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魔途振剑录 7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6-01-24 10:00:31
第一章 失令 2 情资密网
  茶店的客人来了又去,这时又进来一批人,看装束竟全是武者。白袍青年
头也不抬,却早清楚店棚内剩下的两台客人是如何打扮:其中一台是几个脚夫
,全不懂武,另一台有四个短衣汉子,乃是同样习武之人,颈旁束著发辫,上
衣翻开一边衣襟,面目虽似汉人,发式却十足边地民族。此地偶有滇黔之人取
道北上,那儿的武林门派多族混杂,服饰互有影响,也不足为奇。
  脚夫们把替人揹负的箱笼在腿旁乱抛一地,已吃完干粮,正懒洋洋地掰断
树枝剔著牙,迟迟不欲上路。此时是夏末初秋的八月,荆南与巴蜀中间的这块
大平原,今天阳光仍烈得很,也难怪脚夫们寻到机会躲懒便死赖活挨。
  那一台辫子武人则跟店掌柜要来沸水,在碗中冲开自带的半熟干面片,打
开纸包倒入作料,唏哩呼噜大嚼。
  白袍青年目光略转,扫到他们屁股旁用布包裹的长短兵器,最长的看来是
鞭鐗之属,最短的是匕首。他眼珠毫不停留,迳直望向他们的面碗。看一看那
混浊的面汤,便收回目光,摇头心想:“花哩胡哨的作料太多,滋味太杂,可
惜了手工这么漂亮的一碗面片儿。”
  新到来的那批武者同样有四个人,头缠白布,脑后不见发髻,看来头发削
得颇短。这批人大胆得多,携的是长枪,并不仔细包裹,大喇喇用麻布扎著枪
杆中间,便提在手上。有的露出铁打枪头,有的露出木造枪尾。这批人行走姿
态格外轻健,即使不露出兵器,亦有一身藏不住的剽悍之气,仿佛随时可以抖
开枪上的麻布来动武。
  但店掌柜并不害怕,随意指指铺在地下的空席,要他们自去坐地。那批人
居然也甚是随和,自己围成一圈坐下了。原来,当前的世道,武人往往比兵卒
还要和善得多,至少各门派的武人不会来家里拉伕,也不会强逼店家纳粮缴钱
。看起来越是练家子的武人,越不必害怕,他们在意的只是门派争斗的荣辱,
并不来扰民。
  吃面片的那几人瞧见这批白布缠头的枪客,忽然惊喜呼道:“怎么,是虹
枪门的兄弟么?”
  其中一个缠头汉子回过脸,亦是大喜,拍地叫道:“虎跳帮的大哥们,你
们到来中原,又做了什么好买卖哪?”
  接着双方八个人乱叫吆喝起来,便是没见过的人,亦仿佛相交十年般套著
近乎。枪客招呼辫子武者来坐地,四个辫子武者端著面碗,挤入席上,店棚之
中很快响满了众人的热络谈笑。
  一旁,白袍青年漠然啜茶,听见他们相认的第一句话,心中闪过数念:
  “虹枪门?唔,东壁、第六层架、右首数来第四或第五个卷子。总馆在川
南,规模不大不小,门人善恶不齐;他们比寻常土豪帮派略胜一筹者,是那套
祖传‘游虹枪法’。此门派无甚作为,但依附的门人众多,南北到处地走,消
息是很灵通的。”
  听见虹枪门的答话,心中又闪现:
  “虎跳帮,南壁、第七层架、最中间的卷子。是滇中深谷的马贼,专劫中
原商旅,并不害农村百姓。偶尔劫到重大宝物,便到中原来找专人变卖。瞧他
们并未携带多少行李,该已变卖完成,为避官府耳目,必先租用两京的柜坊,
将所得钱银储入,另找日子慢慢运回。此帮老巢虽偏僻,却能遥遥与关洛一带
私营赃货黑市的商号互通声息,这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不错,虎跳帮并非武林
门派,根本乃是聚集各方武人的盗伙,无怪这几人兵器不一致。”
  那八人闹笑哄哄,喝了两碗淡茶,倒像饮了酒般来劲。再加上店掌柜在空
几旁收碗收碟的叮当声响,闹得低矮的店棚下回音嗡嗡。而白袍青年心中所思
的字句,依然清晰流过,丝毫不受打扰。
  这一类门派帮会的根据地与作为等事,与这白袍青年的生平半点干系也没
有,尤有甚者,今日才是他首次亲眼见到虹枪门与虎跳帮的人生何模样。但是
蒐集朝野情资正是他的老本行,虽则,此等江湖小门派与他昔日的对手相较,
无论规模与功力皆不值一哂,可他从前的手下早已把这些小门派的概略情况打
探而来,分门别类归置在他曾办公数年的地方,他闲来亦曾翻阅。偏偏他又记
心极优,超乎常人,这些江湖杂人琐事,看过便记住了,当真是想忘亦不可得

  “东壁”、“南壁”、“第几层架”云云,便是他心中之眼所记认的位置
,是从前当差的宅院里,某一座专藏武林宗派卷子的房间,房中四壁与层架各
有编序。他日常在屋中转悠,卷子的位置便此印在他的心眼底。在此之外,有
藏各地寺庙道观卷子的房间,更少不得一间较大的单屋,蒐罗天下官衙公署的
详情。
  那边众豪客敬了一阵茶,便互问近日江湖见闻。虹枪门一人问道:“各位
大哥这是要北去呢,还是返乡?”
  虎跳帮众人自嘲道:“从都畿那儿做了生意过来,要回家抱娃娃啦。”
  虹枪门那人问:“原来又到都畿去发财了?去了哪些城寨?”
  虎跳帮一人道:“这番直入洛阳。从前西面有着京师长安,洛阳是东都,
现今…嘿嘿,可不知怎么称那地方了。”
  另一名虎跳帮众接话:“还是叫洛阳罢,我们逛了几日,倒不觉得城里有
什么变改。三年前、五年前,我也被派去过几回,倒觉著现在洛阳城日子更好
过呢!”
  白袍青年听见他们连说“都畿”、“洛阳”,牙齿忽然咬在茶碗边沿,一
时愣住了,向来淡漠的面容一刹那布满阴云。随即回复如常,把茶碗放下,信
手从行李抽出一卷书,假装低头诵读。
  虹枪门众人互视一眼,最先那人讶道:“西都长安去年被汴梁朱温大帅所
破,听说一干王公大臣通通被赶去了洛阳,城里乱糟糟的,也会好过么?”
  虎跳帮那人道:“各位虹枪门大哥这一年是没走北地,这才不知道。正因
为王公大臣尽都被赶往洛阳,城里日子才好过呀。当今皇帝在洛阳登的位,从
前长安积攒的财宝、屋材、人力,一股脑儿搬入到洛阳城里……”
  另一个虎跳帮众挥手笑道:“哎,百姓日子好不好过,我们也没数,但我
们到洛阳城做买卖,得钱肯定是比从前多些。日子好过的是咱们虎跳帮,可对
不住了。”双方相对大笑。
  一个虹枪门人道:“是了,再者朱帅长年镇守洛阳,跟凤翔军长年对抗,
因此长安西边的凤翔军和靖难军最多只能打入长安…”稍稍放低声音:“干一
干放火烧皇宫顺便抢皇帝的事,怎么也奈何不了洛阳。长安给凤翔军毁得七零
八落,老皇帝真正住不上几日,洛阳城还是挺完好的。”
  这段所指,乃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及其义子靖难节度使李继徽的军队。李
茂贞早年立功,乃获赐姓,他率一班义子纵横北地以来,唯一可与之相抗的,
唯有去年劫迁天子到洛阳的朱温而已。
  被劫迁的是上一位天子,现已崩驾,追諡庙号为“昭宗”。百姓口里称这
位前朝天子为“老皇帝”,实则昭宗皇帝骤然宾天时,年纪仍相当之少壮,仅
仅是三十七岁,这一众豪客里,就有人年纪比“老皇帝”年纪更长。这位先帝
绝非昏懦之辈,半生怀抱兴复壮志,却恨末世朝纲已坏,再没有施展手脚的余
地了。
  一位空有抱负的青年天子,在朝野均没有一个强援,束手让各大强藩劫来
抢去,际遇既令人哀悯,又荒谬得似是笑话。劫持他最多次的正是李茂贞、李
继徽父子,而最终断送他性命的一次劫迁,便是李氏父子的死对头朱温所为。
九五至尊,究竟不过朱李二家争夺江山的一枚卑微棋子。
  另一虹枪门人道:“现今…倒不用抢了,新皇帝是个娃娃,谁也知道真正
的天子是朱——”身旁同门赶紧出声喝止,虎跳帮人却笑说:“乡下地方,有
什么好避忌?咱们这回在洛阳城,四处也听说,娃娃皇帝颁布的旨意无不出自
朱帅和他幕僚的意思。皇帝就算不是个十岁娃娃,一样使不上力,谁教那些王
公大臣被驱赶去到洛阳后,不久便给杀了个干净?”
  另一虎跳帮众道:“哼,岂止呢?就连老皇帝去年突然驾崩那回事……嗯
,各位心里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白袍青年拎起书卷,走向店掌柜,跟他再要一碗茶。正好掌柜手中的茶注
子已空了,得再煮一锅,青年便蹲在掌柜身旁,一边用书本搧风,一边瞅著掌
柜煮茶。店掌柜心想,这书生是刻意距离那八个武林豪客远了些,大抵是想少
听些朝廷秘辛,避免沾染麻烦罢。
  ——那伙人正谈到朱温授意手下弑杀昭宗皇帝的大事,此事距今仅有一年
,朱温扶持年幼的新天子登基,屠杀昭宗生前信任的亲王与大臣,刚刚在洛阳
坐稳大业,不再掩盖侵吞唐廷的意图,这一连串弑帝、杀王的的惊天消息,也
才刚刚传到来南方的小村镇。那群江湖豪客见闻较寻常百姓为广,早已听闻,
来到乡间,便恣意谈论。店掌柜在道旁做生意,不得不听,这书生不敢多听以
免惹祸上身,亦是十分合理。
  最早说话的那虹枪门人道:“这些事,连咱们川南也知道了,虎跳帮的大
哥们是去关中洛阳闯荡的,对朝廷和藩镇打架的故事,肯定知晓更多,快别藏
著,请多说些罢。”
  这下轮到虎跳帮众对望几眼,静了片刻,起初均是一头雾水,逐渐纷纷露
出笑容。一人伸出食指,在那虹枪门人脸前戳了好几下,连说:“原来…原来
…哼哼!各位好心计啊。”
  另一帮众道:“去年李继徽手下的杀手出走到蜀中,寄身北霆门,听闻北
霆门还给他们起了一座院子。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地缘近,那批杀手带到蜀
中的故实,你们还有不清楚的么?”
  那故意套话的虹枪门人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黄兄、孙兄,别编派
我小小虹枪门的不是了。这算什么心计?不过想把我们在川南听见的事,与众
位在关中洛阳的见闻参照罢啦。
  不错,李茂贞、李继徽手下那一队‘西旌’死士,有些什么高手、干过甚
么坏事,从前是极大的机密,连凤翔军自己的兵将,如果不是李继徽的亲信,
都无福打听。可是自打西旌分裂为赤派与青派,青派入了蜀、投靠咱们蜀王,
让北霆门供养,西旌从前那些事儿,管他是鬼祟也好、英雄也罢,可再不是机
密啦!”
  另一个虹枪门人帮腔:“虹枪门虽说远远地在川南立足,但东西两川府城
的大消息,那是不敢含糊放过。蜀中向来推北霆门威望最大,那不用说,如今
他们起了这座‘青派别院’,替咱们的蜀王迎来了贵客,北霆庄里从此多了一
支精锐,不但是武功上的精锐,从前更是跟朝廷、跟朱温都作过对的!这支人
马铁了心跟李继徽反脸,为显忠心,在蜀地放出不少朝廷与藩镇秘闻,虹枪门
怎可不张开耳朵听一听?”
  那姓黄的虎跳帮人道:“行,你们想问哪个王公大臣的事?这些人都死绝
了,黄某也不怕在这儿提起。于兄最先发话,不知想打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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