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残疆意气行‧十八(5)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4-04-02 08:07:04
第十八章 古坟窃石(5)
  蒲寄渊摇手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冷门主与在下哪个武功更高,未
有定论,蒲某亦希望永远没有定论的一日。你们回去覆命,只须对冷门主说,
蒲某逍遥江湖,从不做发财的痴梦,东西川的古坟珍宝,我更不会去打主意。
冷门主查明蒲某并不阻人财路,自然不会再难为我。”
  刘冈默然,却也没有即刻便走的意思。蒲寄渊渐露不耐,问道:“你们大
队出行,就在关中绕了这一年?刀法都不必练了?”刘冈尴尬一笑,很快回复
从容,答道:“取笑了。日前本门师弟找到那死囚,门主以为事有跷蹊,又素
知蒲前辈功力了得,才多遣人手,命魏师兄带同我等……”
  蒲寄渊道:“我明白啦,你们认定我盗墓为财,始终不信我只有一人行事
,而且要的不是珠宝。这段日子你们跟踪我,看得很清楚了罢?我可还有帮手
随从?”重重哼了一声:“即便我人到中年,突然失心疯想发财,你们何曾听
过蒲寄渊行事还要倚仗人多?”
  刘冈谦恭颔首,然而此事仍有疑团,他和黎绍之的两对眼仍盯着蒲寄渊。
蒲寄渊道:“你们不信,我可指点途径,让你们自行下墓坑瞧瞧:里头的象牙
、黄金,是不是完好如初,堆在死人骸骨旁边?”回头对江璟道:“上马!咱
们走。”
  刘冈进退维谷,心想:“咱们若非得雒县农人通报,哪里知道有人盗墓?
得报之后,自然当先察看墓圹情况。可是咱们又不知千年前的下葬之物是啥,
怎看得出你是否取去了财宝?”
  黎绍之却问:“不为财宝,莫非那些石块上有奇功秘诀?古时候人写的秘
诀,如今还练得起来么?”此人性格粗莽,但北霆门“奥支”弟子个个是醉心
练武的良材,一说到武功,心眼当即灵了不少,忽地领悟,上前一步,高声说
:“试在那一干死囚身上的‘凌云木指’,便和墓中的秘密有关,是不是?焦
师弟,快拿出来瞧瞧。”树间一人应道:“是。”
  蒲寄渊道:“这干你什么事?”
  诸人头顶树叶簌簌一阵响,一件大物事抛了出来,飞过江璟前方,一阵难
以名状的恶臭扬起,熏得江璟胃中翻涌。黎绍之伸手抄住,随手将那物事外裹
的油布撕开,里面是一层发黑的烂衣。
  江璟一见内容之物,险些翻滚下马呕吐,连忙低下头去,硬生生咽下满喉
酸水,才慢慢抬起头,直面那件物事。他见过殷衡留下示威的节度使王行瑜心
脏,又见过昭应县“老万家百合面”的满门惨状,照理已不应再怕见这类断肢
残骸,可是黎绍之手中的那截肢骸,既不如老万家尸首新鲜,又不似王行瑜之
心那般,用药物保存得模样鲜活,且无太难忍受的腐臭。显然,一般武林豪士
保存尸骸的手法远不及西旌,粗略醃制了事。便是说到切割功夫,亦逊色不少
:殷衡所刨下的王行瑜之心,干净清爽,衬著几缕心头脉管,直如一球鲜花茎
。反观北霆门人把一截残骸锯得坑坑洼洼,双方手艺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江璟百般难受之中,蓦地掠过两个不相干的念头:“是了,杀人乃是上下
贯串一系的学问,不可偏废。事前的打探颇需讲究,杀的当下,武功当然得讲
究,杀完的手尾亦不可马虎。李继徽手下那帮人,这一系学问是做得很好的—
—殷二宝厨艺如此精到,他这杀人与做饭两门‘手艺’,不知孰为因、孰为果
,或是相辅相成?”
  黎绍之扬了扬残骸,说道:“此人腿根的洞孔,说是手指所伤,本来我是
死活不信,如不是那死囚说出你蒲老大的名号,我和两位师兄是万万想不到手
指功夫上头!”江璟在马背上憋气,心中叫苦:“你说话便说话,何必挥动那
物事?”
  蒲寄渊随便点了点头,跨上马背,照旧坐在江璟身前,提起缰绳,长腿轻
夹马腹,爱驹便起步,直往四名北霆门人面前行来。刘冈拱手叫道:“使君且
稍候。”蒲寄渊不理,座骑脚步既不加快,亦不稍缓。四人无奈,微微侧身相
让,蒲寄渊昂然骑马而过。
  连江璟在内,这群年轻人谁也知道蒲寄渊并非善人,若再多嘴,难保他不
会反脸伤人。但古坟奇功的怪事实太引人遐思,黎绍之手中持着那块尸骸,若
说上头的伤孔是“凌云木指”的证据,人指岂非如同兵刃?焉有是理?按捺不
住,追上前问道:“死囚身上中的,真是指力?那是座什么古坟,进去转了一
圈,手指便这样厉害!”
  蒲寄渊微微勒马,背着北霆门诸人,道:“北霆门自有扬威百年的‘列雾
刀’,本就比我等赤手空拳的莽夫占便宜,难道还不知足?”江璟心说:“不
好!蒲寄渊疑心他们要夺那古坟里得来的功法,只怕要出手。”
  黎绍之先前听蒲寄渊愿指点古坟路径,想那千年古坟之中的无主物事并没
有机密,杜荀鹤与蒲寄渊师兄弟的武功名满武林,更没什么不可问的,听蒲寄
渊语调森然,愣道:“什么?我可不贪——”刘冈喝道:“黎师弟,住口……

  黎绍之本待说“我可不贪图你武功”,这话本无多大不妥,更及时被刘冈
喝住,但蒲寄渊凶性已发,黎绍之话没说完,面前空中,突有一片大黑影压至

  蒲寄渊足蹬马背,高大身躯倒翻越过江璟头顶,右臂如一条软鞭倏然伸出
,手爪戳向黎绍之双眼。他右肩骨刚刚接好臼,仍是运用如风。刘冈急忙拽住
黎绍之手臂,将师弟往自己方向扯拖,黎绍之退走间右手拔刀,左手抬起那块
肢骸在面前一挡。
  但见那片黑影倏忽往后疾收,在地下几个起落,纵回马鞍之上。刘冈往师
弟面上一瞥,除左颊脏了一块,不见有何受伤异状,转头看时,蒲寄渊带着那
褴褛少年,催著座骑小跑去了。
  黎绍之无伤无血,但方才格挡蒲寄渊攻势之时,记得面皮上微微一疼,似
有被泥块打中,瞧蒲寄渊又不像是会拿泥尘作暗器使的人。他扔开死囚肢骸,
却觉臭味仍近在鼻端,不经意伸手一抹脸,揩下一小块色作灰红的糊烂物事,
莫名其妙,放在眼前端详。
  刘冈这才明白,叹道:“咱们进万年县城会合魏师兄罢。把那脏物擦去,
埋了这囚犯的尸骸。”说著,在地下那半截大腿上一指。黎绍之目光随之扫去
,心中一凉,也即明白了。
  原来,蒲寄渊不满几个后辈追问发墓之事,黎绍之言语中不信他“凌云木
指”的威力,更令他不忿。但蒲寄渊看在冷云痴的份上,不愿与北霆门弟子动
武,因此用指力削下尸骸上一块烂肉,糊在这鲁少年的脸皮上,算是惩戒!
  黎绍之将烂肉擦去,饶是他北霆门惯见杀戮,烂肉糊到脸上,也觉得晦气
,朝地下那块肉吐了一口唾沫。却亦没有动怒,面朝西方,向着蒲寄渊遥远的
人马背影,扬声告罪:“是我说错了!你这门‘凌云木指’,神威可比兵刃,
你教训得黎某很对!”他只求心之所安,错了便一定要认错服输,也不管蒲寄
渊究竟听见了不曾?
  其实,蒲江二人都听见了。蒲寄渊惯受武林人士敬怕,浑不把这小子之言
当一回事。江璟却心想:“北霆门与南霄门的气派均不小,那妘苓姑娘作风如
须眉男儿,北霆门这二人一个稳重有礼、一个鲁直得可爱。这些人大不了我多
少,妘苓姑娘怕还比我小一两岁,但个个均可独当一面,敢与蒲寄渊这等亦正
亦邪的人物周旋。我枉然自负岳阳门大弟子,在岳州以为见过多少世面,总喜
欢纵论世事,岂知…武艺就罢了,连气度也不如人家。”

  
  北霆门人在蒲寄渊跟前吃了无伤大雅的亏,事情却不可不追究。于是,当
蒲江二人乘马向西,万年县城内的北霆门首徒魏占明便纠集同门,四散在城外
等候。加上南霄门人也进了城,一面请大夫,一面为战死的方姓同门料理收殓
买棺等事,办妥才能返回凤翔北郊的南霄门总馆。双方互伤人命乃是寻常,北
霆门人知道南霄门人这次抬棺回归,怨气未出,连妘苓也负伤,若遇上北霆门
人落单,十成十会将之杀了祭奠同门,更是不能大意。顺便也就监视著蒲寄渊
,看他是否入城处理什么钱银财货,是否与发墓之举有关?蒲江二人虽没有见
到北霆门人堂堂正正现身,但沿途影影绰绰,总是有北霆门的眼睛在瞧着。
  到这田地,蒲寄渊再无法迳直返回终南山了,否则岂非把麻烦招进家门?
让马儿信步在万年县城附近胡兜一圈,驱马向南,悻悻地道:“这帮龟儿子马
前马后、鬼鬼祟祟,害我非得拖延时刻。但教误了我的大事,我也唯有上北霆
庄找冷云痴理论。”
  江璟道:“蒲先生,晚辈斗胆问一句:‘凌云木指’遇上北霆门的‘列雾
刀’,亦能在远处占上风么?”
  蒲寄渊微微一愕,坦率笑答:“蒲某可办不到!嗯,若是这刻便让我和冷
云痴对决,手指终须败给刀刃,而且冷云痴的刀术造诣足可斩下我手指。”
  江璟倒大是意外,问:“这…相差如此之远?”蒲寄渊道:“不错!你方
才亲眼见到,‘列雾刀’发动甚速,刀刃落处的准头极好。冷云痴是什么人?
他说要斩食指,便决不会斩中旁的指头。他斩出来的力道,便用一把木刀来斩
,也能教对手断指。以现时而言,这路改良的‘凌云木指’对上甘自凡铁鞭便
罢,若对上刀剑名家而要取胜,仍需使出师门打穴掌法,近身制住他使刀的手
,打闭他下身血脉。”
  江璟听出他絃外有音,便问:“然则未来…未来遇上各家兵器的刃锋呢?

  蒲寄渊的背影摇了摇头,道:“难以得知。”又嘿然道:“我就是欲求解
答,这才湖海奔波,不惜去发掘古坟,累得自己现在为了摆脱一帮不识相的小
子,在终南山外瞎转悠。”
  江璟暗想:“古坟里果然藏有奇功。他说那些大石用处已尽,被他毁去,
可惜看不见了……咦,是了,古坟中的功法,即便不是当时葬下,文字必定难
辨,可不知是些什么样的文字?他学识广博,方能破译。若换了甘自凡那粗人
,夺到手也未必练得成。”
  蒲寄渊指著南边炊烟,道:“北霆门打乱了我盘算,咱们且进镇去耽几日
。适才你平生癖好说到一半,喜爱品尝佳肴,加上鼻子极灵,小名叫那个…那
个…”江璟为免他尴尬,接道:“大狗。”蒲寄渊道:“对,是大狗。因此,
这便有劳江郎指引哪一家的饭最香了,哈哈!”他到这时,自然已明白江璟在
林中并非发疯,而是当真生就一个狗鼻子,嗅出了埋伏。
  江璟明明是被他从甘自凡、西旌两路人手中劫来,然而他对江璟未显恶意
,既不明说劫持企图,以他身份,待这无名小辈可说十分礼敬。二人经过一番
不着边际的漫谈,蒲寄渊连情伤之事也说了,再并肩旁观南霄北霆二派争斗,
共同经历北霆门的“攀天桥”阻拦与追踪,到这暮色将落之际,两个肚子都打
起鼓,彼此不但消去戒备,仿佛亦有几分亲切了。
  江璟笑道:“晚辈愿效微劳。未知蒲先生有什么饮食是不愿吃的?还请赐
告,晚辈才不会引错方向。”
  蒲寄渊道:“蒲某是天养之人,向来世间有什么吃什么。宪宗朝至文宗朝
之间有个裴度,你知道么?”
  裴度乃是知名贤相,江璟一听此名,登时想起裴相与另一宰相武元衡上朝
途中遇刺的故事来,当时裴度幸而未死。这件前朝的惊变,在殷衡躲入岳阳门
柴房那一回,二人便曾说起,殷衡对刺杀宰相之举不胜羡慕。江璟不知道蒲寄
渊好端端提裴度做什么,怕他识穿自己与西旌的关系,心虚地随便答道:“裴
相事蹟,谁人不知。”
  蒲寄渊道:“裴相曾自言:‘鸡猪鱼蒜,逢著则吃。’上等的鸡鱼他固然
吃,平民之物亦不拒却,更不遵行忌口养命之说。一国之相是这样,蒲某这穷
汉也是这样。”
  江璟透了口气,对蒲寄渊好感更大,笑说:“晚辈也是呢。”又不好意思
地说:“只不过晚辈并非如裴相豁达,实是饕餮之性难以更改,才至于‘无物
不吃’!”
  蒲寄渊道:“可他接下去又有一句话,却不知郎君年纪轻轻,能否理解一
二?他说:‘生老病死,时至则行’。蒲某虚长这把年纪,瞧不破的事太多啦
,对裴相的通达,是很钦佩的。郎君尚未成年,恐怕无法领会此中意境罢?”
  江璟怔了怔,座骑已驰进小镇炊烟之间。
  
(待续)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4-04-02 23:30:00
恩...
作者: ghed (ghed)   2014-04-03 15:34:00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4-04-07 07:33:00
这一阵子忙,竟然变月更^^"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4-04-08 00:54:00
小别胜新婚 咦
作者: O97 (097-最近有时无法打中文)   2014-04-19 23:26:00
趁著今天能打中文,赶快上来推一下
楼主: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4-04-20 11:43:00
多谢兄台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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