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早晨，他领着凌子搭公共汽车到第二市场。
尽管疫情风声鹤唳，第二市场依旧人潮爆满。为了吃美食，没有什么能阻挡台湾人。
他没有钻进市场，而是停在市场口的排队人潮中的菜头粿摊前。一夜没睡好的凌子，整个人眼神死全无灵魂跟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升天。
他对点餐人员说：“三样，再单点一份菜头粿。”
客人多，但餐很快就上来了。三样原来是菜头粿、米肠与蛋。
“我没想到你喜欢吃米肠。”
“我没有，是那个渣男喜欢，他每次来都会点两套，我每次都忍着恶心感吃完。”
“吃别种肠也会觉得恶心吗？”凌子故意开黄腔。
他面无表情回：“如果是那种肠，我会连白酱一起吃。”
凌子一脸想吐，他一脸同情：“对我开黄腔是妳吃亏，懂？”
凌子完败，忿忿夹起煎熟的荷包蛋，沾上橘色的酸甜酱汁，类似蚵仔煎酱的味道。再搭配一些沾著酱汁的蛋白，连同菜头粿一起吃。古早味风格的菜头粿滋味朴实，没有萝卜的水气，软软的，配酱料与蛋一起吃让口感多了点层次。
凌子注意到好友只有拍照，没有动筷。
“再不吃就要被我吃光囉。”
“妳吃吧，我真的不爱。”
凌子咀嚼著米肠，看着好友低头发限动。
好友放下手机，拿着面纸优雅的擦擦嘴，说：“我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凌子怔怔望着他，想起多年前，耳闻好友也差点出轨，那是他与渣男第一次感情危机。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的帐，真的要算，还真难两清。”
“叶祈，你跟前那个渣男，是真的没有任何机会复合了吗？”
“妳听过人生三大错觉吗？手机震动、我能反杀、他还爱我。”
“最后一个不是这样吧？”
“我说是就是。”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米肠，入口咀嚼，“他已经搬走了。”
吃完菜头粿，他们在旁边的老赖红茶买了豆红。
凌子说：“我记得，台北也有分店吧？”
“总店绝对比较好喝。”他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给予高度评价？”
“我愿意跟渣男一起来这边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老赖。”他慎重的为手中的豆香红茶拍照打卡。“真正的好东西，可以得到我的尊重。”
“......”这男人真的很会讲干的，凌子翻个白眼。
他们坐公共汽车返回车站，他带着凌子走进火车站后的商场，电梯直奔十楼。电梯门一打开，吵杂的电子游乐场游戏机声音蜂拥而入。
假日的电子游乐场俨然成为大型托婴中心，成人、青少年到带着幼童的成人全部都在这。
他带着凌子穿越吃角子老虎机的震耳欲聋音乐，来到射击游戏。游戏很简单，只要打爆随时出现的僵尸即可。
起初凌子一边尖叫一边乱射，频频因为射到一般人而被惩罚血量。
猪队友的行径惹得他大骂：“妳到底有没有打过靶！”
凌子吼回去：“我又没当过兵！”
“对齁，妳是女的！”
“靠北喔！”
两人呛著呛著，凌子渐渐抓到游戏诀窍，说也奇怪，只要画面上的僵尸抓住女路人，凌子射击的机率就会瞬间提高，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边大喊：“臭直男都去死吧！”连发连中爆头。
他也在一旁附和：“都去死吧！”
当GAME OVER 破关画面出现，两人满身大汗的欢呼出声，击掌。
他连忙把珍贵的成绩画面拍下发限动，笑着说：“不错喔尤安屿！”
霎时间，整个游艺场好像被调小了音量，音效模糊而遥远，像是被隔离在水面之上。
然而这只是他的错觉。整个游艺场依旧满溢着机台电子音。吃角子老虎机哗啦哗啦，四面八方高频尖锐的机台声，汹涌地在听觉里相互激荡。
出于直觉，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瞬间淹没了他。
回台北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凌子观察著好友的脸色，很平静。
“你在想什么？”
“想我已经三个月没缴电话费了。”
凌子质疑的问：“真的？”
他看向窗外，眼神专注：“假的。”一个个飞快掠过的车站，像一出出回放的旧影片。
车过后里，他们一起去后丰铁马道骑协力车，他是连脚踏车都不会骑的生活白痴。
车过泰安，那次失败的温泉旅行。
车过新竹，南寮渔港放风筝，结果风筝飞走。
车过中坜，他们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他还抽到捧花简直莫名其妙。
车过板桥，肩膀忽然被用力摇晃。
凌子说：“你要不要哭出来，会比较好一点？”
黑暗的车窗倒映他此刻的表情，他摸摸脸，没有眼泪。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吗？
凌子开口说：“是真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妳怎么知道是真的？
“因为你现在的表情骗不了人啊。”凌子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他非常矮小而凌子总像个姊姊那样保护着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某个部分熄灭了。
沈浸在黑暗里，稳定的火车节奏震动着，变成模糊的画外音，在记忆的画面里反复播放。他在心里看得很仔细，重复又重复的看。像是确认那些记忆的真伪，直到他觉得胸口一抽抽的，鲜明的闷痛。
啊会痛，所以是真的。
那就把所有黑暗里的情绪丢进火车经过的后头吧，然后远远的，远远地离开。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只说：“我们该下车了。”
市场菜头粿糯米肠
★★★
菜头粿没有菜头味，米肠还是温温的。
若不是酱料加分，让整体调味提升层次，否则实在让人失望。
不过，早就不习惯的口味，用酱料掩饰著，只会更加凸显口感上的不足。
本来就是有不合口味的，至今仍是不习惯，也不想改变习惯。
幸好我再也不用假装自己很喜欢这一切了。
后站欢乐世界游艺场
★★★
有了很多新机台，假日人满为患，多是亲子同乐为主。
环境清洁度可以，消磨时间好去处。
一切都很好，唯一的败笔是不小心喊出你的名字。
我终究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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