苑瞧在眼里,反手将束条一拉,达摩杖已
脱包巾,落在虎口。
  两人悄声挨近厅后,探头察看,经此一看,皆是惊喜。原来厅中站着
的全是寒极宫的徒众,个个必恭必敬守在当中十张胡椅后头。椅上坐的更
非闲人,便是卞门里一干兄弟。钟不合坐在主位,正自微笑。
  广非庆一冲入内,豪声大笑,道:“大伙这么快就到啦?一会聚了那
么多人,我还道是对头来了!”原来他本令这几个兄弟跟在三十里外打听
动静,以为尚须一天的时间才能碰上面,却不料他们连夜赶路,早早到了
寒极派。
  兄弟们见广非庆与段相如现身,纷纷立起,欢喜称呼“大哥”、“三
哥”。广非庆见上首四椅空着,知道用意,当先坐下。段相如向主位微微
躬身,坐于广非庆对首。
  钟不合见广非庆前来,笑道:“老夫今日何其荣幸,卞门多位英雄豪
杰赏脸来访,全教我给会全了。”广非庆哈哈一笑,道:“什么英雄豪杰
,没敢见笑。我这群师弟妹听说钟兄早年相助吴越的事蹟,个个仰慕得紧
哪!”
  左首一粗衫大汉拱手立起,说道:“晚辈徐大择失礼啦,先来报上姓
名。”钟不合道:“原来是‘千斤锄手’徐大择徐少侠,久仰,久仰。”
徐大择坐下,对首一名身着白衣,手挥羽扇的男子缓缓起身,如是拱手道
:“晚生古仙,拜见钟老前辈。”声音煞是好听。
  钟不合笑道:“古少侠一身仙风,老夫倒是第一个认出…”话没说完
,一矮胖男子插口道:“欸,钟前辈此言差矣,六哥他要有什么仙风,哪
能有鬼面仙的称号?”
  古仙朝他斜眼一瞧,似笑非笑,寒极徒众全被他脸上神情所骇,屏息
不敢出声。光这一望,厅内好似沉了半晌。幸得钟不合对江湖中名号多有
耳闻,知道他长相难看,人称鬼面仙,倒非凶恶残暴之徒,否则哪矮胖男
子怎敢出言取笑?
  但见古仙缓缓回头,向钟不合躬了躬身,缓缓坐下。动静之间,说不
出的诡奇。
  徐大择终于忍俊不住,往那矮胖男子后项一拍,道:“你敢取笑你六
哥,小心他刷一声,鞭下你这颗鱼头!”矮胖男子脖子一缩,对古仙道:
“对不住阿六哥,别鞭我鱼头,我再不笑你啦。”古仙嘴一咧,淡淡说道
:“鱼头我不爱吃,得将你一身鱼肉片片鞭下才是。”众人一听,又哄堂
大笑。他那一咧嘴,虽是笑容,却是难看已极,若非语中带有戏弄之意,
实在难以看出。
  这古仙自小生得一副冷肃模样,时而看来恨怨满腹,时而严肃冷峻,
常常未动起手,便把对手吓得遁逃,又因他身形瘦弱,给一身白衣晾在身
上,飘然来去,便似鬼魅一般,江湖上才给了他这称号。他容貌虽难看,
却是性情温和之人,卞门里属他最不喜杀戮,非出必要,不出重手。
  钟不合听他们说“鱼头”、“鱼肉”,本道是卞门独门密语,仔细一
想才恍然大悟,对矮胖男子道:“这位可是李鱼乐李少侠?”矮胖男子往
肚子一拍,昂头道:“不错!”钟不合道:“久仰,久仰,通天鲤的称号
,江湖上很是响亮啊!”李鱼乐一听,反倒讪讪的道:“欸,什么响亮,
响不过诸位哩。”众人又笑。
  钟不合依次向一名头戴面纱的女子道:“这位当是人称素姑的谢好言
谢女侠了?”女子欠身行礼,道:“晚辈谢好言,蒙前辈惦记。”广非庆
道:“我这八妹虽叫好言,人却爱静,不擅说话。”钟不合点头道:“既
得医书满腹,何须如我等多言?”
  但见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背手持剑,面向屋外。李鱼乐道:“
九弟身上东西又被偷啦?”黑衣男子手心一紧,剑穗晃了晃,想起厅上面
会之礼,忙转身抱剑道:“晚辈楚舟凉,拜见钟老英雄。”
  钟不合道:“楚九侠身上失了财物,是我寒极派失礼,老夫这就让弟
子替你搜去。”对众弟子道:“何人偷了楚九侠的东西,快快承认,可免
一死。”楚舟凉虽列十侠之九,一身武艺却不逊于师兄姐,寒极派一干寻
常子弟如何能轻易偷盗楚舟凉身上之物?此番出言威吓,乃是替卞门做的
面子。
  楚舟凉忙道:“钟掌门莫要费心,舟凉所遗物事,不过随身火折,实
在不甚重要…”李鱼乐道:“钟掌门,你见我九弟眉头打结,还道丢了甚
么重要的东西,其实丢东西事小,丢到十妹手里才不得了。”
  徐大泽道:“思思这小妮,怕是已偷了舟凉身上的火折,自个出寒极
宫夜游去啦。”广非庆道:“十妹于我等之中,年纪最轻,玩心还重,常
捉弄这班兄姐。”楚舟凉眉头一皱,向众人躬了躬身,道:“唯恐山路危
险,我这就去寻她回来!”取过前庭火把,便即离去。
  钟不合也即命弟子退下,只怕与十侠有要事相商。
  果然,厅上徒众一退,徐大泽抢道:“武苑这几日大门深锁,没有动
静。捉住一名苑生问过话,听说武苑兵前些日子加紧训练,这几天马厩且
少了四十余骑,只怕里面几个大人物领着武苑兵,正往寒极山来。”
  古仙道:“唯恐武苑早我们先到一步,这才连夜赶路前来报信。当此
时,武苑已在肃州集结,不知何日便上得山来。”
  广非庆点点头,道:“你们还是晚了一些,今早我已与几名武苑士交
上手。”便把与谭青等交手之事都说了。
  众人听说寻着了白川远,皆是欣喜,但听说白川远受了重伤,又是不
解。段相如遂把当日白川远于关宅所见、如何被钟黎因误伤之事,也跟兄
弟们说明了。
  徐大泽道:“听四哥经历,武苑当真想对寒极派图谋不轨。我等既身
在寒极派,钟掌门又是大哥故友,兄弟们该如何对付,还请大哥示下。”
李鱼乐猛地举刀,喊道:“不错!大哥若想跟武苑动手,我李鱼乐冲第一
!”
  钟不合忙道:“敝派自家恩怨,万万不可麻烦诸位英雄。”
  广非庆道:“钟兄说得什么话,方才你我还称兄弟,此时却要我放你
一人杀敌,我广非庆还算得上什么好汉?”不等钟不合回话,又道:“我
这帮兄弟虽不如钟兄有本事,可自家本领却还熟稔,尚能替钟兄杀他几个
走狗,不如现下给钟兄演示演示如何?”
  钟不合忙道:“英雄们连日赶程,现下都累了,演示就不必了。老夫
早有幸风闻诸侠本领,心下钦慕的紧,但叫老夫一一道出,诸位听着是与
不是?”
  广非庆愕然道:“要钟兄说出小辈的路术,那可不成!”
  钟不合没有回话,自顾往广非庆送手,说道:“广兄号‘吴越天鸠’
,一手达摩杖出神入化,可抵世上百般利器,而狂心侠气,护主雄蹟,无
人可比。”广非庆摇摇头,笑了笑。
  钟不合又道:“‘言无不知客’干宗济,点穴神法,独树奇格,而谋
略将才,善修内力,堪称世间少有。”见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缓了缓,又
道:“‘不肖还肖生’段相如,铁扇妙用,翻转间如刀起剑落,而神机妙
算,文墨之才,绝非常人。”段相如抱扇道:“不敢。”
  钟不合续道:“‘神貂百变手’白川远,轻功绝佳,跃如貂舞,俯如
鹰落,动静难察,而眼耳精明,神偷妙技,实属天下第一。”段相如笑道
:“四弟体态灵巧,机智过人,然爱打抱不平,家师怕他遇到强手,乃传
他轻功绝学,为逃脱要法。”
  钟不合点点头,续道:“‘千斤锄手’徐大泽,膂力过人,脚程奇快
,善饮烈酒,与天下豪士相交,而千斤钢锄,轻易可举,为绝配之兵器。
”徐大泽道:“我是穷人家的小孩,自小帮家里种田,师父见我有一身蛮
力,便传我修练内力之法,至于那钢锄,嘿嘿,可是四哥自有钱人家偷来
钢鼎,替我打造。”
  钟不合续道:“‘鬼面仙’古仙,皮鞭丈余,如龙摆尾灵动,而鲜花
之一瓣,马尾之一毛,鞭取入怀,只反掌之易。”古仙道:“家师见我身
瘦体弱,便教我抽鞭续力之法。但鲜花马尾之语,晚生实不敢当。”
  钟不合道:“‘通天鲤’李鱼乐,双刀圈舞,抖手飞快,烈日之下,
时如金鲤曲身腾跃,委实美极。”李鱼乐笑道:“我是如鱼穿溪那般轻巧
,师父让我展双鳍、舞双刀!”古仙朝他双眼一横,淡淡说道:“你是短
手短脚,师父让你舞刀绕身,护得严密周全。”众人笑开。李鱼乐一听,
本要发怒,但见古仙那面如鬼煞的寒意,一口气缩回来,唉一声别过头去

  钟不合道:“‘素姑’谢好言,饱读医书,诗文皆通,而估算方剂、
研磨炮制之法,出于慧心,乃女中神农。”谢好言道:“小妹曾读过几年
书,却非武材,师父只传我医家之法,未传武艺。”古仙道:“八妹这是
过谦,因得妳天资聪颖,师父才传妳医术,换作他人,可没这福份。”
  钟不合一次道尽八人名堂,且临时替每人赋句盛赞,摇头晃脑地说得
流畅,众人只觉他文采过人,心下很是佩服。
  楚舟凉与巨思思不常在江湖上行走,段相如不等钟不合说下,自道:
“九弟自小迅捷伶俐,师父认他有习剑天赋,是以传他剑术。十妹自小与
四弟亲近,见四弟轻功厉害,便吵着要学同一套功夫,师父只好由她。”
  李鱼乐猛一回头,道:“正是由她,教她学会四哥的偷法,可不是苦
了我嘛。十妹这一路上闷得慌,便捉弄我来,钱袋、酒囊都叫她摸去…”
徐大泽笑道:“何止钱袋酒囊?昨日夜里,她连你保命的双刀都偷了,你
还睡大觉哪!”话一说完,厅外立即传来大笑之声,众人一看,正是干宗
济捧腹大笑走入。
  只听干宗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道:“哈哈哈哈…双刀被偷…双刀
被偷!”钟不合忙请坐。广非庆奇道:“二弟,怎不见四弟与你一起?”
干宗济好容易止住笑意,道:“我追宝贝去啦,不知什么四弟啊!”
十九、转剑
  白川远于山道见着十妹巨思思,心里说不出的惊喜,听说兄弟们都来
了,更是欢心异常,问明兄弟们来寒极山的事由,急着想回寒极宫相会,
忙问巨思思道:“十妹,妳能否记得来路,领四哥回去罢。”
  巨思思道:“记是记得,可宁愿忘了。”白川远奇道:“为什么?”
巨思思嘴一抿,道:“人家大半年没见你,想跟你说说话,谈谈心。”白
川远道:“咱俩见着兄弟们,一样可以说话谈心。”
  巨思思道:“那群臭哥哥们,谁跟我谈心啦?我想跟你窝在这洞里,
天亮再回去,你说好不?”白川远见她说得切盼,不忍拒绝,道:“到了
明日,妳得真领我回去。”巨思思展颜一笑,道:“我不领你又如何?你
不认得路,现下凡事得依我。”白川远笑道:“可不是?现下我内力全失
,要杀要剐,还不依妳嘛?”巨思思又嫣然一笑。
  忽听得远处一男子声音唤道:“十妹!妳在哪?”认出正是楚舟凉的
声音。
  白川远大喜,正要回话,巨思思一手摀住他嘴巴,又急又怒,道:“
说好陪我到天亮的,不许食言。”白川远眨眨眼,点了点头,巨思思这才
放开手,道:“又是那讨人厌的九哥,我恨死他啦!哥哥姊姊都宠我,不
骂我凶我,偏偏他爱跟我为难,凡事都不让我,昨夜我偷了七哥的双刀,
他还当众人的面训我…啊…我恨死他啦…”扑入白川远怀里抽抽噎噎哭了
起来。
  白川远轻拍她的背,道:“妳偷了七哥的双刀,这玩笑开大啦,九弟
训妳,也没什么不好。”巨思思道:“不过偷了七哥的刀,他便那般训我
,改日我去偷了他的剑,他岂不要杀了我?”白川远道:“九弟为人如何
妳是知道的,怎会杀了自个妹子?”巨思思道:“他不杀我,也要骂我骂
到他声音哑掉,或等我耳朵聋了听不到了,才肯罢休。”白川远听这几句
话说得妙,不由莞尔,举手往巨思思鼻头一捏,道:“妳个鬼灵精!”
  巨思思啾起嘴来,道:“我是鬼灵精,你不喜欢嘛?”白川远笑道:
“四哥自然是喜欢妳的,妳不知道嘛?”巨思思点点头,又笑了开。她这
一怒一笑,只瞬息之间,常常是笑时非笑,怒时非怒,哭时非哭,白川远
自小与她相处,早已习惯,换作他人,只怕落个不知所措。
  两人笑闹间,楚舟凉的声音渐大,已寻近两人。巨思思道:“我们到
别处去,不让九哥寻着。”白川远心想:‘九弟心急来寻,怎好故意躲起
?’但又想自己方才答应了十妹,总不能食言,便点了点头。
  巨思思往洞外一瞧,向隔山那点火光指去,道:“我们到那处去!”
白川远看去,正是自己方才见着的稀微灯火,奇道:“那不是寒极宫的灯
火嘛?”巨思思噗嗤一笑,道:“你受伤后,连辨别方位的奇技也损了嘛
?现下,谁还信你是白貂?”话中虽有取笑之意,但白川远见了她如花似
玉的笑颜,心里只觉温暖,跟着憨憨笑起,也不答话。
  巨思思道:“我认得回寒极宫的路,但你既答应了陪我一夜,我哪肯
领你回去?那不是寒极宫的灯火,该是寻常人家的小屋。这里冷死啦,咱
们过去借住一宿!”眼里闪过一丝鬼黠神采,手里按著的长剑登时晃了一
晃。白川远见过这神情,摇头苦笑,道:“人家若不收留我们,妳可不许
来硬的。”巨思思扁嘴道:“答应了就是。”
  巨思思半肩撑起白川远的身子,一手晃亮火折,出了山道,往那处灯
火而去。
  两人走了一阵,忽听得风声乍响,一枚长箭自对山灯火处射了过来。
巨思思与白川远同习偷法,眼耳上的本事虽不比白川远厉害,却也高于常
人,一听到箭羽之声,当先纵上,将箭接了下来。
  巨思思登时怒道:“谁乱放箭?”声音在山谷中围绕,却听得楚舟凉
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十妹,是妳嘛?”巨思思一惊,没想到自己这声喊
,教楚舟凉知道了动静,忿道:“不是我!”
  楚舟凉一听,确是巨思思的声音,忙道:“十妹,谁人对妳动手?妳
没事罢?”巨思思怒道:“谁是你十妹?你滚!”楚舟凉顿了顿,道:“
这山道陡峭危险,妳不让我找你,便自个快快回来!”巨思思道:“你向
我道歉了,我才回去,不然我一辈子不见你。”
  楚舟凉道:“九哥做错了何事,让妳这样讨厌我,一辈子不见我?”
巨思思怒道:“你欺侮我,我就讨厌你,欺侮完了,还不知犯了什么错,
我更讨厌你。不只一辈子不见你,两辈子,三辈子,所有辈子都不见!”
见白川远欲插话,只手摀住他嘴,不让他说。
  楚舟凉停了许久,道:“九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向妳赔罪了,妳快
回来。”声音沉了几许。白川远抬眼去望巨思思,火光映得她娇颜红烁,
只见一抹微笑浅浅勾起,在润如珠玉的双颊上推出小小酒窝,眼隙一弯,
秋波里尽是喜悦,如此花容月貌,竟看得白川远心中一懔:‘十妹笑起来
真美…我爱看她这么笑,所以凡事都让她,只怕要纵坏她了…’
  巨思思道:“好罢,不怪你了,你快过来。对山上有人欺负我,朝我
射箭,我要你替我教训他!”话一说完,猛听得狂笑之声,时远时近,由
对山上传来。
  仔细一听,对方是名中年男子。这人中气十足,含泄真气便如门窗开
合般容易,一收一放之间,直震得白川远三人脸红气躁,幸好山上积雪不
深,否则厚雪经此声波一震,能有不崩的道理?
  白川远见方才巨思思轻易接下箭来,知道那人只想威吓逼退便罢,低
声对巨思思说道:“这人武功极高,我又有伤在身,保护不了妳。咱们还
是快快回去,莫再生事。”正说话,一点火光朝两人飞快奔来。原来楚舟
凉听了那人笑声,知道他内力深厚,着急十妹的安危,已快步奔到。
  楚舟凉见巨思思身旁躺了个男子,心中一惊,俯身去瞧,却是白川远
,不由大呼:“四哥!”见白川远气力全无,显然受了伤,又急又怒,上
前几步便朝暗夜喝道:“谁伤我四哥?”黑夜里只有他自个的声音回荡,
偶有雪瓣飘下,停在睫毛上,却没人回话,便连之前的笑声,似乎也叫沉
夜所埋。
  楚舟凉眨了眨眼,去掉眼上雪瓣,回头去瞧白川远,只见他一脸苦笑
,偎在山石上,朝他招了招手,巨思思睁著大眼,似笑非笑,倚在白川远
右肩,亦往自己瞧。
  楚舟凉走回,问道:“四哥怎么受的伤?可是那人害的?”巨思思闭
上眼,美丽的脸蛋在白川远身上轻轻一推,推到适合的地方,就这么支著
。原来她方才在凹洞里早听得白川远诉说中毒经过,此时楚舟凉再问,直
教她百无聊赖,闷得发慌。
  白川远笑道:“四哥身上的伤,与这位前辈无关。怎生来的…”朝巨
思思努了努嘴,道:“待回到寒极宫后,四哥再慢慢告诉你。”
  猛听得对山那人道:“你们是寒极派的弟子?”
  巨思思双眼陡睁,一跳而起,拍手笑道:“哈哈,你总算说话啦!方
才我九哥问你话,你倒像缩头乌龟,屁也不放一声…”她还记得方才暗箭
之仇,总觉得不报不快,这会见机得隙,嘴上自要扳回一城。
  那人浑若未闻,不愠不火,又问:“你们到底是不是寒极派的弟子?
”巨思思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人道:“妳与妳九哥身上
皆配长剑,寒极宫是不练剑的。你们断非寒极宫的弟子。”
  巨思思眼睛一转,笑道:“谁说的?寒极派的弟子也练剑啦,你在这
当缩头龟、井底蛙,倒是什么也不知。”那人惊道:“妳说什么?寒极宫
…又开始练剑了?”
  巨思思见那人上当,心里得意,回头去望白楚二人,脸上笑得好生灿
烂。白楚二人同时看得呆了,皆想这娇惯狡黠的笑颜,为何能出落得这般
美?
  当此时,巨思思陡然惊呼,往后退了一步。黑夜里两只流星划空而来
,响破天际,对方抛掷力道之大,可见一斑。流星缠往云杉干上,左右各
绕三圈,双炼互撞互绕,竟紧紧绑缚树上。那人“喝”一声,拉紧流星炼
,一瞬间荡了过来,如云豹落地,悄然无声。
  白楚二人见他轻易从对山飞来,皆是惊骇异常,心想这人不只内力甚
钜,轻功也是难得,绝非等闲之辈,却不知这深山中,竟有如此高人。仔
细一瞧,是名回鹘装束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落地,猛力拉扯,直听树裂土崩之声,硬生生扯倒云杉,将百
斤树干往山下丢去,而流星铿锵,长炼鸣击,兵器已然收复回手。
  巨思思固然害怕,却已翘起长剑,颤声道:“怪人,你想干嘛,我可
不怕你!”
  男子长得孔武有力,一双鹰目向她望来,冷冷说道:“小姑娘,我来
试试妳的功夫。”此话一出,白楚二人皆惊,想他流星出神入化,内力又
是惊人,巨思思哪有胜算?不料男子将手中流星往雪地上一丢,自身后拔
出剑来,指著巨思思的剑道:“出剑!”却不使流星。
  巨思思微微一愣,暗想:‘这人使流星厉害,却不知他剑术如何?’
又想:‘即便他剑术不如我,内力也胜我,我如何能胜?’俏目一翻,道
:“你内力高强,要杀我还不容易?还比什么剑!”男子闷笑几声,道:
“就比剑术。若用上一点内力,便是我输了。”
楚舟凉心想:‘这前辈要使上一点内力,也可杀人了,届时再说他输,
更有何益?’当下对那人道:“前辈,舟凉既为兄长,愿代十妹与前辈比
划。”说罢拔出一口银剑,已护到巨思思身前。
  男子道:“也好,你是她师兄,功夫自然高过她。快把拿手的剑招使
出来,我等不及啦!”  楚舟凉抱剑鞠躬,随即长剑平送,直至展臂,
左手剑诀已捏在胸口。
  银剑在暗夜里映着火光,时如金耀,时如星灿,风大火掩时,更如翠
玉,腾发春湖水绿。这长剑,剑名蓝田,取意如玉生辉,是中原四大名剑
之一,本属卞空所有。
  楚家跟随周主,赵宋篡政后,楚父为忠自焚而死,留下这名孤子,卞
空便加收留。楚舟凉当时未满六岁,已能诗文,十分聪明,行为举止亦颇
见礼法。卞空曾说楚舟凉有君子之仪,将来若是剑术有成,便要把自己身
上的配剑赐与他,果然遂了此言。
  男子大叫一声:“好剑!”举剑挡在胸前,道:“出剑罢!”
  楚舟凉剑身一翻,上下抖动,往前刺去,长剑如彩缎般朝那人锁上。
  那人“咦”了一声,垂剑身侧,道:“这是什么招式?态也寻常!”
却不接剑。楚舟凉眼见便要划伤那人,连忙收手,心里暗暗吃惊:‘我虽
没使出什么厉害本事,却也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剑招…这前辈说收剑就收
剑,丝毫不屑不睬,难道他真如此厉害,非要我全力相拼嘛?’
  男子毫无耐心,在旁催道:“快快出剑!”
  楚舟凉长剑一举,将出剑时,又停了下来,道:“前辈,你先出剑罢
,舟凉是后生小辈,不敢冒犯。”男子微微一愣,略加沉吟,猛然笑出声
来,道:“哈哈哈,不错,不错。你须给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能使那套剑
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楚舟凉听得懵懂,道:“什么?”男子却已按捺不住,圈转长剑朝他
刺来。那人身形奇特,步伐殊异,一眨眼已逼近楚舟凉,长剑如飞似跳。
  楚舟凉忙不迭递出一剑,往男子剑身打去。两剑才要衔上,忽见男子
腕骨逆转,刷一声,长剑浮于手掌之上,绕了回来。剑自圈回,避过楚舟
凉的剑,又即圈出,划成一圆。楚舟凉未及反应,待男子剑落掌中,争得
机先,剑锋已朝自己颈项划来。
  楚舟凉连忙立剑相格。男子转剑之速,前所未见,未对上手,长剑已
又翻转,一荡而下,旋即转回。男子便似无了腕骨一般,轻易间变换长剑
的走势。剑身腾悬空中,剑柄却仍黏在一点,以柄为轴,浣出大剑花。
  须知一力发出,须得打中物体,才能将力卸于物上,否则余力未消,
难以收手,更遑论瞬目间改变力道走向了。但这逆转长剑的手法,流畅已
极,便似没有余势阻力一般。三人从未见过如此诡怪的剑术,直看得眼花
撩乱,心急如焚
  楚舟凉架格不到,余力往外推出,眼见男子长剑霎时转回,就要削下
自己的手臂,不由惊呼出声。只见男子面露一丝期待神色,眼睛睁得老大
,直往楚舟凉那口剑瞧,这一分心,楚舟凉剑诀疾指,已往他要胁点去。
  男子猛一惊觉,长剑倏地变向,瞬目间朝相反的方向绕回,往楚舟凉
那一指剑诀削去。楚舟凉长剑脱危,连忙追上那剑,左手剑诀赶紧收回。
  楚舟凉既得卞空赐剑,剑术自是非比一般,那男子剑术虽然高超,一
时三刻间,也难轻易胜出。白巨二人见楚舟凉三番两次化解男子的奇特剑
法,不由得暗自叫好。
  男子转剑之法亦是厉害至极,直至现在,楚舟凉还未能沾上他的剑,
两人如同在虚空中接招、化招,武姿曼妙而诡异,轻灵而神幻。
  男子转手之间,招招往楚舟凉周身要害打去,楚舟凉每每于惊险间将
其化开,再要出招,男子已转剑护住要害,楚舟凉也只能打往不甚紧要之
处。要知武打对招,虽都是进手招式,进手的位置不同,胜算亦不同,加
以男子有意容让,楚舟凉早知自己不如,正想收手认输,却听得长剑铿一
声,总算与男子的剑碰在一块。
  楚舟凉心里一震,连忙谨慎对付。但见男子格挡间眼神漫不在意,边
打边道:“不对不对,哪里来的绝处逢生?哪里来的遇穷即发?”楚舟凉
直听得一头雾水,但见那人虽兀自思量,却仍可挡下数十剑,亦不敢大意
,招式随拆随出,一刻怠慢不得。
  又拆了十余招,楚舟凉虽未败下阵来,却已给男子逼得绝招使尽,犹
未能胜,两下强弱自分。忽然间,男子身影晃出,施展高超轻功,飞身跃
开,立于丈余之外。
  楚舟凉忙收剑道:“前辈剑术高超,舟凉认输。”楚舟凉剑术有成,
从来难逢敌手,见男子剑艺内力却还在他之上,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又见
男子不加重手,心里更是感激,便恭恭敬敬抱剑委身。
  男子道:“你也实在不弱…但这寒极派的剑招,怎么瞧得像极了中原
的剑招?”
  巨思思偷偷一笑,不等楚舟凉回话,道:“什么中原剑招?就说你孤
陋寡闻,连回天剑法也不认得…”
  原来她一路上听师兄们说寒极派有套厉害的回天剑谱,已然失传,方
才又听男子说什么绝处逢生、遇穷即发、要逼得楚舟凉走头无路云云,猜
想男子对那回天剑谱十分关切,既知男子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
下玩心大起,出言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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