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诬罪 1 媚骨雄心
殷迟立时醒悟,这惊人的转折,令他背脊猛地窜过一阵麻,悚然问道:“
妳要杀韩浊宜?”
“聪明孩子,什么事用不着劳烦姐姐多讲。”冯宿雪撅著红润果实般的唇
,似吻非吻地冲著殷迟一笑:“你今日回来偷盗丹药,我允你全身而退。以后
你要杀谁、保谁,要对赤派和青派怎么样,我都不管。我也不会再要你杀别人
、干行刺的险事,我单要你取一个人的命。”
殷迟慢慢走到石案另一端,与她隔得远些,只怕她瞧穿自己心中的疑惑:
“她逮着我偷盗丹药,可是她知不知道我偷盗丹药做什么呢?……刚刚我抢先
说破韩浊宜藉青派之手谋逆蜀国的计策,她那样惊讶,可见她或许不知道我在
青派别院中,一直有所行动。”
——“不错,她不知道。我以断霞散及洪炉精钢两大好处,策动青派吕长
楼那些人,来反她、灭天留门、杀韩浊宜,她若知道,不仅刚刚不会有半分惊
讶,一上来已经把我毙了!”
他握剑的手微微渗汗,试探道:“妳…放我今天脱身,也愿意让我带着得
手的丹药走?”这句试探,实是关键的一赌:冯宿雪尽可以在别事上对他伪装
诳骗,却断无可能容许他拿了丹药、去控制青派别院、前来攻打天留门。
却见冯宿雪面上掠过一抹古怪的神色,垂了垂眼皮,才冷然道:“我管你
那个做甚?你便是将这药房中所有丹药取去,一一尝试,也解不了‘浸洗之刑
’种下的毒,只怕还恶化得更快、死得更痛苦些。你这辈子便是这样了,我…
我何必管你服不服药?”
她说的是殷迟身上之毒永无可治,然而殷迟一听之下,却感到心情骤然一
轻,甚至有点儿高兴!这即是说,冯宿雪果真以为他潜回来盗丹,是为了消减
又或解除身上的剧毒。他在青派别院的勾当,依旧瞒得滴水不漏。
他并无料错,那一句试探的问话是赌赢了。他在青派别院的勾当,当今世
上知情的外人只有二个:负责传话和派药的周大夫,以及冒险窃听的司倚真。
天留门深藏地底,专注应付韩浊宜主持的炼丹和冶铁两大事业,对于武林中的
一般消息尚且有不小的隔阂,何况他的活动,发生在蜀中之霸的北霆门深处,
那座杀气笼罩的小小堡垒?
殷迟仍不能全然放心,盯住冯宿雪之面,问:“那妳答我之前,犹豫什么
?是不是想再来一次欲擒先纵?”
冯宿雪的芙蓉面庞浮起一笑,邪艳无限:“我舍不得你就这么烂了死了呀
,你长越大,身子滋味越好了呢。你信么?”
殷迟重重“呸”了一口,见问不出所以然,便将话头转回正题:“妳为甚
么要杀韩浊宜?妳说服了我再说,否则我终究当妳是包藏祸心。这事匪夷所思
,叫我如何信任妳?”
冯宿雪道:“你自己不想杀他么?从前有我和本门门人保护韩浊宜,你剑
术再高,未必杀得了他,除非长途跋涉、潜到晋王身边,在天留门护卫不了的
地方行刺。你生平没到过魏州罢?在韩浊宜当官的地方杀他,可不是一件易事
呢。如今我请你去杀他,你不开心么?”
殷迟心想:“便是将韩浊宜挫骨扬灰,我也再无法逆转所有不幸。但是,
不错,总是必须将那老贼千刀万剐!”便答:“何须废话?他是害得我身中剧
毒的元凶,当年更不知和我阿爹有什么过节。妳说得很是,他微服私访天留门
时,是最好杀他的时机。可是妳还不曾告诉我,妳又为了什么?”
冯宿雪语音转沉,坚定地道:“为了天留门!”
殷迟一怔,忍不住浮现询问表情。
冯宿雪披好衣服,魅惑表情尽消,肃然又道一遍:“为了天留门。我身为
门主,若不能领导本门自立,徒然受人操纵,便是愧对历代祖辈掌门。”
殷迟刻薄地讥道:“接受韩浊宜的操纵,乃是贵派从前自己选的路,也就
是妳的上代掌门和师叔伯。妳有什么好愧对他们的?”
冯宿雪竟不动怒,道:“不错!我接任门主之前,常居疑远走西域,本门
产业未壮、学问未兴,不得不看在韩浊宜智慧过人的份上,服从他的指挥。那
时的本门先祖,焉知他气焰会愈来愈嚣张?焉知门人终将忍受他颐指气使的狂
态?”
“哼,现下你们产业已壮、学问已兴了么?”
冯宿雪不理会殷迟一再顶撞讥笑,摇了摇头:“我还不敢说。然而我培养
几个亲信手下已久,令他们尽力学习韩浊宜的学识,时时提醒他们,效忠的该
是天留门,而不是韩浊宜,更不是那千里之遥的晋王李存勗。掌管药房的是老
秦,你也知道;掌管洪炉的则另有其人。这两大基业,在我掌门任内,必将摆
脱韩浊宜的控制!”
她顿了顿,望着空中,续道:“韩浊宜年事已高,便不杀他,他也活不久
长。但他定会安排让晋王继续控制本门的策划,我决计要断了他们这条后路。
指使天留门的,只可以是天留门自己!”
殷迟“嘿”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对冯宿雪另眼相看。相识数
年,一向只见到这妖姬的狐媚模样,似只倚赖色欲为生;又或者见她卑鄙狡猾
,与韩浊宜合谋,欲夺取“黑杉令”。他眼内的冯宿雪从来只是两种风貌:一
种是蛇蝎狼毒,另一种是在他身下浪荡承欢。
殊不知,这骚媚到了骨子里的妖姬,风情外表之下,竟有一颗肩挑门派兴
亡的凛凛决心。
殷迟扬眉问:“妳与韩浊宜斗争是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我出手杀人?他来
此巡视时,你们诱骗他入陷阱,杀光他的亲兵,不就能尽情对付他了?”
“这事很明白:你是外人,又是他的仇人,杀他的理由充足得很呢。”冯
宿雪率然答道:“本门之中,对韩浊宜心服的门人还有着不少。令我烦心的是
,多数的门人担忧他一出事,再无法炼出‘断霞散’。万一韩浊宜负隅顽抗,
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我门中人只怕被他多年积威所折服。因此我要你出手,
事儿利落些。”
她这样直截了当地把利用殷迟的意图说出来,殷迟不禁动心。
倘若冯宿雪另寻因由来说服他,便显得诚意不足。眼下她却坦承弱处,明
言自己尚无成算令全体天留门人归心,意思即是:殷迟一个外人,剑术精深,
若论胜算,可以一击而中;若论输面,行刺失败可以全推在殷迟头上,便不会
引来韩浊宜派兵报复,这风波船过水无痕,往后仍可相安无事。
——对殷迟而言,这桩买卖,的然且确是杀韩浊宜最便宜的一条路了。
因为他绝对不会失手。
他原本只愁天留门重重包围,令他杀了韩浊宜后无法脱身、毕命于斯,无
法完成向江璟复仇的使命。而今天留门拱手将韩浊宜奉上、让他去行刺,那武
艺低微的老匹夫,任他智谋绝顶,也只有在“画水剑”之下被剖心挖胆的份儿!
殷迟动念之时,眼光在室中游走不定,想到此处,心意略定,缓缓收回目
光,投向冯宿雪,面色亦微见亢奋。“倘若杀不成,妳便是把刺杀罪名全推给
我,让韩老贼派亲兵来搜捕我,我也无惧。”
冯宿雪倒是一愣,不想这少年经过一段日子的磨难,处世的狂气已有收敛
。换作两三年之前,他岂会说出“倘若杀不成”这样给自己留退路的泄气言语
?然而少年口中如此说,那骄傲的神气却是半点没变。她点着头:“很好。若
杀成了,事情不是更美?你可知道,韩浊宜策划藉青派谋逆蜀帝,今年冬天便
要起事?”
殷迟对各国霸权之争毫无关心,他出身的无宁门,正正是一群对强藩相斗
感到心灰意冷的浪人所组成。韩浊宜“必诛彼子以投诚”的密令,使得康浩陵
不惜为之下狱、拼生拚死地向李继徽送讯,可是殷迟听见冯宿雪提起这宗今年
立冬的惊人预谋,只是冷淡地盯着她,等候她是否说出什么有关刺杀的要紧之
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