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骤起狂岚，《祈风(いのりかぜ) Episode 2》
1.游戏简介：
在睽违三年后，日月之境社终于推出了系列作的最后一部作品。
游戏名称虽然完全没变，但光是从宣传PV中就可发现有显著的不同，许多图─无论
是背景或立绘─都被重绘过了，变得更加细致成熟，尤其对比五年前的前传漫画，更是
不可同日而语。
EP2宣传用PV(OP+短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PcHDdcW9pM
有些人物甚至还显著地升级了(?) 如右边那位.. http://i.imgur.com/yZ1UsZh.jpg
而从该段短片中也可看出，祈风2 在演出效果上相较前作，更是有显著的进步，除
了有更多细微的表情符号及差分动作外，还多了亮淡色的对比效果，让对话更显生动。
难以想像这系出自仅有一位绘师还得兼程式的社团。
又在进入游戏后，最首当其冲的感想就是：终于可以全画面了......虽然我本来就
很少开全画面游戏，但这样至少拍图方便许多，不必再自行剪裁。
至于游戏内容上，不同于前作单线到底，这次采了多重结局制，且足足多达七个。
有几个还充分展现了制作组的恶意(笑)。不过严格来说，本作其实仍算是单线剧情，只
是跑主线的同时会出现很多“跳车式”的选项，一选下去就直接进Ending了。所以玩一
轮TrueEnding就足已凑满六个结局，唯一一个勉强算分支的选项，作者也很好心有给予
一次拉回来主线的机会(所以要选两次才会直接进入第七个结局)。
再加上，本作选项的答案其实都蛮明显，除了某个死亡结局真的有点惊吓外，不至
于有东方年代记那种恶毒到感觉被作者玩弄的崩溃感(XD)。
不过EP2 也因此就没有隐藏立绘了，取而代之的是粉丝向的Extra 模式。里头除了
传统的CG及音乐盒外，还有显系致敬某作品而制做的肥鸟道场，即在玩家跑过个别结局
后给予一些提示和闲谈。剧情完成达100%后，甚至还有一点隐藏要素。故游戏整体时间
较前作有显著提升，虽然官方测试预估七小时，但通常差不多要十小时以上才能达完全
通关(我自己好像是11小时又20分吧)。
以下为老样子的剧情解析兼心得。
2.其之一，梦境：
“无论在何处，人们都是奉神祇的名义发动战争。”
这句话当然不是剧中人物讲的，因为祈风中发起战争的就是神明自己XD
不过守矢与天狗间的战争确是贯穿了EP2 的主线剧情，也的确有点古代不同民族间
奉著各自的氏族神交流征伐，终达融合的感觉在。但作为整部剧情中的转折与收合，祈
风EP2 当然不可能仅止如此，虽然战争是重要的背景剧情，胜败却其实一点并不重要，
毕竟对跑过风神录的人而言，结局如何早已一清二楚了。还有许多更值得我们关注讨论
的对象。
在序章中，我们借由早苗的神祕梦境，先跳脱当下的时间轴，拉回到一段遥远的过
去：风祝的诞生。
这段故事看似有些突兀，其实是接续著EP1 中仅略微带到的远古诹访大战后续。不
过受限于视点，前作中作梦的是神奈子，作者也没有解释为何这作会换早苗突然一直发
前人之梦，顶多只能拿日本传统对灵梦─不是那个十万鬼巫女─之解释，认为是双神有
意无意间将心中所思藉梦境神启予信徒。当然更简单的说法就是剧情需要......XD
“八坂神奈子，这是我替自己取的新名字。”
“什么呀，那败给汝的我，岂不是也要跟着改名才妥当？”
在大战过后，双神达成了共生并存的共识，并借由赐名将原本冲突的两支氏族信仰
（建御名方与泄矢神）彻底融合并改头换面。同时，从第一代风祝的视点中，早苗也一
窥到了双神最古老的面貌──疏离又捉摸不定，是高傲无比的王。然而，在严肃的言谈
之间，神明竟也偶有如人类般的亲暱举止，尽管那并非常态，毋宁说是偶发的奇蹟，但
已足让身为人神间沟通桥梁的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为楔子，这段梦境引领提点了EP2 的两个精神，其一为和解共荣这种非零和手段
往往比战争更能使双方互蒙其利；二则为传达神明与信徒─或统治与顺从─之间，并不
当然得立于尊卑关系。即便连基督教的上帝都会随时代演化，何况是已经与人类无甚区
别的神奈子，与本就尚充满可塑性的早苗。
3.其之二：宣战：
梦醒之后，早苗终究得回归现实──战争终于开打了。
故事以倒叙方式，先描写守矢在山顶成功站稳脚步后，转而防守抗击天狗族的现况
。面对突然未知的敌袭，天狗选择先采取不停地试探攻击，以收集情报的方针。尽管神
奈子在其压倒性战力下仍显得游刃有余，但初临战场的早苗却似乎陷入了某种低潮。
大概至少有1/3甚至更多的玩家会在这边选错──然后就DeeeeeeeeeeeadEnding了，
从游戏开始甚至还不到十分钟XD 明明在EP1的设定集还曾保证过不会发便当的啊！说不
定还有早苗本命的玩家在深深感受到作者的恶意后，决定骂一声烂游戏并因此把档案删
除呢(大误)。
说真的，我第一次看到早苗就这样挂了之后也深觉莫名其妙，不过在回头复习过EP1
并思索她的心境脉络后，大概也有了点自己的看法。
可能有人会用PTSD(创伤后压力反应)来解释，即早苗因为战争而积累压力，最后突
然爆发出来。然而这场战争甚至还没真正开展，要说是主力近因可能有些勉强。
创伤是有的，但战争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早从前传最后的那场战斗起，
名为无力感的心伤就已深埋入早苗的心中。
“东风谷早苗应当是为了帮助八坂神奈子和泄矢诹访子复兴信仰，才自愿来到这个
幻想乡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总是在扯两位大人后腿似的？我是不是没
跟来的话，妳们会觉得比较轻松呢......”
若她只是单纯身为侍者还好，毕竟普通的祭司纯粹就是神权力量的人间使者，是绝
对的上对下。要人类反过来协助神明，不但狂妄，更几近一种亵渎。
但早苗并不只是一般人，如诹访子观察到的，她对双神的虔信其实更源于家人般的
平等亲近，而家人就该是个整体，早苗因此深觉负有对神明戮力协助的责任，一如前传
中她及时施展了风之奇蹟接住诹访子那样。也因此她才能够断然舍弃掉现世的一切，追
随双神遁入幻想乡。
可惜，从双神那场斗争、EP1 的习飞和试炼，到这场由神奈子挑起的战争，这些都
一次又一次重击了早苗，提醒她人与神明存在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等于将否定支持她
一路走来的人生目的，更让抛弃过去沦为愚昧可笑的决定。尽管在努力不懈的外表下，
或许连早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块沉疴有多重。但当混乱的思绪被言语定型，甚至一口
气倾泻吐漏之际，潜藏的怪物就再也无法控制，最终吞噬了她。
心理学上是有一个统称这种情况的名词：“习得性无助”，俗称“忧郁者的现实主
义”。用来形容人遭击垮后，转而认为自己所作所为与发生事情没有任何关联，无论怎
样努力终将徒劳，干脆放弃的现象。会造成此结果的关键在于“回馈”，即人企图影响
一连串结果却不断遭受拒绝时的可能表现。有趣的是，之所以又称现实主义，乃是因为
大多数的人会自行发展出另一套思考模式，来使自己相信仍然有掌控权的。意志特强的
会咬牙坚忍下去；但更多的人会借由某套神秘仪式─迷信抑或信仰─端视从何角度而论
，来说服自己希望仍存。这将有助于理解在第三章中的一些情节安排。
4.其之三，天狗之语：
不过人遇到挫折后，总还是得爬起向前行，被作者恶意给婊到的玩家也是(逃)。
选择继续将心病压抑后，故事也随之进入第二章。重点转向了两方对峙的过程。
在天狗眼光来看，一个会把主堡直接盖在自家头上的家伙，当然是不折不扣，必须
被彻底驱逐的入侵者。然而神奈子却不以成为征服者自居：
“胜而不灭之，制霸而不辱，在穷极中见证彼此心性进而携手向前。”
这是神奈子欲达成的胜利条件，在她看来，相较于过去讨邦灭国的程度，这已经其
所能屈就的最低底线了。然而仔细解读，这句话骨子里还是以胜利的霸者自居，有着挥
之不去的傲慢姿态。
也许诹访子有看出了个中问题；也许她只是隐约察觉不对劲，更可能是她只是想以
自己的方法来做事，无论那是为了神奈子或早苗。早已深谙退让之道的她有着不同于神
奈子的柔软手腕，也决心私下开始行动。
至于天狗这边，尽管神奈子不停释出了─至少她自以为如此─善意，但生性多疑又
自负的古老一族不可能就此臣服。有着足够耐心的他们决定继续观望──当然就这么一
路耗下去的话，读者大概会先失去耐性，总需要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出现。
虽然在EP1 就稍稍露脸过，但咱清廉正直的风神少女文文，这次终于以重要角色身
分出场了！只是这次的她难得担纲恶役，还是那种充满自我个性的邪恶，甚至还有点黑
暗骑士中小丑的味道在。虽然诚如她所言，妖怪绝对不是对人类温柔善良的存在，且以
天狗立场，守矢家本来就是敌人。不过在看习惯各种二创各种身为记者的无节操后，认
真又致命的文文还是让人感到特别耳目一新。
“一间来历不明确，神不神，巫女又不巫女的神社，老实说以天狗的观点很难寄予
信任。要使厉害的妖怪献出信仰并非不可能，只是ㄧ定得付相应的代价。而这代价，好
像不是落魄神明付得起的呢......糟糕，我开始同情起贵神社了......”
明明要比落魄大概没人赢得了博丽神社，妳怎不也同情一下(咳咳)
天狗的传说之一就是会不停在修道者耳边低语煽动，考验行者们的虔诚。而观察了
人类千年之久的文文，更深刻洞察著何为人类最害怕听到的事情：自欺的真相。她口中
虽质疑守矢神社为何要消极舍弃现世尚存的机会，实则暗讽连人类都舍弃了她们，又有
何资格前来要求天狗。但这应该还不足以动摇早苗，毕竟虽无可奈何，但那终就是早该
被抛诸身后，不值烦心的过往。“巫女又不巫女”，或许才是对早苗真正关键的一击。
“妳心中其实根本没有那份敬畏之心，没有世人口中的信仰。东风谷早苗对八坂神
奈子的意念，只是把亲情和想被需要的渴望投影在上头罢了，从来没有去深入思考涵义
，妳的信仰是ㄧ片虚假！”
从会对神奈子直呼其名，文文就发现了早苗信仰心上的矛盾。极为了解人类的她很
清楚一般意义上的信仰是怎么回事，她对此提出疑问，却恰打中了早苗的痛处：她真的
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虔信吗？就如在EP1 提过的，她其实也有隐约理解自己的行为似乎
和自己以为的信仰观念并不相容，只是未曾正视过。但随着与神明的距离越来越远，这
种矛盾感也越扩越大，直到被文文一语道破。
嘴上说信仰她们，却又不够敬畏。
想把她们当家人，却又不被需要。
那东风谷早苗，到底是为何存在于此呢？
向来是行动先于思考的早苗，很轻易地就被文文的挑衅给激怒。她踏出了结界，选
择向明知无法对抗的强大敌手宣战。口头上虽说是为了维护守矢的名誉、为了神奈子的
威信、为了贯彻自己的誓言。但更多的恐怕是一如以往地试图用激情掩盖心魔。可惜，
射命丸文并不是单凭勇气和满腔热血就能击倒的对手，在压倒性的战力，以及一字一句
不断切中心防的呢喃低语之下，早苗终究还是崩溃了，不管身心皆然。
面对这个否定了她全部的魔鬼，早苗似乎只剩下了一次机会，一次用来证明自己是
被神奈子大人所需要的风祝，而非哭喊著乞求神恩的弱者。
于是早苗又挂了......，一个便当吃不够，妳有吃第二个吗？
虽说还是能感受到某种来自大宇宙的恶意，但不得不说第二个死亡结局铺陈的非常
精彩。除了呼应EP1 早苗与神奈子对决时埋下的伏笔外，最后临终的演出更是让人有刻
骨铭心的痛感。将最后力量一点一滴注入同时，有形的肉体气力也随之消解凋零，但她
将能因此不负守矢之名，让东风谷早苗的不朽印记刻在眼前这只藐视她们的妖怪上，直
至永恒。正如她在前传曾对神奈子说过的，无论如何，她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的价值。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5.其之四，祈风：
当然，早苗如果真的挂了，故事就写不下去了......XD 所以还是只能打落牙齿和
血吞，摸摸鼻子选择忍气吞声。
在将被打得遍体麟伤的早苗送下山后，故事走上了两条分支。一是留守神社的守矢
双神；一是暂居到人间之里的早苗视点。因此第三章将是本作最长的章节，而故事核心
命题“信仰”也将在此一并探讨完毕。
东风谷早苗：
身心俱疲的早苗在连图都没有的苦命式神安排下，暂居到了稗田家。
本于不工作就没饭吃的要求，早苗在寄居调养之余，也开始了她在人里的另一段生
活：成为寺子屋的助教及阿求的外界资料提供者。
还顺便带坏人家： http://i.imgur.com/8jVz25X.jpg。
在因战争而充满肃杀之气的EP2 中，这个段落对读者而言也是难得的安逸，虽然还
是有战斗戏码，但毕竟别忘了如想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描述祈风情节，那就是“东风谷
早苗如何从正常的女高中生变成无常识的五面BOSS(死)”，既然神奈子忙着她的信仰大
业，自然就需要其他人来协助早苗进行─肉体及心灵上的─全面升级(?)啦。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回到稍早那场与文文的战斗。在战斗最后，作者藉文文之
口带出了一个值得讨论的设定：
“将试炼与惩罚带给人类才是祂们最原始的本质，而我们妖怪则是映照出人类内心
罪恶的镜子。”
罪与罚是人类创造出神明和妖怪的原因吗？对于妖怪部分，作者此后未再有多言。
毕竟本作的重心还是放在神与人上。不过对曾读京极夏彦作品的人而言，“附身妖怪”
的概念应颇为熟悉，这句话似乎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事实上，日本诸多妖怪确实都反映着人类黑暗的那面，无论大从被共同体所除外的
客群(如鬼、河童)，或小至个人心中污秽却难以避免的执念(觉、天狗)等，都是妖怪形
成的弥因之一。创作出阴阳师系列的梦枕貘亦写道：痴迷至极，即为狂，而发狂的人心
，与妖怪又有何分别。可见此为确有见地。
故文文之所以能对早苗如此，实际上就是因为早苗内心早有心魔，天狗的耳语只是
逼她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如明镜将丑陋映照出来。如果想再次面对文文，这个弱点自是
早苗必须思索克服的关键──即她个人的存在焦虑。
存在焦虑是每个人多少曾有过的哲学思考：我为何而生？我在这世上有什么价值？
如果人终将一死，那存在有什么意义？不过对早苗，问题倒也没这么复杂。如前述，早
苗在过去十几年来一直坚信对双神的情感就是她生命的一切，尽管因一连串的事情，加
上文文的最后一击，使她对此确信感到质疑甚至徬徨；但反过来说，只要针对这点去思
考辩证，无论最终结果是否定或肯定，都是一段新生的开始。
第一个NormalEnding即是这种思维下的产物：虽然有所遗憾，但早苗决心以人的身
分在人里重新出发。虽然身为人，就只能站在地上仰望那遥远至高的神明，不再能长随
相伴，如她在初入幻想乡时就察觉到的那样；但身为人，她也获得了过去未曾有过的体
会：被她人需要的感觉。
如文文残忍却一针见血的嘲讽，早苗在过去确实不曾有过真心相交的挚友，毕竟神
使就该全心全灵为神而活。若非如此，她也不能轻易就做出割舍现世而遁入幻想的决定
。但在这里，在抛开对神明的义务与责任后，她终于能够重新建立与他人的连结，寺子
屋的学生喜欢她、慧音赞赏她、阿求更视其为短命人生中的难得知己。至于之后的回归
现世更有明显的象征意味在──幻想乡终究是为虚幻之物而存在，若她决心重新拾起人
之身分，自然该回到以人为主体的现实生活。
尽管心中那份对神明的眷恋仍深埋心中，但就像独立的孩子终须离家，早苗在这条
世界线中虽失去了什么，但也得到了什么。至于死后回归幻想，那也只能说是她最后的
一点执著了。
可惜这样就没风神录可玩了，所以早苗还是只能选择往非常识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信或不信，那正是问题？
如果无法舍弃与双神的连结，那么早苗就必须重新建构起对信仰的确信。如EP1 中
诹访子与早苗那段对话，敝人以为其实用“信念”来形容早苗所追求的目标，会比信仰
更为贴切。信念是基于经验或思辨而生成的准则，但信仰本身却带有反经验的先验色彩
，甚至有点反理性的意味。
“信仰是一种理念，是价值观的表现，代表你相信或期望什么。...(中略)...在我
的观点里，信仰的对象或有或无，都是其次。重要是当事人是否厘清是出自什么原因
而产生了那种情感和行为。”
“在建立起自己的信仰之前，妳应该先弄清楚自己追求的目标才对。”
“因为荒谬，所以相信。”这句话或许才是信仰的本质，却显然不是很好的故事素
材。要一个信徒解释自己的信仰是很困难的，但他基于什么原因去选择相信，就有可以
探讨的空间。如康德虽认为信仰无法以理性验证，但本于道德信念的普世追求，他相信
上帝仍然在许多难解问题上存有一席之地。故蔽人才会说，问一个人为何信仰，不如说
是问其基于何种信念而去相信。上述出自剧中慧音老师口中的蓝字，实际上也是在说明
这件事，同时并遥遥呼应了EP1 中诹访子的说法：信仰如何实践系源于个人内心的标准
。故如何找出自己信仰之道上的罗盘，这将是第三章中，早苗得不断去思索的问题。
因为风神录和祈风终究是以早苗作为巫女而非哲学家的立场出发，故她不可能对信
仰与信念的生成之间做太抽象复杂的思辨，毕竟如她所言，神明在她的生命中是如此的
清晰，有什么好怀疑的呢？然而，她还是得先面对一个根本问题：她所追随的神明究竟
是什么，真的如文文所说的，是对人类的试炼与惩罚吗？
“我们祖先对于无形的力量，第一个念头是感到恐惧，害怕被惩罚，然后臣服。”
“神其实就是人对事物感到敬畏的投影。”
EP1 中作者就已经设定了这世界的神明是源自于人类对自然结晶的集体思念而生。
但要到EP2 中阿求和慧音的这两段话，才算完整诠释了祈风的神明观。不过这论点也并
非毫无所本，如宗教现象学者范德留，其见解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精确的注脚：
“力量是人在宗教经验里，所体验到最原初的对象，它并非以概念化的形式出现。”
而对力量的概念化与理性化─即如前述，人类对自然因果的解释─以形成理论性的
统合，就是神明诞生的肇始。甚至在原始社会中，神明─自然力量─还因此成为了道德
规范的力量，人民相信某些行为将触怒神祇，为自己甚至群体带来灾害。如东加人相信
偷窃者会被鲨鱼咬死；有名的汉摩拉比法典虽是由人所订，但形式上仍是以神之名对人
之犯罪做惩罚。由此观之，文文说神明本质就是对人类给予试炼与惩罚，似乎也挺有道
理。
“明明是同一件事，也都造成了崇拜行为的产生。成因是呈对比的恐惧心和感谢心
，妳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然而，文文却忽略了人类创造神明的目的，是用来控制力量，或至少使其变得可以
理解，如学者所言：“神圣即是既令人颤布，又使人心醉的奥秘。”因为颤布，所以畏
惧；使人心醉，故想亲近。是人类对神明总是又敬又畏，而神明也不可能总以严苛残酷
的容貌来面对他的信徒。就如慧音给予早苗的设问和参考答案，一个只有棍棒而无萝卜
的神祇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毕竟大多数的人都不是斗M(XD) 对人类展现道德关怀，乃
是神明演化过程的必经方向。
考虑到天狗也有自己的神明，文文应该是故意只说一半话，来刻意误导早苗吧。毕
竟连她自家的神明都不像天谴而更像个许愿机器了。
访谈(?) 完理论派的阿求及慧音后，早苗又紧接着咨询了两位虽同为实践者，光谱
上却位处极端的对象：不信神的藤原妹红；虔信神的相泽婆婆。
虽然故事中其实是先相泽，后妹红。不过因为妹红的部分比较单纯，还是先写她。
“我不否定神这个种族，但为人而活的神绝不存在！...(中略)...无论我祈祷或哀
求，那些家伙都不曾回应。”
她会沦为非生非死的蓬莱人，实际就是起因于某位神明充满恶趣味的设计。尽管不
老不死在许多人眼中是欲求不得的祝福，在她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诅咒。不但被迫切断
了与人类的一切交流，得独自面对世间的万般恶意──更可怕的是这恶梦似乎永无止境
。她当然也曾呐喊祈求怜悯过，但神佛却从不曾回应过。
我猜想，她或许也曾经历过前文所提的“习得性无助”阶段，毕竟1300年的历练让
她所承受累积过的无助感大概无人可及。然而，一般人放弃至多不过以死解脱，她却只
能换来更多的痛苦。她或许才因此能超越，使心灵也追及肉体成为了真正的蓬莱人。
如果连神都杀不死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果连神都不拯救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在慧音口中，人类对神明信仰最主要的两种心态─畏惧与感谢─对妹红而言，都只
是荒谬的笑话。某程度上她这个人甚至还带有一点点尼采超人的色彩：“存在就是要制
造差别；存在就是把生命力表现出来！”一如否定了基督道德，甚至宣称上帝已死，人
类无所依靠，只能追求自我升华的超人观，藤原妹红所展现出的是ㄧ种人类如何能抛弃
神的绝对主张。
故对她而言，早苗追求神明信仰是如此荒诞不津。她说不定在早苗身上看见了自己
的影子，都是看似自愿，实则半强迫地被神明扯离了人类应有的样子。在冷漠外表下，
或许更多的，是遗憾早苗不能及早看透神明的存在对人类而言其实有多么的无谓。也才
因此会对早苗打着神明向她挑战的行为，感到如此焦躁愤怒。
可惜不是人人都当得起蓬莱人，且早苗更是在稍早就因与相泽婆婆的一段访谈，而
自我洗脑成功(X) 确立了自我信念(O) 了。
和秋姊妹的虔诚信徒，人里的农妇相泽婆婆的这段对话，可说是影响早苗得以重拾
信仰，最关键的桥段：
“信仰是人们为了换取某种无法光靠自己取得的东西而做出奉献，是为了让自己变
得更好。出发点可以是善意，也可以是恶意。”
“我是农人，答案会更具体，说穿了就是为讨一口饭吃。”
相较于EP1 中，诹访子曾提过的相同问题，早苗这次的回答似乎有所差异。
她当时的答案简言之，是着重在对神明的单方“依赖”上，不过或许因对象不同，
也或许因慧音稍早前的说法影响了她，早苗这次修改了答案，除强调信仰系双向的行为
外，还具体强调了“人们为了换取某种东西”，简单说就是“愿望”这个要素。
如果把这段话给一神教的信徒看，大概会觉得根本是撒旦之语而感到惊恐吧XD
这几乎是把信仰贬低成一种利益交换，但人怎可以和上帝谈条件呢？只有恶魔才会
如此做。
然而，在神尚未脱离俗世的多神信仰，或是以人文想法去理解神明的世界观中，这
论点并不奇异，而幻想乡又是二者兼具。
另外，早苗在EP1 和EP2 中的两种答案，其实并非全然互斥，毋宁说是具有某种补
充关系的。借由宗教哲学学者费尔巴哈的理论，我们或许更能理解其思想的源流：
在他看来，宗教的根源是来自依赖感与愿望。对人类来说，只要生活中依赖著什么
，就可能奉其为神。而随着人类从对自然，到对社会乃至对人类本质的依赖，宗教也越
来越脱离世俗万物而纯粹精神化。但人基于依赖而投射出的神明，不可能无所作为就使
人产生依赖，祂必须对人类的需要与匮乏予以满足，而这就是愿望。“在愿望与愿望实
现之间，隔着一道充满困难或危机的鸿沟，将使得愿望成为一场空。”神祇就是可使人
跨越鸿沟的希望所在。
然而，这论点怎么看都还是带有无神论的色彩，抱持这种观点去奉献的人，真的可
以说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吗？秋穰子的第一信众相泽婆婆就曾因此迷惘过。毕竟，若人真
的仅系基于利益交换之目的对神明奉纳，就得面对两点质疑：
a.今天可以为利益而信仰某神，那是否代表明天就可以信仰别的神，甚至非神呢？
b.为何人所付出的，与神明所回馈的，从来不成正比？这显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外界的人类或许确系因此舍弃了众神，毕竟借助科技显然比跪求神恩来得有效率多
。如果在年轻时也有这种机会，说不定她也会舍弃对秋姐妹的信仰吧？相泽如此感叹。
不过，经历过信仰挣扎的她如今已清楚认知自己为何而信：不过就求个心安而已。
人类面对无情的自然实在太过于无助，以为自己就足已抗衡一切实是ㄧ种奢望。尽
管再怎样努力，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天灾意外给毁灭，但不努力却更不行！为了使自己
不至消沉怠惰，她必须许下一个理想愿景、一个心灵寄托好支持自己。要说是为了利益
也行，却不是单纯汲营于眼前小利，更是对自己这一辈子曾努力过的肯定。这股奋斗的
坚持早已内化成她信念的一部，只是恰好以自幼熟悉的秋姐妹信仰的外观所呈现出来罢
了。尽管这种思考逻辑似乎对神不是那么尊敬，但确实再不会有比她更虔诚的信徒了。
这又可以和DeadEnding1 中，曾提过的“习得性无助”放一起讨论。人类在面对无
法抵御的一连串失败后，很可能因此消极崩溃。为避免这种情况，我们会想出各种说服
自己情事仍在掌握中的感觉──尽管内心也明白那只是个错觉，俗谚“散兵坑中没有无
神论者”即如是。
另外，社会与历史学者也证实了多神与社会分工密不可分，如波里尼西亚的诸神就
被戏称为“百货公司部门”，因为他们分工细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神与仪式。然而，
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纯粹为神而活，更是在提醒人们，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庄严肃穆，而
应当全心投入。相泽婆婆对于秋姐妹的信仰，或许也能从这两点着眼解释吧。
“我的信仰，就在这里！”
在漫长的激荡与追索之后，早苗终于理解自己在寻找什么。她其实未曾失去，只是
不曾理解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先有感受才有行为，而感受又被心灵所左右。”
慧音的这句话点出了信仰(信念)的根源来自于心。尊敬、崇拜、畏惧、依赖、痴迷
，这些都是存于世上的信仰形式，但也仅是形式。人类之所以信，或不信，其实都是源
自于同一个原因：对自我价值的肯定。
人类视神明为家人，在常人眼中看来或许荒唐怪诞，但难道不是因为如此深厚的羁
绊，才能够让她一路走来吗？如果相泽婆婆能够将对土地耕作的热诚内化成信仰，难道
自己对双神的重视又会亚于她吗？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她的信念吗？
《神祇训》云：神道以诚(まこと)为本。而所谓诚，其实就是真实(まこと)，这是
日本最原初的民族观，包括真事、真言，及最重要的真心。其系指人在接触自然时，应
以朴素直接的方式去表达情感上的悸动，不应受理性介入。当自然演变成神明，这自也
反应在巫者与神的沟通上。まこと的汉字其实也可写作“信”，似乎也意味着神道信仰
的本质就有要求人当诚实与神交心，而若连对自己最真实的情感都无法面对，又如何与
神掏心呢？
这也说明了为何现实中的守矢一族，他们代代相传的神长官都必须在名字中加入真
/实 一字，即象征着他们终身将己奉心予神明的真诚与信念。虽然祈风及风神录并未明
言采用这个设定，但相较于将真实写入名字，自幼即与双神共处的早苗，其真诚之心当
然更应远胜于这些先人。而她在迷网后又重新确立信念的过程，更让她拥抱了过去因不
断压抑而留下的疙瘩，无论对神明，或对自己的情感，她已皆能坦然若之地直视。那又
还有什么理由，能够批评早苗，欠缺对双神的虔信呢？
“现人神并非一介代理，是由人类身躯升格成为新的神。”
齐克果坚信人天生的热情是跨越理性到信仰的关键，而提出“信仰的跃迁”此名言
。但早苗却更进一步，跨越了人与神身分上的鸿沟。这虽然有点过于巧合，但我相信，
即便现人神终究是人非神，对早苗而言亦无碍于她重拾信念的过程。说不定，她还会更
因此珍视所有的一切：
“有形之物终究会毁坏没错，但渐灭的证明却比什么都好让人来得安心。”
这段话虽是用在神奈子替早苗拾回过往之物时所说，但用在早苗与双神的关系倒也
契合。神明的时间感太长，以至留不下太过转瞬的记忆，但她若身为人，其有形肉体虽
终会与岁月共凋零。可那些逝去的过程，却将成为与双神共度过的见证。无论如何，她
终能无愧于心，踏上了回归守失神社的这条路。
诹访子与神奈子：
相较于早苗追寻信仰的漫漫长路，妖怪山这一边的戏码就单纯多了。
如果说早苗线是重新确认自己受动摇的信念；那妖怪山的部分，就是对彼此过度坚
持的信念，来场交错激荡的火花。
神奈子身为古老的军神和征服者，在面对难以轻易克服的强敌时，她选择最直接的
老方法：征伐与谈判。
然而，受限于天狗并非一般的敌人，甚至同样有着强大的意志与集体信念，她的一
切努力似乎都得不到什么进展。
即便坚信自己就该是天生的引领之人，毕竟那是她做了几千年的事情。但后头没有
追随者的话，也不过就是孤身一人。虽说诹访子早已私下运作替她布好了局，但这在她
看来，却是ㄧ种羞辱，提醒了她当年虽胜实败。尽管在早苗受伤后，她基于愧疚感，终
究承认了诹访子的作为，毕竟神社不是她一个人的。但她自己能否继续依诹访子的计画
，甚至屈从自己；亦或坚持己见，就是这部分的主题。
说起来很简单，选起来也确实很单纯XD 这部分的结局完全端视神奈子腰(X)身段(O)
的柔软度而定。
BE1 就是神奈子不愿屈就诹访子，强行贯彻自己的意志，终究遭至毁灭。
NE2 则是软过头了，虽然获得了天狗以外的众妖信仰，但面对天魔的强势，她们选
择退让，虽然好听点是见好就收，但这显然不是那个能断然下遁入幻想决定的
神奈子会做出的选择。
6.其之五，天魔：
故事终于来到终章，落落长的废文也来到了尾声，辛苦各位了Orz
在早苗重归神社，神奈子也依诹访子之计，取得了足够胁迫天狗的筹码之后，最终
的Boss天魔也终于现世出击。
本章基本上就是标准的大决战剧情，精彩程度不是我这点微薄心得可以呈现的，索
性就不提了(死) 虽然我有点想吐嘈最后一个选项(TE/BE2)......
不论杀或不杀，巫女和魔法使都一样会打过来嘛......囧rz 只差在又多两个自机。
我只想简单聊聊关于天魔的设定(是说那个固O结X真的没关系吗XD)：
人类意念捕捉了自然法则的结晶，用名为信仰的铁锤反复敲打造就出了神明；那么
，妖怪的意念结晶经过粹炼后，又会打造出什么？
如前述，这是早在EP1中就隐约埋下的伏笔，不过至此才被揭露出来。
其实两千多年前的希腊人早就想过了类似的问题，诗人色诺芬尼有句迄今仍让许多
人熟知的名言：“如果牛马有神祇，牠们的神祇就会像牛马。”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牛
马有否足够的智能创造神祇，那个诗人也不真是这个意思，只是单纯批评人类本位的希
腊神学。
但，根据本作世界观中的人创神论，这的确是很有可能的。也确实被落实在天魔这
个原创人物上。兼具了乌鸦天狗的速度；白狼天狗的韧性和鼻高天狗的咒力，她虽是天
狗一族，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支天狗，因天狗集体意志而从虚空中诞生的她，毋宁是独一
无二的在存。
然而，她真的是独立的个体吗？人类的神明尚有拒绝聆听祈祷的权力，但天魔却无
法忽视来自天狗一族的意念。甚至连想法都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当伊吹萃香出
现在面前时，她本能似地视其为敌人，却没注意到自己根本不曾见过她，只因为天狗对
鬼族的古老宿怨已深沁入组成她的元素之中。哲学上有个假想实验：若将一个人的记忆
移植进另一个人的脑中，那被移值的那个人要如何分辨何为自己的意念？记忆与人格同
一性密不可分，但诞生自集体记忆的天魔，大概很难说真的有什么自己的人格。
天魔的设定似乎也像是一种对祈风神学观的假想实验：如果真有一种纯粹源于愿望
而诞生的神明，会是什么模样？天狗大概不可能将天魔视为一族的惩罚或试炼，因为虽
说天魔的意志就是天狗的意志；但天魔本身却又得遵从天狗集体意志的力量。某程度上
神明其实是最不自由的存在，受限于赋与祂们神格的意象及意念。
还好，虽然作者也说天魔在长老眼中就如同天狗的许愿机器，但还是适度给予了她
足以证明自我的个体好恶。虽然作者并未给予理由，只能归诸于奇蹟。但毕竟对于自由
意志的本质，我们仍了解太少，如许多科幻作品中对复制人的设定，也多半声称彼此个
性不可能完全相同，何况是兼纳了集体思想的天魔？
7.其之六，结局：
最后，守矢神社终于和天狗达成协议，在经历漫长战争后，双方的意志终于取得了
沟通的机会。没有人是绝对的胜利者，但也两边都是赢家。毕竟共存共荣本就是神奈子
的目标；而天狗本身也有意图革新的声音在。尽管受限于历史之壁，天魔不可能当下就
答应信仰守矢。但至少也不会再对她们出手干涉。
更重要的是，早苗终于实践了她对神奈子和诹访子的诺言：不依赖神，独自飞到了
那片云上，鸟瞰这片将承载她们信仰与希望的土地。
“今后一定有好事，也一定有不如意的事，许多未知在等我们，也许能迎刃而解，
也或许将令人沮丧不已。到了那时不妨在飞上来眺望，让风将所有烦恼吹散吧！”
这个地方是引领早苗踏入幻想乡的开端，却不是她人生的顶点。她还能，也必须能
飞得更高，更远。或许不如意的事情已都经历殆尽；或许真正让人沮丧的事情尚未到来
，无论如何，她已完全确立了自己的信念，剩下的，就只是继续前进而已。
“东风谷早苗，要出发了！”
8.总评和结论：
如果东风谷早苗知道她还得一路输到星莲船，不知道会有何看法(死)
祈风二当然还是有缺点，例如某些战斗场景的兼用卡用得有点严重，但考虑到该社
团仅有一位绘师，却得应付占了将近1/3 游戏时间之多的大量战斗剧情，能够做到这个
程度已经算非常完美，没什么好苛求的了。
而其剧情上的高潮起伏，相较相对平淡的EP1 而言，更显得精彩万分。这并非说EP1
不好，而是EP2 更好！加上精进许多的演出效果，如更多的表情变化、Q 版CG等，让阅
读起来更有感觉。虽然或许受限于制作时间和经费，有些地方收得似乎有些仓促甚至有
有点过于依赖巧合，如香霖店主的突然出现(还顺便给答案)、诹访子猛然顿悟天魔能力
等，应该都还有铺陈更多的空间。但整体上仍不愧于睽违三年的长久等待。
总而言之，非常感谢“Twlight~日月之境”社团的两位老师，能够不辞辛劳制做出
祈风系列，除引领我进入东方这个大世界外，故事本身更带给我了一段美好的体验。很
遗憾敝人拙劣又枯燥的文笔无法阐尽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心得，恐怕也没办法为贵社
吸引到新的读者(毕竟都雷光光了......Orz) 是只能聊备一格，仅以此篇心得文，致上
敝人由衷的钦佩与感谢，也希望以后能享受到更多贵社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