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崖洞欺敌(9)
江璟被推回卧姿,无声地轻轻透出一口气,缓缓放松牙关。原来刚才那白
面人将他身子又扳又推,令得上身扭转,断肋之处大痛,虽有沙包固定,但白
面人这一下突如其来,只把他疼得措手不及,险些伪装不成。他苦咬著牙关,
等到骗得白面人走远,牙肉已咬得酸疼。“原来姓甘的并没对白面人下药,他
俩是如假包换的同党。”
只听甘自凡道:“你保得定没差错?”那白面人道:“你若不信,拿根针
儿在他脚心一扎便是了。”
江璟吓了一跳,暗叫:“皇天在上:你要考验弟子培元守心的内功造诣,
也别让两个恶人用阴招来整治我!”
甘自凡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多问一句。到底咱们要谈论的事挺大
。你下在獐子肉汤里,能成罢?”
白面人冷哼两声,说道:“那次他们支使我去给对头下这帖麻药,我趁机
摸了一些出来,那厮只叫我下在对头的肉饼子里,后来对头吃了肉饼昏晕,也
轮不上我去察看。嘿嘿,你道那伙人里头,有谁会来指点我如何配制这类麻药
?又或者谁会大发善心,教我下药时须跟什么食物酒水相佐么?又有谁会传授
我独门诊视之法?既然下在肉饼子里能见效,我便下在肉汤里,让这小子蘸着
饼子吃,还不是一样?我方才见他熟睡如瘫痪,也就是了。”
甘自凡问:“那次你被派去下药,事后是谁去察看?”白面人道:“我怎
知道?若非配药的那个郎中亲自出马,便是他信得过之人,是他们当作真正心
腹的人,我总是挨不上边儿。”
甘自凡叹了口气,道:“你也无须如此负气,你如今跟了覃王,甘某会为
你多多美言,覃王不会教你再过那委屈日子。”白面人道:“多谢,我也盼是
这样。”
江璟随着二人言语推想,很快明白过来:“下我药的不是甘自凡,倒是白
面人。白面人原本的主子,他称为‘那厮’的,也握有这帖麻药;白面人地位
太低,盗取了药物,却没学到完整的用药之法,唯有配药的大夫及其亲信才知
。这锅獐子肉汤煮滚不久,油花不足,白面人却不知荤油才是药引关键。幸而
我及早吐出肉油,因此只略感晕眩。”忽觉好笑:“想不到我还得感谢殷二宝
,若非他麻了我一次,我也瞒不过这一关!”
窃喜之余,仍战战兢兢:“白面人不通医理和药物,不知一个人被麻倒后
有何外观。我运起师门内功,使呼吸心搏减缓、皮肤微温,又凝定眼珠,这是
麻晕之后多时的情状;若是服下麻药未久,呼吸紊乱,身子并非如此平静…幸
好,幸好那白面人什么也不懂!”最担心的是他们来刺足心,反应便无法自控
了,“刚才他没翻我眼皮察看,也没发觉我心跳虽缓,充其量是个熟睡之人。
但凡一人被麻晕,心跳可更慢得多,皮肤亦会发凉,绝非我此刻的温热。万一
他二人稍后又怀疑有异,不由分说刺我脚心,那可怎生是好?”
白面人顿了一顿,问道:“这少年什么来历,现下能说了罢?”
甘自凡道:“记得你最初来投靠我时,覃王问过你,你们有多少人,你却
没说。”白面人道:“你又来问这个做什么?我在伙里那身份,配知道那许多
么?这跟这少年来历有甚相干?”
甘自凡道:“只因我要在老万家面号杀人之事,你们…嘿,他们的人早已
查到,因此派了这小子来寻甘某。”
白面人语调突然转高:“你…你说什么?”
甘自凡道:“只不过他迟了一步,也说不定他是故意去得晚的,总之,我
回老万家察看之时,他们正在里头守着呢。”
白面人不语,过了一会,道:“他们?你在老万家面号里究竟碰上多少个
?”甘自凡道:“两个。据这少年说,二人是一路,特意去等候于我。”
白面人重重哼了一声,静了静,又干笑起来,“罢了,罢了!凭他们手段
,我早知事情要败露。这二名使者不是等候甘侠士,等的是在下罢!”
甘自凡道:“不——”白面人道:“如此要多谢甘侠士了,你定是使什么
法儿制住了他,因此他见到我面,居然毫无动作。”语调听来别无他意,乃是
诚心致谢。
甘自凡犹疑道:“这个…我的确打伤了他。”白面人问:“伤得如何?”
甘自凡道:“你不见他衣内缚著物事么?”白面人道:“嗯,他骑驴、下崖、
吃饭,姿态僵硬,你打断了他肋骨,他用土包之类固定。此外,方才他抬水坛
到窑洞口,喘了好几口气,跟他脚步所显示的武功不符,可见也有内伤。”
甘自凡道:“不错,我赏了他一鞭,那一鞭打偏了,他又用杂物阻了一阻
,受了内伤,却不算重。”白面人问:“你既要替我制住他,再把他交给我处
置,怎地没给他种下日后发作的暗伤?如此他时辰一到便暴毙,岂不省下麻烦
?”
江璟大惑不解:“甘自凡哪里是有意制住我来交给这白面人?他当时根本
不知打的是谁,自也不会刻意发出阴劲,使我落下暗伤。为什么白面人认定我
跟钱六臂是冲着他前往凶宅?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甘自凡一时不答,白面人道:“甘侠士干事自有道理,是我多口了。唉!
好笑的是,我见到他后的一个时辰之中,也不知他的来头。”甘自凡道:“照
啊,我心里也嘀咕,你两个见面怎地没事人似地?”
白面人默然片刻,道:“那几年中,我见过的同僚也不多,当真没见过此
人。我奇怪的是,他既是奉令来捉拿我,即使被你打伤而不能出手,怎么能在
我面前不动声色?”
江璟越听越惊:“同僚?他说‘同僚’?怎地是来捉拿他?”紧接着,白
面人几句话传入耳里:“谅他才几岁哪,黄口少年,却是好深的城府!难怪年
纪虽轻,李继徽却派他出这趟差。”
从先前对谈之中,江璟虽说已隐隐料到白面人与西旌定有不小瓜葛,听来
似竟是西旌的叛徒,但听见白面人明明白白地道出李继徽之名,心头仍不免一
阵紧缩。听甘自凡说:“不……”拖长了语音,沉吟一会,才道:“他不是来
捉拿你回去的。”
白面人没答腔,似在等待甘自凡解释。甘自凡接着道:“他说,他奉令来
邀请我入他们的伙。”
猛然间咣啷啷一阵大响,江璟一惊,双眼不由睁开一线。似乎白面人跳了
起来,带翻了火堆旁的的汤碗锅杓:“他是…是…李继徽遣他来,竟是要…要
你变节投靠?李茂贞、李继徽两个,开给你多少钱报酬?你…你答允了没有?
”
甘自凡脾气本就暴躁,被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响一扰,登时怒了:“你这样
儿是跟谁说话呢?”
白面人不管甘自凡已露威胁之意,语声又惊疑又愤慨:“你听了他来意,
却不当场了结他,还借他坐骑、将他带回来拿饭养著?”甘自凡道:“我为甚
么要杀他?”
白面人高声道:“好,今日之事很分明了,你要么就地杀了他,从这山崖
上抛下去,要不便杀了我,一般地扔下山崖教我粉身碎骨,就是这么两条路。
”
甘自凡喝道:“你稍安毋躁,坐下来说话行不行?我又为什么要杀你?”
白面人道:“你不杀他,便是存了动摇之心,要改投李家父子,那我留在
世上,迟早是受他们刑虐,你不如现下做做好事,痛快杀了我,把我这叛徒的
头颅献给他们,当作你投诚的第一件大功劳。”
甘自凡道:“你这么说也有理——”白面人道:“如此便请动手。”刷地
一声,将某种物事抛下了地,听声响似是弓弦颤动,想来是那张足可绞死人的
大籐弓。
甘自凡道:“我要是不杀你呢?”白面人道:“你若不杀我,便是仍然对
覃王效忠,当然要杀了这使者明志。”
甘自凡咳嗽两声,道:“我替覃王效力这么久,你却才找上我没几个月,
你图的也不是覃王的功业,是你自己的好处,因此与其说你跟的是覃王,不如
说你是跟我办事。”
白面人道:“是,我钦佩你武功,又另有身世打算,这才寻你接头。那便
怎样?”
甘自凡吼道:“不错!那么我对覃王忠心不忠心,何必跟你剖白?吵闹不
休,听得人难受,还不住嘴!”籐弓又是一阵乱响,碗盆等粗陶物事应声碎裂
,也不知甘自凡暴性发作之下怎样踹烂了家生。江璟在角落里听着,觉得甘自
凡弄出的声响,倒比白面人更为嘈闹,听得更难受。
白面人呼呼喘气,忽然压抑激昂声音,说道:“是我说错了。甘侠士,我
还是敬称你一声甘侠士。”
此人对甘自凡的脾性似乎知之甚详。果然甘自凡感觉对方声调变得平静,
加上真正的凶性未发,在碎陶片堆里又踹两脚后,便不再躁动,粗声应了,大
声答道:“坐下喝酒罢!有什么好吵?邬兄弟,咱们慢慢计议。”
脚步声响,似乎白面人正移向窑洞之门,但听他缓缓地道:“姓邬的武功
低微,又是个贱籍奴仆,甘侠士自是不屑对我剖白什么。只是今日之事,有我
没他,我不能因你心意摇摆,便容他活命。你要留这使者的命,邬杰只得自行
在这悬崖了断。”
〔第十五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