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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培渲原以为事情进展很顺利。
　　和林俊成一起走在公园的林荫步道，感受着微风吹过，青草和树木的气味飘散鼻尖，
手拿着热咖啡漫步，他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户外行程的乐趣。
　　一同用餐据说是最能卸下心防，快速亲近的社交方式，进食中会让人们变得比较容易
放松，不过并肩而行，少了全副心神在意应对举止，戴培渲认为彼此更为自然地产生出一
股亲近感。
　　“戴先生、林先生，这边有社区的公告通知信。”回到公寓时，他们在一楼被管理员
叫住。
　　匆促打印的公告上头是斗大的标楷体文字，写着今晚七点要招开居民会议，所有住户
无条件必须派出一位代表出席。
　　“管委会想要商讨连续窃案，强调要管理员监督出席率。”年轻的管理员满脸尴尬，
用求救似的目光盯着戴培渲。
　　戴培渲从搬进社区以来，从来不曾出席会议。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戴培渲笑了笑。
　　能去一趟听听管委会对于保全系统的说法也不错，居民们对于社区的安全警戒心提高
就现况来说是件好事。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不是作为居民之一被邀请出席。
　　
　　晚上的会议是在居民活动会馆进行，这里有图书室、酒吧和类似咖啡店的空间，有一
些太太会定期在这里举办读书会。不过搬进来后，戴培渲只使用过楼上的健身房。
　　他没有刻意避开这些空间，纯粹只是有工作要忙，而且自家就有上百坪的空间了，戴
培渲都考虑要在自家弄一个健身区，根本不需要特地跑来公共设施。
　　然而，这天晚上和年长的邻居先生女士相处，戴培渲发现自己也许是下意识敬而远之
，避开和邻居闲话家常的机会。
　　活动会馆的装潢也十分奢华，仿欧风的厅堂吊挂著水晶灯，入口做成拱门状，地板铺
着地毯。
　　戴培渲一踏进富丽堂皇的交谊厅，便感受到众多视线。在一群四、五十岁的长辈中，
他一个年轻人十分显眼。
　　挑在今天染成金发，时机似乎不太好。
　　少数和善的先生太太对上眼时还是会打招呼，其他住户则是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
有几个住户小团体还直接在他的面前交头接耳。
　　林俊成似乎还没到，戴培渲环视了房间一圈后，也没有跟其他住户寒暄，迳自找角落
坐下。
　　“今天麻烦大家跑一趟，是想处理我们社区遭到窃贼盯上，连续发生了三起案件。”
　　似乎是管委会主席的妇人拿着麦克风说道，她穿着一身相当正式的黑色订制套装，耳
朵戴着珍珠耳环，打扮贵气，“这几家受害的朋友们损失都百万起跳，秋馆的何先生家劳
力士收藏全都不翼而飞，损失超过千万。”
　　交谊厅里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呼声，以及表示同情的叹息。
　　“我们缴了那么多管理费，请了这么多保全，钱都丢到水里了？我住过这么多高级社
区，从来没有遇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一位身穿衬衫西装裤的中年男子率先发难，高声抗
议。
　　他的位置旁还搁著公事包，一下班就赶来参加会议，火气相当大。
　　“当然，我们绝对会向保全追究责任，有必要也会换新的厂商，来保障大家的财产与
住家安全。现在我们担忧的是，犯罪集团发现在这个社区作案的报酬率太高，会以身试法
，再度上门。”
　　管委会主席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往美国洛杉矶的名人社区、瑞典斯德哥摩尔近郊的
富人区，都曾发生过长达好几年的连环窃案。”
　　听到这几起案件可能不是偶然遭逢厄运，接下来还会再度发生，分坐在交谊厅沙发椅
上的邻居们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我们管委会会加强保全，要求管理员提高警觉，可是也必须做必要的调查。”这时
，管委会主席朝着屋内众人扫了一眼，“要是有听到、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请大家务必即
时联系。”
　　整个交谊厅里有一半的住户和戴培渲一样，认为这只是公式化的宣导，可是接下来，
戴培渲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有没有人有意见想要提出？”这时，一直相当庄重的管委会主席，用着有点刻意的
语气开放提问。
　　“我们社区有好几百户，邻居有些不是太熟，又没有限制访客到访，有时看到陌生脸
孔，也不知道到底是坏人还是我们社区内的人。”一位眼熟的太太举手说话，声调莫名有
种背台词的拙劣演员腔调。
　　那位太太好像和管委会主席是同一个小团体的太太，他们曾来过戴培渲打工的店家几
次。
　　“斯德哥尔摩的那个案件其实就是熟人犯案，是当地一群富家千金少女为了追求刺激
、偿还挥霍无度的卡债，趁著邻居不在家时犯案。”管委会太太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说道
。
　　台下的邻居们面面相觑，从受害者摇身一变成可能的嫌疑犯，让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这时，坐在讲台附近的年轻太太举手，她也是同个小团体
的成员，她回过头来，和戴培渲正面相对，“我们今天规定每户都要有人出席──我想请
问戴先生家，不是由户长出席吗？”
　　戴培渲顿时成了瞩目焦点，他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就是户长。”
　　“那位常常开着保时捷造访的先生呢？他不住这里吗？”
　　“他只是访客。”戴培渲微微沉下脸，即使说明王谦霖的身分也无所谓，可是他不喜
欢被随意探问隐私。
　　“那么，夏馆的十六楼之一，是您一个人独居吗？”那位曾在健身房向他搭话的年轻
太太仍在追问，声音有点发抖，却仍瞪大着眼睛看着戴培渲。
　　“没错。”戴培渲反问，“这跟现在大家的讨论有什么关系吗？”
　　然而，在他回答后，整个交谊厅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部分邻居原本不知道戴先生是谁，也搞不清楚为何突然要指名他问话，却在戴培渲说
出自己独自住在房价最高的顶层公寓后，气氛为之一变。
　　这时，戴培渲发现林俊成不知何时已经来了，站在门口旁靠墙而立，表情严肃，心情
似乎不是很好，微微蹙眉。
　　“社区里太太们带小朋友在中庭游玩时，常常白天看到戴先生出入。据我们观察，戴
先生好像没有正职工作，大部分时间作息都不固定，只有每周在对街的咖啡馆打工两天？
”
　　年轻太太的发言话说得委婉，也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指控，可是在这种时候提及戴培
渲的日常作息与收入来源，意有所指的目的相当明确。
　　交谊厅里周遭投来的视线变得更为刺人，刚刚开场时大声抗议的那个中年男子横眉竖
目地狠瞪戴培渲，看他的眼神满满瞧不起。
　　戴培渲感到莫名其妙，“是没错，怎么了吗？”
　　“我想请问，戴先生的收入来源就是对面那家咖啡馆的兼职吗？”管委会主席拿着麦
克风问道。
　　“这应该是我的隐私，所有人都要公布自己的收入吗？”戴培渲环视了众人一圈，笑
笑反问。
　　“我们是提出合理的怀疑，你说你就是户长，不说水电生活费，我们社区的管理费一
个月四万元，以咖啡店的打工收入根本无法支付。”管委会太太用坚定的眼神直盯着戴培
渲，“您是怎么买下那一户房子的？是不是有人资助了你？要维持住在这个社区的开销很
不容易吧？”
　　戴培渲总算意会过来，原来这些太太怀疑他是放小偷进来的同伙。
　　“是用我父母的遗产。”戴培渲环视了交谊厅里的邻居们，重新扬起笑容，不疾不徐
地说道，“我家以前也算小有家业，代工外销的商品在海外有大量订单，累积了不少资产
。我爸妈死得早，和我姊姊出门时一场车祸全家都走了，结果不只留下公司和房产，还有
寿险跟意外险，我拿到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戴培渲回答得相当平静，整个交谊厅却霎时鸦雀无声
　　原本一副胜券在握，齐心抓贼的邻居们面露错愕，管委会太太第一次显现慌张的神色
。
　　戴培渲心想，他们其实未必真心认为他是小偷，有哪个犯罪集团会为了闯几次空门而
花个两三亿买房子。
　　他们大概认为他是某个富商包养的情人，本身经济实力不怎么样，真的有机率因为失
宠而误交损友铤而走险，可是犯人不是他也无所谓，教训吃软饭小白脸、富人家的寄生虫
，也能逞一时之快。
　　“那你为什么在咖啡店打工？”一个邻居先生发问。
　　“我想要学习技术，再投资创立品牌开店。”戴培渲说道，“就算我有钱，也不能钱
投进去就撒手不管吧？那家店开在非闹区的地段仍然生意兴隆，很有参考价值。我跟店长
学了很多。”
　　一时之间，戴培渲从不正经的小白脸，在众人的眼里变成了有钱却肯吃苦的富二代，
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多了一点爱怜。
　　用身体和情绪劳动得来男人的钱就万恶不赦，花父母的钱倒是理直气壮。
　　戴培渲对这些人的价值观感到无奈，但也能理解，毕竟这个社区的居民白手起家的比
例很低，大多都是高知识份子、从商有成的富裕家庭长大，有钱人的孩子更容易有资源保
持世袭，这里大多数的居民也都从原生家庭得来大笔财产。
　　听到他说投资前先亲身学习，有几位邻居尴尬地别开了目光，显然是那些做生意总是
失败的富家子弟。
　　“就像您说的，那家店的薪水是最低时薪，我就算天天值班也赚不到管理费，要不是
经济无虞，我怎么会只在那上两天班？”看着管委会太太仍有所怀疑的眼神，戴培渲反问
。
　　原本臆测他为了弥补财务缺口而犯罪，管委会太太现在也不敢随意明目张胆地提出指
控。
　　如果戴培渲是个继承大笔财产的富二代，那个常来找他的跑车男人恐怕是经济条件相
当的朋友，无论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还是家里不知道有什么人脉的小开，随意得罪了，
后续说不定会招来麻烦。
　　“戴先生之前没有出席过住民会议，我们没什么机会了解你，这次刚好解开邻居们提
出的疑虑，消弥误会，我认为非常好。”管委会主席太太很快重整仪态，拿起麦克风厚著
脸皮说道，“毕竟大家都住在同一个社区，因为误会而产生嫌隙就太得不偿失了。”
　　那位贵气的妇人若无其事地将责任推到其他邻居身上，坐在前排的年轻太太低下了头
，耳朵整个红透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一场指控下来，显然早有邻居谣传戴培渲是
个不务正业的小白脸。
　　“那还有没有其他问题？”管委会太太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整个交谊厅一片鸦雀无声。邻居们面面相觑，才刚冒犯了一个年轻人，谁也不想没事
胡乱做出指控。
　　他们都住在这个社区，每天出入都会碰到，要不是戴培渲看起来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也没人敢开口得罪。
　　诡异的气氛持续蔓延，今晚的会议似乎没有别的讨论事项，最后举起手的，反倒是那
个金发的漂亮青年。
　　“我有疑问，听说社区里有考虑组成志工巡逻队？”戴培渲举手说道，“我今天和夏
馆十六楼之二的林先生讨论过，想要确认公寓里的治安死角，并且在我们家门口加装监视
器。”
　　听到戴培渲如此认真关心窃案，管委会太太面露尴尬的神情，故作镇定地点头说道，
“我们会再制作意愿表，排班执行。”
　　言下之意就是事发以来，还没有付诸行动。
　　“既然如此，我就如各位太太所见比较清闲，又想自费装监视器，这几天有空时会和
隔壁的林先生走走楼梯间，也可能会观察一下防火门和各层楼的走廊与对外窗，有保安漏
洞会再通报管理室。”
　　戴培渲弯起嘴角，做出一个灿烂的漂亮笑容，“大家看到我不用紧张，不会把你们家
偷光的。”
　　此话一出，整个交谊厅气氛一滞，一些本来就没怀疑他的邻居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以
为指控已经轻松带过的管委会太太面色如土，拿着麦克风僵在台上。戴培渲也在譁然声中
，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轻笑声。
　　“浪费了好多时间呢。”戴培渲顺着人群走出交谊厅时，看见像是刻意留在原地等自
己的林俊成，摆出了一副苦瓜脸，故意抱怨道。
　　这场会议冗长又空洞，没什么实质效益。
　　“其实主委说得没错，能厘清他们对你的误解也好。”林俊成安慰。
　　“是啊，不够讨邻居欢心，会被当贼呢。”戴培渲扬起眉，“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讶异
，本来就听说过那些言论吗？”
　　“我很意外他们会当众指控你。”林俊成摇了摇头，比起否认，更像是表达难以理解
那些人的行为模式，“不过以前就听过你被包养的传闻。”
　　戴培渲脚步一顿。
　　看着戴培渲错愕的眼神，林俊成眼底浮现一丝促狭。从漂亮青年的反应能推估这种臆
测原先不在他的人生选项之中，他确实是好人家出生的小少爷。
　　“……你也相信吗？”戴培渲仰头看着林俊成的眼睛，“我是单身哦，而且现在没有
人养我了。”
　　漂亮青年半开玩笑似的做出委屈神情，眼神交流时，林俊成清楚接收到了直球暗示。
　　他们并肩走出活动会馆，沿着社区内的砖头小路行走，以往居民会议后，许多邻居会
留在那个空间里闲话家常，可是今晚气氛太过难堪，导致有不少人一结束就急着离开，居
民涌向春夏秋冬四幢大楼，现在回去公寓，反倒会挤在电梯厅里，不得不社交。
　　“我去趟超商好了。”戴培渲举起手，挥了挥充作道别，便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林俊成看着果断离开的纤细身影，最近只要有机会相处，通常戴培渲都是比较积极热
情的那一个，今天却像是无心留恋，若无其事地早早告辞。
　　豪宅社区大门口亮着橘黄色的夜灯，即使是夜晚仍灯火通明，戴培渲过了马路，真的
走进对街的超商里，拿了一个篮子走向啤酒柜。
　　自动门开启又关上，林俊成也走进超商，来到站在零食架前挑选著下酒菜的戴培渲身
旁。
　　林俊成扫了眼置物篮，开口问道，“你急着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