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伤恋 6 绝情弃义
接着,便不出意料地是李继徽的回答:“妘兄自十七年前令妹…令妹之事
,大受打击,下令知道的弟子封锁此事,也还不到大举报复北霆门的时机,妘
兄不免心中郁结难伸,李某一直看在眼底。咱二人素日少谈私事,妘兄不说,
我也不敢僭越。今夜便敞开来谈罢。”
康浩陵在黑暗中慢慢挪动脚步,靠向交谈声传出的那一侧墙,手心背脊渗
满汗水。
——在好一阵子以前,他也这般隔着墙壁、听见过房内二人的交谈。只不
过那次是在师父打坐的静室外伺候,是不小心听见的,这次却是有意的窃听。
那一次,师父和义父的言语曾令他百般费解,只记得义父表示要让自己磨
练,有意收自己入西旌;师父却透著不太乐意。那次两位尊长的谈话十分平和
,不时传出笑声,却似在为了什么而进行一场言语和心计的角力,似乎在争:
这孩子是哪一方的人,谁有权决定他的未来与性命?
当时康浩陵不明了的事,现下模模糊糊已解开了线头。康浩陵还记得那一
天快到冬至节,师兄们正忙着布置挂饰、置办冬至饺子宴,而自己也兴高采烈
地盼著佳节,是个还未曾经历后来许多磨难的少年,未曾被师父以“肢裂”之
刑威胁、问欺师灭祖之罪……
从他落难旦夕楼,再至“翻疑庄”学艺时,他的身世曾只剩了一件悬案尚
未解开:“黎绍之夜祭我爹时,好像提到了师父的妹子。为什么我从没听说师
父有个小妹?”一直欠缺机会去证实。与江庄主一席对谈之后,此悬案已然揭
盅:与北霆门人私奔的、他的娘亲,确然无疑,是师父的妹子,师父是他的舅
舅。
就连江璟亦把妘渟的心思想错了,康浩陵更加以为师父只是恸于妹妹之死
,而隐瞒实情。二人均以悲悯之心,揣度妘渟的用意。
可是便在刚刚,那位既是他仰望十多年、复有血缘之亲的舅舅,已彻彻底
底地承认:这一段舅甥之份并非因伤痛而掩埋,乃是扭曲而藏有深意。
“舅舅收了我做关门弟子,却对我绝口不提二人的血缘。而且,他还差点
活活将我打死。”康浩陵再无余地可逃避这事实!
听过江璟的一番警语之后,康浩陵已明了,南霄和北霆两派门主可以为了
锁瞒“旦夕篇”真相,处死任何可能泄机的弟子。他并不希求师父看在血缘的
份上对自己轻饶。“师父那天在亭子里审问我,向我递剑,神情绝不只是愤怒
而已,他不单只为我逾越禁忌而愤怒,他对我还有仇恨……”
房中再度传出妘渟的声音:“李兄当年非收我这弟子为义儿不可,我也无
话可说。我想,当今之世,如李兄这样的名将,收几个义子继承武勇家风,是
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妘某只是走了眼,没想到李兄——嘿嘿!”
“没想到我独独收了这么一个义子,而且不曾叫他入伍,让他自在于武林
行走。是罢?”李继徽沉声道。
妘渟道:“岂仅如此?李兄不但不拒绝他为赤派办事的多次请愿,甚至有
纳他入西旌之意。若不是西旌任务多艰、性命朝不保夕,只怕数年前李兄已命
王师傅为他办饮结盟酒的仪式了。”
李继徽迅速接腔:“便是让浩儿进入赤派,我也有保他周全的把握。”语
调越来越沉。康浩陵知道义父平生待将士十分严厉,但在师父面前,总是和气
礼让;在他面前,更如亲生慈父一般。这时的语调,却是隔着墙壁也感到隐隐
的剑拔弩张之势。
妘渟道:“那又何必?让他专心做个南霄门的剑士,离得兵戎之事远远地
,不是更好?”
康浩陵心道:“我一早已猜测,义父不会让我真正随赤派之人出生入死,
却没想义父心意如此坚定。”若是往日,他会苦笑又复不平,暗暗自励,定要
脱离义父庇荫。可是此刻他一心悬记的,只是师父将如何处置自己,再也没有
心思管其它闲事了。
李继徽居然笑了笑,然后道:“孩子喜欢,为什么不由他?少年青春,一
去难再,本应多在生死险关之中磨练,日后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儿汉。”
妘渟静了片刻,道:“李兄要我敞开来谈,这就是了:我南霄门中尽有如
云的勇敢少年,有的已投入赤派做武教头,有的李兄还没见过呢。选出任一个
多加栽培,承继你教诲,正式认你为父,你不也能享儿孙绕膝之福?李兄何必
非要…非要庇护我仇人的孽种!”
康浩陵胸中似觉轰然一沉,脑际有个自己的声音在大叫:“我是你仇人的
儿子,可也是你的外甥!”他双腿酸软,一手在墙上摸索,寻找门户所在,只
想冲进房内,问问师父:“就算不念在和我娘亲的兄妹情,这么多年的师徒相
处,难道竟没能打消你对我爹的报复之心么?”
李继徽答得极之干脆:“世上凡夫有子,养到十几二十岁,你去问他愿不
愿舍弃自己孩儿,去认一个外边的好少年做儿子,纵使他的儿子愚钝痴顽,妘
兄想想,他肯答允么?”
康浩陵听义父此言,俨然在宣示,十余年的亲情积累,已足以将他当作亲
生。他对师父的绝情感到颓丧之余,听见这几句爽朗的说话,嗓头不禁发哽,
眼眶蓦地热了。
妘渟似未料到李继徽会如此坚决地发话,默然不语。
李继徽道:“妘兄刚刚问我,让他专心做一个南霄门的剑士,不很好么?
然而妘兄待他,又岂会如同待其他弟子那般?他剑术进境,在弟子之中一向超
卓,除了他自身资质,难道不是你特别悉心授他剑术所致?”
妘渟哼了一声。
李继徽道:“我虽不是武林中人,可也知道,各门派年幼弟子,几乎没有
由师父亲自传授的。北霆门的新收弟子,这十多年来,便均由刘冈、黎绍之主
持传授。”
妘渟语声带着冷笑,道:“青派别院寄身北霆门,于是李兄对北霆门知之
甚详。我可没想到,有一天会拿这个来质问于我。”
李继徽追问:“妘兄如此悉心教导‘仇人的孽种’,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