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诬罪 3 异质入侵
冯宿雪面色也变得警觉,上身前倾,问:“既要合作办大事,咱们还是开
诚布公的好。黑杉令在无宁门,是罢?”
殷迟铁青著脸,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的确确不知道什么令牌。妳就是找
到我无宁门中的长辈眷属,一个个去问,也无人可以回答妳。韩浊宜丧心病狂
,竟想跟踪我、找无宁门的麻烦,那也罢了。妳现下要反叛他了,对这事有甚
么不死心的?”
这一番话,九成属实,世上只有他和应双缇母子二人,方才知晓黑杉令的
所在。他以发誓般的严正口吻说来,纵是冯宿雪,只怕也要被骗过。
只见冯宿雪沉吟片刻,道:“本门产业已颇有规模,黑杉令有什么更精深
的学问,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探求。况且韩浊宜一死,黑杉令的谜底也没人解
得开。活着的本门门人,难道比不过一块死令牌?”
殷迟以退为进,道:“我已说了,妳就是到无宁门来,也查不到令牌下落
。认定无宁门有令牌的是韩浊宜,他凭什么这般推断?只不过是十几年前见过
我阿爹。后面的事,是…是我阿爹身遭不幸,那老贼全然无知,本门亦是十分
懵懂。”
他曾于洪炉高塔之畔,偷听冯宿雪与韩浊宜对谈,冯宿雪提及,少女时曾
牵着大獒,参与松州城北围捕殷衡的行动。然而当时,黑杉令是未曾现于人前
的,否则钱六臂不会对殷衡怀有黑杉令之事一无所知。应双缇为夫郎整顿入殓
之际,方始见到殷衡贴身妥藏的令牌。那一次围捕是韩浊宜下的令,黑杉令在
谁身上,全由他说了算。按理推想,冯宿雪单单由那次经历,并无法断定黑杉
令最终落入殷衡之手。
韩冯二人一直不知殷迟偷听,他亦佯装无事。此刻他盯紧了冯宿雪的脸色
,且看她是否明知故问。
冯宿雪道:“你是说,要查知黑杉令的下落,须从青派殷郎当年离去本门
之后,到遇难之间,那一段踪迹着手?”
殷迟大声道:“妳要着手也好,不着手也罢,不关我和无宁门的事。”
冯宿雪挥了挥手:“轻点声,你想引我门人前来,再去断霞池里浸一浸么
?”害得殷迟断送后半生的酷刑,在她只当作随口说笑。她顿了一下,点头道
:“咱们若成交,我不打扰无宁门便是。”说著,便举起手,示意殷迟与她击
掌。
殷迟横剑说道:“咱们这等人,做买卖不必击掌。我杀韩浊宜的决心妳很
清楚,至于妳是否会反悔害我,即便妳跟我击了掌,我仍然信不过妳!我会杀
他,这一句便够了!可不是为你们天留门。”
冯宿雪懒懒地放下了手,“好,还是这么爽气!既然你和我合作,我便不
愿你达成目的之前身体出什么大岔子,你在这药房中盗得的丹药…还是少服一
些好。”
这一言提醒了殷迟原先的大疑问。他潜入此室、搜刮丹药,刚才对药性起
疑,冯宿雪便进了药房。其后二人激烈缠绵,冯宿雪紧接着拉拢他参与刺杀韩
浊宜的惊人密谋,他险些忘了这事,便跟着冯宿雪的话问:“可是药性有什么
变异?”
这一问十分之平常,断霞池水的质性,二年多前已渐趋不安定,殷迟早已
目睹老秦率领药房手下治理池水。不料他一问出,冯宿雪陡地表情如遭重击,
震动亦复惊惶,更带着绝大的迷惘,喃喃重复一次:“药性有什么变异?……”
殷迟登时关注,不知“药性变异”这发生已久的事实,何以为冯宿雪带来
如斯巨大的不安。
冯宿雪竭力定着神,才道:“是池水有变。”她平素口舌便给,然而说这
话时,竟像是极其木讷之人,需要使劲思考半晌,才挤得出这么几字。怎么看
,也绝不似扯谎打诳。
“池水有变,举派周知,在我学剑那段日子已发作过几次,因此我早知道
了,妳也记得的不是?如今却有什么特异之处?”
殷迟说及“妳也记得的”那句,语调微微有异。原来他由此联想起,自己
和冯宿雪第一次的欢爱,正是在某次池水发作异动之后的断霞池畔。那是少年
生平第一次和女人亲近,尔后在同一地点,遭到毁去他一生的酷刑,这极端的
欢愉和极端的苦痛重叠,不由得他不在谈论“断霞池水有变”一事之时,百感
侵心、语声微颤。
冯宿雪却未觉察,慢慢定下心神,说道:“与从前不同。一段时日以来,
池水之中…嗯,像是…多了不少东西。”
殷迟莫名所以:“多了不少东西?那是何意?难道——”他本要问:“难
道池水与外界水源相通之处,游进了什么水族?”立刻想到,池水剧毒无比,
岂能让水族生存其中?
冯宿雪咬著下唇又想了想,道:“此中详情,涉及深奥专门的学问,你是
不懂的,我亦不敢说自己懂得的有没有一成。总之,池水在近一年之前,突然
多出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物事,炼坏了几炉丹药,还差点儿堵塞了炉眼,老秦才
发现原有的炼制法子除不去那些物事。”
殷迟哼了声,颇有幸灾乐祸之意:“那便不是老问题了。”
冯宿雪一字一顿:“绝对不是。”接着道:“于是本门广采各地精纯水源
,老秦更以醋、酒等等诸多成分不同的水液,想把原来可炼丹的池水提炼萃取
出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而池水中那些不知名的物事,居然越来越浓厚!如
今的‘神凝’、‘魄定’、‘断霞散’三种丹药……”
她烦闷已极,以手抚面,瞟了殷迟一眼,“药性简直…简直难以控制、莫
可名状,每一批丹药具有何种效用,连老秦也…也难预期。”
殷迟确实难以索解,随口说:“可是源头有什么变化?”
“断霞池水的源头何在,据韩浊宜说,天留门上代是有记载的,现已失传
。”冯宿雪烦躁地叹了口气,“现有的记载只说源头可保永不断绝。至于源头
其实位于何地?韩浊宜也曾指挥本门之人凿地探勘,追到一半,却失了水流的
踪迹。池水剧毒,如今更是异动连连,这考察工作,便更使我为难了……”
殷迟听到此处,脑际忽尔朦朦胧胧的飘过什么念头,他尽力捕捉,又捕之
不到。他侧过半身、掩藏表情,眉头拧紧,苦思:“怪了,到底我想到什么事
?与断霞池源头有关、与韩浊宜有关的?怎么我隐约觉著,这件事在此刻、在
冯宿雪面前,决计不可以提起?”他费力地翻检著自己对天留门的所有认识,
愈想愈大惑不解:“我哪知道断霞池源头的什么事呢?”
他想得入神,不提防石案那端突然一声脆响,急转过身。原来是冯宿雪双
掌相击,道:“说得够了,你该走了!”香风阵阵,她跃下了地,束起衣衫,
拨过随性散乱的长发,依旧遮住了胸前美景。
殷迟想起药房门外、岩缝之中,还塞著那两条看守之人的尸体,略觉不安
,欲抢先离去,更想到:“盗取剑谱,这一趟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他此行本不为盗谱而来,盗丹较为急迫,须得尽速向青派群雄分发丹药,
镇住他们药瘾的发作。只不过,潜入天留门一次总是奇险,好容易进来了,又
有些不甘心。暗转心思,决定:盗谱练剑,须是挑起青派攻打天留门之后的事
了,天留门一旦灭亡,剑室中满满收藏的历代剑谱,岂非听他任取?
当下便道:“好,我这就走。妳能保我从断霞池畔甬道离去,不会受到拦
阻?”心想:“她是否使计耍我,全看我走这一条道能否脱身。”冯宿雪已向
他吐露这么多秘密,他仍难以全盘信任,皆因天留门诡诈狠毒,瞬息逆转之事
干得太多,他若再轻信,便活该有恶报!
犹记得,与天留门破脸的那天,韩浊宜欲闯入门主起居的房间,冯宿雪现
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他担当贴身护卫,在韩浊宜眼皮子下暴露形迹……
虽说揭发他的是韩浊宜,可是韩浊宜智慧过人,冯宿雪居然以为瞒得过去,那
究竟是失策,抑或其实不是打从心底愿保他周全?
不料冯宿雪道:“我可以随你去到甬道入口。但在离去之前,你须跟我去
一趟剑室。”
殷迟被她猛地说中心思,浑身起了一个激凌:“这女人是妖魔!”直瞪着
她,不明白她这是想试探什么。
却见冯宿雪娇媚地伸了一个懒腰:“你现今的剑术,杀五十个韩浊宜也管
够。可是此事太重要,也不知到时行刺的形势会是如何、他会带多少亲兵、有
没有埋伏。到时再练剑,可就来不及了呢。要现下开始练,不需要更多剑谱么
?跟师父姐姐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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