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令 5 告慰芳魂
白狸子的师兄于某眼见众人均已拿回兵器,发话道:“你要什么?说罢。
”
白袍青年道:“你想打发了我,赶紧救治白狸子?他脑子震坏,不中用了
,救活来若非变成白痴,便须昏迷终生。还救来做什么?”
于某惊怒无已,却也不得不信,喝道:“你走的是哪一条路?如此伤我门
徒,为什么?”
白袍青年指着他道:“你也是一个。只不过你言语不如白狸子过份,可以
放你一马。”
于某不知他说什么,白袍青年忽问:“你刚才说西旌那道最高令牌,眼下
在北霆门,此事没有传错?”
于某一愕,随便点了点头。青年又问:“在青派别院?你听什么人说的消
息?”
于某道:“这事在巴蜀武林到处流传,自然是北霆门弟子传出来的。你到
巴蜀武林走一遭,不就知道了?只不过你伤我师弟,未必能活着去到北霆门!
”
青年不理他的威吓,续道:“令牌本由姓江的大头目随身携带,自他二人
去年退隐,便失了踪,极有可能失落在凤翔。青派后来叛离李节使,是由青派
刀客文玄绪领头,去和北霆门谈条件……”
于某道:“不错,巴蜀这儿也流传姓文的事蹟,‘滚扇刀法’传人。直到
青派入蜀,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滚扇刀法的传人一直为西旌办事。”
青年道:“这姓文的生平从没摸到过那枚令牌,把手下带走也就是了,怎
能找出令牌一并带走?北霆门弟子如何确保令牌在青派手里?”
于某道:“我怎知道?那令牌干你什么事?”长枪一振,叫道:“今日你
若能胜得了我虹枪门三人,自己上北霆门打听罢。”
青年摇摇头,忽然窜身上前,斜向右走,右手劈向虎跳帮孙某的左臂肘弯
。孙某惯用左手,用左手握著一杆短鐗,青年手掌劈来,他斜退一步,挑鐗上
迎,硬鐗对上软手掌,青年无论有何怪异劲力,都讨不了太多便宜。
岂料青年手掌并不劈实,孙某只见对方手掌还离得老远,肘弯处的风息突
然大动,肘弯上下肌肉如遭一颗飞掷而至的铁丸撞中!
孙某左手登时松了,短铁鐗被青年夺过。他便这样望着自己的铁鐗荡过空
中,接着前端转了一个小圈,有五分似是自己的得意招式“搅天雷”,接下去
的场面,亦与自己使出“搅天雷”时杀伤敌人一般无异……
只不过,铁鐗砸落之处,从太阳穴爆开来的那颗头颅,是虹枪门的于师兄
,是刚刚一起喝茶吃饭的江湖伙伴!
孙某爆出一声难听之极的吼叫,不知是惊恐又或愤怒?
他那把沾著于某脑浆的铁鐗,仍提在白袍青年手里。青年亦被于某鲜血溅
面,说道:“这二人言语太过肮脏……”指著当场暴毙的于某:“此人心术不
正,言语倒不是罪大恶极,我让他死得痛快些。”
众人不由自主望向一边抽动一边冒血的白狸子,然则白狸子是说了更加严
重的什么话,才被治得半死不活?
白袍青年面上仍无多大表情,额角却有条青筋突了出来,显然冷静如他,
也再忍耐不下。他瞧着不知所措的一帮豪客,额上青筋跳动,突然暴喝出声:
“遂宁公主圣洁之姿、流芳之名,生前谁敢不敬?纵游仙乡,身后贞节又岂容
尔等伥夫恶言玷辱?”
——原来这个凶神是为了死去的遂宁公主出头!难道他是京城朝廷中人?
此人是什么身份?是否此处早有官兵包围?众人虽对他文诌诌的说话不太理解
,但大体意思总也懂了,听见他抬出侮辱皇室贵裔的大罪来,各人又怒又怕之
余,竟不知又能如何?
且不提官兵,此人借兵刃杀人之技太过厉害,模仿孙某那一招“搅天雷”
虽使得不大像,但落在于某太阳穴上时,却有如孙某自己持鐗去砸一般!众豪
客面面相觑,既欲群起围攻那青年,又担忧两拨人素日全无群战习练,瞧这青
年的手法,专夺一方兵刃去杀另一方,究竟是为挑拨,或是另有居心?更不知
他还有多少种杀人的巨大劲力不曾使出来?
……罢,罢,既然这家伙只为了遂宁公主的名声抱不平,尽管朝廷已形如
虚设,可咱们究竟都是大唐子民。且做个虚样,跟升了天的公主求告两句,再
为刚刚轻蔑朝廷的话赔罪,也没什么罢?
陡然间,众豪客的志气一松,也不知是谁率先膝头落地,接着全体六个人
在棚里棚外都跪下了。那二个虹枪门人,本该为同门报仇的,却也懵然朝天跪
下。一帮人兵刃垂在身前,乱糟糟地对空中呼喊:“是,是,大唐公主芳魂有
知,小人绝无不敬!”“遂宁公主芳魂在上,请明察小人忠君之心!”“小人
恭祝新天子万万岁!”
这些平日连官署也不放在眼里的地方豪客,万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口出“
忠君”、“万岁”等语,虎跳帮黄某平日听人说书较多,肚子里言辞也多,想
起大伙方才把洛阳朱温说成是真天子,忙补上:“新天子圣明,必能早日中兴
朝廷!”
白袍青年冷冷地看着他们大说朝廷、天子、公主的好话,心想:“新天子
是个小孩儿,谈什么圣明?朱温在洛阳新宫屠杀宗室,这小孩早被吓得胆裂。
依此情势,只怕在他成年之前,朱温便容不得他了。公主这位皇姪儿,只怕坐
不了几日的龙床……嘿,她既已不在人世,我又退隐,这些杂事与我更有何干
?我又想着做甚?”
骤然间又觉十分荒唐:“李大哥和他义父是乱臣,我和二宝、钱阿六、宋
晏思、王渡师傅…等等一干人,便是贼子了,干下不知多少逆反之事。若非因
为她,她那皇帝阿兄必让步更多,也不致到头来令朱温得逞。我这反逆贼子便
在这里,结果这帮人以为我替朝廷出头,哈哈,哈哈!”虽无表情,心头那虚
空的笑声却苦涩之极。
一众豪客跪坐在地下,反来覆去颂扬大唐朝廷,实在变不出新意了。虎跳
帮孙某忽道:“天道是不可以违背的,朝廷就是天道,方才咱们说到那反抗朝
廷的节度使李茂贞和李继徽父子俩,将来必定没有好下场。”
“不错,不是说到那江殷两个头目反抗李继徽?连这样的死士也反,李继
徽的兵士倒戈也不远了。”“李继徽靠的是西旌爪牙,四出杀害朝廷官员大将
,现今爪子被拔去了。”
青年踏过地下碎陶片,大步踱到棚外,染有污血的白袍微微飘起,穿过喋
喋不休的众人。转过头来,喝道:“住口!”
众人一愣。青年面含严霜,忍怒道:“江殷二人从来没有造李继徽的反。
那二人之间,更不如你们方才所说,有任何嫌隙仇恨。他三人从前是兄弟,现
下仍然是,今生到死也是……”顿了一顿,“到下一世都是!他们的交情,轮
不到你们这种人评断。”
此人刚刚替朝廷出手,怎地此时又为李继徽和西旌说话?众豪客无所适从
。虎跳帮的刁鹏道:“好罢,不过,这三个人做兄弟只怕也做不长。阁下刚刚
没听说么?一来是李继徽自己不认那二人当兄弟的,早已撒下追杀令。二来,
江殷二人去年叛逃…不,不,是出走,他俩出走时,在凤翔城外跟李继徽的军
队大战,姓殷的二头目重伤快死……”
白袍青年扬眉打断他言语:“他们两个人,对决两个亲兵小队共一百人,
生还可说无望,却得以双双逃离。你知道为什么终于是姓殷的而不是姓江的重
伤?”
刁鹏愣道:“这…想必是姓江的武功较高,又或者他是大头目,这个…李
继徽还不想马上杀他?”
白袍青年冷笑一声:“你们自己刚刚不也说了?姓殷的在岳阳门埋下烈性
药石,然而你们揣度他的意图,却是大谬,他…他从未有半分伤害岳阳门人性
命之意。后来岳阳门矿场发生爆火之灾,姓殷的心下过意不去,于是在战斗中
拚命掩护朋友,这才重伤。尔等揣测他们相互嫉恨,更说姓殷的为报私怨,对
付江姓头目的师门,岂非荒谬妄言?”
众豪客“哦”、“噫”连声惊叹,从不知背后有这段渊源,一向只道江殷
二人是隐忍已久的大仇敌,不料凤翔城外还有这等义举。又见那青年说起故事
来,自己方才的言语不敬之事多半已经揭过,一个一个都站起身,神态轻松不
少。
黄某道:“那矿场又怎会爆炸失火的?难道不是公主,也不是姓殷的所为
?”
白袍青年道:“公主带同手下,在岳州与西旌狭路相逢,终于对决,此事
是有的,可谁也没想波及岳阳门人命……等等。”身形忽动,往两个虹枪门人
的方位踏去,途中反手挥起虎跳帮孙某那支铁鐗。寻常一把三尺长的短铁鐗,
被他舒臂一挥,忽然生出奇异的破空之声,宛如夹带了好几斤泥水。
虎跳帮诸人纷纷让路,孙某见他又要拿自己兵器作怪,偏站在原地大叫:
“你干什么?”
青年理也不理,铁鐗去路,正对着两个幸存的虹枪门人头顶。前一刻,他
轻描淡写地仍说故事,后一刻就暴起杀人,想来他顾虑虹枪门人为于某和白狸
子报仇,因而出其不意,先来把他们料理!
二名虹枪门人一齐大喝,二杆长枪平行而出,往青年左右双胁扎去。枪长
鐗短,何况青年挥鐗手法又绕了弯子,那铁鐗绝来不及扫中他二人头顶。
青年吐出一口气,铁鐗随这口气猛然下坠,斜斜砸在两杆长枪之上。两名
虹枪门人手腕剧震,手指大痛,双手死死捉住垂落地面的兵刃。青年上步抬起
一腿蹴去,踢飞两杆已然无力的长枪,那铁鐗反弹上来,对准二人下颚,一边
一记斜向挑击!
虎跳帮一人觉得眼熟,情不自禁在孙某背上一拍,叫道:“‘豹子双摆尾
’!”孙某哼了一声:白袍青年这一手,比之自己的“豹子双摆尾”,岂非三
脚猫比老虎?
他刚刚哼出声,轻视的念头来不及消失,两名虹枪门人头颅扭向一边,颈
骨歪折,已然倒下。
——而他自己的“豹子双摆尾”,以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此近距的急攻,
是万万打不出如此猛烈又平均的二股力道。
来到这茶店的虹枪门人,至此已全数死灭。白袍青年站在新尸首之旁,对
孙某道:“接着!”扬手抛来铁鐗。
自己的兵刃重又回到手里,孙某双手握住铁鐗,竟然微微抖震。他是马贼
,自然并不惧怕从兵刃飘出来的血水脑浆腥臭,但这回是对手用自己的兵刃去
杀伙伴,虽然虹枪门人与虎跳帮没有多不得了的交情,毕竟是刚刚并肩喝过茶
的,与这个半路凶神相比,总还是亲近些!
说到底,他真正怕的,是对方运用自己兵刃的怪异方式。他和刁鹏互望一
眼,心中均明白:这青年对他们的兵器一无所知,等于拿到手便乱打。但那些
杀招落在虹枪门人身上的位置,乃至沾上人体时发劲的法子,却又隐约符合自
己的得意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