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见画即知
听得程落轩之言,冰心哼了一声道:“说我坏心?你才是真的坏心吧!你若不想听她说这
些,大可不用配合我演出,直接当着我们之面,睁开眼睛,说你已经醒了,我与那女孩的
当时对话,就丝毫进行不下去了。”以手直指程落轩之鼻,续道:“你明明就自己也想听
,且还愈听愈开心,听那女孩说自己多么爱你,开心到眼睛都不肯睁开来......不但一直
演着戏,直到该下戏的时间了,都还不肯收工,让我一直扛着你……倘若不是现在听我叫
唤,你还不肯睁眼醒来的,也不怕我继续担心下去!你说谁才是最坏心?是我还是你?”
程落轩更加脸红道:“好啦!师父,妳息怒!早知道你是如此神机妙算,什么把戏都逃不
过你的眼睛,我早就下戏了......免得被你拆穿识破,又要挨骂。”
冰心道:“哼,想在我面前耍把戏,你还嫩得很!你是我一手拉拔大的,身上有几根毛发
,我都一清二楚了,竟然也敢蒙骗我?”
程落轩忙告饶道:“娘!我知错了嘛!妳就别再叨唸了!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我很想念您
的呢!就别说这些破坏气氛的话。”
冰心本来还有气,听得程落轩叫唤了这个“娘”字,且还带点撒娇的音调,不禁气恼消了
大半,神色不禁软化下来,说道:“你这孩子,又是老套!每次挨不过我骂了,就来求饶
!”
原来冰心在程落轩面前的角色,一向有二,一是“严师”、二是“慈母”,为了确司其职
而不予混淆,大多时候,冰心都要求儿子称呼自己是“师父”而不是“娘”,以免自己太
过宠爱孩子,却疏忽了应当有的惩罚与管教。
只是冰心一贯在扮演“师父”个角色时,确实是极严格的,因为她深知自己儿子在武术上
的天份,不愿其被轻易埋没了,所以对徒弟的训练与操课,一向都不打马虎眼,遇到徒儿
粗心犯错的时候,也总是该罚即罚,不假辞色。
程落轩其实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极懂事的好徒弟,多年来在冰心的用心栽培下,不只武艺
方面已有卓然进展,就是个性方面,也极正直良善,没有辜负严师慈母的期待。
然而少年心性,正是活泼好奇的发展期,再是乖顺正直的男孩子,总也少不了一些调皮捣
蛋的状况,于是仍然会有惹师父生气的时候,甚至有几次还叫冰心大发雷霆了。
不过,程落轩也知道自己的救命法,就是赶快唤上一声“娘”,只要冰心这个严师,听到
了这一声“娘”,就会忍不住化作慈母模样,无法凶狠打骂下去。
当然这个救命法,也不能太轻易或太频繁地使用,以免冰心听久了麻痺,自然愈难起作用
了。
程落轩今时今次,之所以这样早就唤出了这一声大绝招,实是因为心知肚明:过去几个月
内,自己离山在外,不知做出多少件违背师命的事,总的相加起来,罪罚深重无比,师父
就是爆如一座火山都不奇怪了!所以程落轩赶在一开始,就“呼爹喊娘”地来求饶,以免
冰心骂自己个没完没了。
此招确实仍奏效,尤其冰心眼见儿子身受重伤,此刻仍虚弱弱地躺在床上,内心的不舍早
就超过气恼,于是“严师”的角色自然弱化,反是“慈母”的一面,一再自然地流露出来
,因此虽然觉得这个臭徒弟,这一次未免也告饶得太早,自己才刚要开始责唸而已耶!却
也不得不让儿子的计谋得逞,确实柔和了神色。
程落轩眼见自己的娘亲,确实对自己的这一招“老套”,没有抵挡能力,暗暗松了一口气
,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是老套,但我就喜欢用,因为只有这招老套,才能够立即起作用
!我叫妳‘师父’时,妳都只会凶巴巴的,就只有称呼你‘娘’时,妳才会心软一点。”
冰心故意板起脸孔道:“我如果不对你凶巴巴,早就惯坏你这孩子!看你这一回离山外出
,做了多少违背师命的事?”
程落轩讪讪答道:“呃……应该没多少吧?就只是……一直遇到各种事件,以至于始终回
不去……这一点小小的错误而已。”
冰心提音道:“一点小小错误?那我问你,你离山之前,我所谆谆交待的事,你做到多少
了?”
“呃……”
程落轩不敢回答。
冰心逼问:“叫你参加竞剑比武大赛后,莫生枝节,速去速回,你做到了没有?”
“呃……”
程落轩继续装死。
冰心又再问道:“叫你不要跟中原名门的人打上交道,你做到没有?”
“呃......”
程落轩已发现沉默是金。
冰心继续逼问道:“叫你不要招惹女孩子的感情,你做到了没有?”
“呃……”
程落轩已后悔自己挣开了眼睛。
冰心的眉眼间,似有一团火球,继续说道:“最后!最重要的!叫你要注意安全,切莫涉
险,你又做到了没有?”
“呃……”
程落轩完全不敢看向师父了。
冰心瞳光如剑,硬是逼视著视线正逃避中的程落轩,说道:“你通通都没做到……这也罢
了,如果你有达成任务,那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结果你瞎忙了好几个月,一再拖
延回山时间,到头来,你师公的‘兰陵剑’,到底拿到了没有?”
“呃……”
程落轩忽然想要,把自己的头给砍掉。
程落轩真的知道,再辩解也是无用的!他师父肯定已暗中跟了他许久,所以对于徒弟的种
种作为,是一清二楚。
很有可能在他第一次透过管道,传讯息回山上,告知师父自己将延期归山时,师父就决定
要下山来找他了,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要是胡扯了理由,乱找了借口,却被悄然跟随已久的师父给戳破谎言的话,自己更要倒大
楣了。
于是程落轩放弃抗辩,像个小孩子般,上掀眠被,一把蒙住了整个头面,嚷嚷说道:“娘
啊,我忽然觉得头好痛,胸口也好痛……我可以继续昏睡么?”说话至末,且还作势咳了
几声。
冰心好气又好笑道:“真是的……哪那么多搞怪?算了,我先不唸你,让你好好养伤,等
到身体好一点了,再来跟你算最后的总帐。”
程落轩头埋在棉被中,碎唸道:“唉……我看我惨了……等我这伤一好,一定有罪受了。
”
碎念几许,程落轩心系起了一件要紧事,便掀开棉便,神情极认真地,看望向冰心道:“
师父,你怪我便怪,有件事我能不能拜托你?”
冰心问道:“什么事?”
程落轩神情一忧道:“我很担心我的朋友,谭兄弟及纪姑娘......他们一开始就是因为我
的关系,才被牵扯入这个事件里,我不知道他们逃离‘紫砂堡’后,状况如何,尤其是谭
楼主……他那时应该伤得很重,你若能力所及,能不能去探听一下他们的消息?”
冰心点头道:“嗯,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不必你的请托,我也自会去做……你放心
吧,我会想方设法,透过一些旧日人脉,去打听江湖上的近况,不管是‘天香楼’、‘金
叶庄’或者‘翠涵山庄’那边,总之,一有你两位朋友的消息,我会最快速通知你。”
程落轩眉眼开怀道:“多谢师父,多谢娘,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试问天下,有哪个做人父母的,能抵挡得过孩子的这一声谢呢?就算是昔日身为魔城枭雄
的“白煞冰心”,也绝对挡不过。
在自己儿子的面前,她仍然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母亲……
另一头,红叶杀手寻了车马,护送谭玉冰及纪依依,前往“天下第一神医”的住处求医。
这个神医,就是住在“九星山”上,“无极峰”附近的萧灵臻母女。
红叶杀手知道,要让身受重伤的谭玉冰,得到最妥善的照顾,惟一方法,就是去找到萧灵
臻救治。
因为萧灵臻“天下第一”的地方,不是只有医术,更有医德,以及一颗仁慈心。
若非如此,对于非亲非故的重伤病患,医生既知情况棘手,未必还肯收留救治,说不定推
往门外,以避免麻烦上身。
要知道,世道上的医家大夫,不是对于每一个患者都来者不拒的,一般也要看看这个人好
不好救,救了以后会不会惹麻烦上身。
就算愿意救了,也未必是倾心倾力的救,一般能做到起死回生、伤口复原,那就差不多了
,至于性命捡回以后、伤口愈合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重大的遗症产生,往往就不是医家能
担负的地方,只能请患者自求多福,回家自我锻炼,让家人好好照顾了。
但是,以谭玉冰如今状况,单只是疗愈到性命无碍、断骨接续,以及后续皮肉愈合,那都
是还不够的,那仍然会让他的双腿功能,处在一个半废的状态,别说他的“飞龙麒麟腿”
日后还能不能使,已经是个大问句,光只是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走路,不靠任何拐杖
与辅具,就经无法肯定了。
只要曾经断过骨、裂过筋的人就会知道,伤口就是伤口,就算伤口随着时日而愈合了,伤
口的感觉也仍会在,伤处的功能也仍会受损,要完全回到未受伤前那样灵活,是几乎不可
能的难度。
所以,红叶杀手深明此点,才非要带谭玉冰来九星山找“萧大夫”,请萧灵臻倾上最高段
的医术与仁心,替谭玉冰救治到最理想的程度。
要不然,谭玉冰的双腿一定会废,“六合神功”中的“六合神腿”,也可能因此而传承困
难,这是红叶杀手所不愿意见到的。
红叶杀手驾车指引,让纪依依在后方车棚中照料著谭玉冰,眼看着将要抵达目的地时,红
叶杀手陡然停速,离开驾座,顾望向后,对纪依依吩咐道:“已经到了,就在前头。等会
儿换妳驾车,顺着眼前这条小路,继续往前走,就会看到一间农舍及一座庭院,那个高明
大夫,连同她的养女,就住在里面;即使没有我指引,妳也不会走错路。”
纪依依愣道:“你的语气听来......你没有要跟我们一起进去?那个高明大夫,不是你认
识的么?”
红叶杀手道:“不了,我不进门去……我还挂心着别的事,程落轩那个小子,以及‘天晓
楼’的掌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赶回去看看。”
当然他是真确担心着,程落轩及苏凝羽的处境,可却不是出于这个原因,而不肯踏进前方
的院舍里,他是因为自己曾立下的重誓言,这才不肯跟萧灵臻见面。
红叶杀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纸卷,呈交予纪依依,说道:“那个高明大夫,是个年近四十
岁的妇女,旁边跟了一个年轻点的,是她养女,两人都懂医术,不过仍是以那名妇人,担
任主要的救治者,她姓萧......妳把这只纸卷,交给那位姓萧的妇人,跟她说,是这卷图
画的主人,叫你们到这里来的,这纸图画的主人,恳请她萧大夫,好好的救治谭楼主
......就这样吧,萧大夫听到妳如此说,便明白了,她一定会尽心尽力。”
说罢,红叶杀手递出了纸卷,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跳下了马车,劲自走远了。
纪依依稍一迟疑,并不逗留,钻身移往驾座,执鞭继续行车了。
毕竟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谭玉冰的腿伤给治好。
纪依依沿着小路,将棚车驶到前头的院舍前,停马下来,并回头去搀扶谭玉冰,将此时身
伤仍重而意识混沌的谭玉冰,给扛扶下车。
此时一名年轻女子,在前头院落听闻动静,便立即现身过来,趋近关切,但见眼前伤患病
状严重,便急着回首,朝房里面叫嚷道:“干娘!干娘!您快出来!这儿有人伤得很重。
”
于是一名中年美妇,便自屋里,快步行将出来,正是萧灵臻。
纪依依见得妇人走近,便向其递上纸卷,略略紧张说道:“是这张画纸的主人……要我们
到这里来,说您的医术高明又仁善好德……一定能救得我身旁这位……这位谭大哥。”。
萧灵臻展开纸卷,见纸卷里头是一幅枫林叶红之景,虽非出自名家手笔,却自有一种故人
风韵的熟悉笔触。
萧灵臻注目此画,不禁情绪涌动,纤手微微颤抖,一霎时热泪盈眶,轻落下一串串晶莹的
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