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pigass (不要哀求学会争取)
2025-01-01 08:00:19火车是在宪法诉讼法三读通过时停下的。
车厢门边的LED面板停留在桃园往莺歌途中十几分钟了,部分乘客埋在手机前的脸渐次抬起,望了望列车本应前进的方向,侧脸瞥了瞥久未移动的月台,摇摇头,垂首又让手机萤幕内youtube或IG接口的光线蒙上眼睛。收回视线,姆指搭上手机萤幕朝下拖动更新Threads页面,最新的一则,我看见,一小时前,画面是济南路的人群,半小时前,垂将暗下的天空。再次拖动,四十分钟前,再一次,再一次。
直到更多乘客抬起头向外望,火车已经停在同一个月台边三十多分钟了,邻侧南下月台的另一列火车亦然,那里的旅客眼神也朝这里,彼此与彼此交换心里的困惑。车厢广播:本列车在此临时停车,请各位旅客稍候。再等候,再滑动萤幕,还是暗色的天空和人群,还是三十分钟前。
毫无动弹。
第三次广播以后,播音器发出麦克风被轻轻拍打的声音,列车驾驶说,浮洲站发生死伤事故,本列车在此临时停车,开车时间未定。低下头再看了一次手机,贴文更新,是更久以前的向晚时分,那里的人们正在朝街头聚集—这里的人们还在原地不动,那个街头离人们很远,彼处的呐喊吆喝挤嚷也是。
一名乘客按下车门边的紧急呼叫钮,希望驾驶打开车门,对讲机里驾驶满怀歉意的回绝了。低头,排成横列的警察,是这样,在手机里是这样,还没确认是什么时候的事。紧急呼叫的声音陆续又响起,似乎来自其他节车厢,直到更久以后,驾驶以全车广播表示:本列车开车时间未定,如须换乘其他交通工具的旅客,本列车一号车厢右侧车门将开启,请依序排队下车。列车内起了微微的骚动,结伴的乘客觑了觑自己的旅伴,彼此询问之后应该怎么办?该留在车上等吗?这附近有公共汽车搭吗?什么时候能......萤幕画面仍未更新,那里暂时没有答案,一切仍是悬疑,这里有部分旅
客开始朝向一号车厢移动了—这里是八号车厢,还有一段路,去到哪里则要更远。犹豫半晌,低头看,手机显示已经八点十五,院会延长到午夜十二点,车厢走道有长长的队伍,乘客排队依序朝一号车厢走去。没有时间迟疑了。把握人群的空隙,稍稍侧身进入队伍,车厢一节一节,仍有许多原地等待的乘客,一位乘客正在联络友人前来车站接送,座位上的情侣犹仍相偎靠,带着孩子的母亲焦虑地望着移动的人潮,博爱座的长者蜷缩著瞌睡,更多的是还浸染在手机色光中的眼睛。经过一具警示灯闪烁的对讲机,列车驾驶说喂喂喂,对讲机前已然无人应答,大概是离开了。
一号车厢,右侧车门开着,门外月台上一位站务员正在引导人潮。向他询问南下的车班是否正常运作,他指了指轨道对面的另一座月台说,就快开了,要赶快。试着朝那里跑,其实无法跑太远,人太多了。仍然得排队,上阶梯,拥挤的剪票口,让过去,通往南下月台的楼梯,列车还未发动,车厢里都是乘客,经过数节车厢以外才找到一处空位上车。终于站定,点亮手机萤幕,更新Threads首页,人们还在街头,也许人们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车门关闭,列车启动,没料到北上的列车也同时发动了,乘客们彼此目送彼此离开这座月台,朝各自要前往的远方而去;我要前往的远方却是起点,火车看来是无法北上了,唯有回到出发的车站,另谋他法前往立法院。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假期刚要开始,明明是假期-接下来是财划法的审议,街头仍有人,即便不差我一个人,即便一个人不可能拯救任何倾颓的什么,但任何可能性都始自一点不值一提的念想。
无论如何,一切又开始缓缓移动了。
回到出发的车站,走一段路回到下班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车停车位,将进九点了,已经晚了,但是出发还不算太晚。发动摩托车,骑上纵贯路,往台北市前进,夜晚给公路增添了和白日相异的陌生感,路灯倒退替将来的黑暗腾出空间,但更远处仍有灯火,继续前进,继续前进。冬夜寒凉,经过一间姜母鸭店,汤锅的热气弥漫到街边,聚餐宴饮的人们彼此挨近,穿越那些蒸腾的雾霭,继续前进。经过一座桥,错过匝道,迷了路,摸索回到,越过又一条河,进到台北市,陌生的道路与陌生的城市,直到那里,那里开始出现警察设置的路障,车辆不得进入,那里的街头有人。
停车,绕远路,街区封闭了,找不到出入的方式,所有直觉能抵达的所在都不按常理了。步行,终于能够拿起手机,脸书和IG还能够看到许多日常生活的贴文,但这条街道不是日常的一部分。路障延伸到济南路,直到徐州路右转,朝中山南路去,这段日子以来经常这样走,不确定还需要持续多久,也许持续到国家终于好转起来。到达人群聚集的街头,宣讲车泊靠在慢车道分隔岛边,车顶的宣讲者请所有人跟着喊口号,扩音器的声音撞击远处的大楼墙面发出嗡嗡声。往济南路走,立院旁设置了舞台,舞台边架起了投影幕拨放国会频道的议事画面,少数党的委员正在发言,主办
单位说今晚有两万人参加集会;所以今晚有两万人挤在这里,一起盯着小小的萤幕看立法院议事持续持续进行,也许这两万人也都知道最终的最终将要发生什么,但那暂时还没有发生,在那还没有发生以前。暂时还没有答案,暂时还在等待,心内惶惶然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讨论结束,直播画面,立法院长宣布开始表决,采用举手不记名方式,群众开始鼓譟。停止表决!停止表决!立法院的大门紧闭。停止表决!停止表决!大群警察注视著街头的人。停止表决!停止表决!建筑物间空荡荡的回音。停止表决!停止表决!人们都知道。表决结束,赞成多数。复议?再一次,举手表决。表决结束,赞成多数,法案三读通过,多数党在画面中发出喝采与掌声。
夜晚仍然是夜晚,街头仍然是街头,,主办单位上台,说明往后的行动方针,当然还不到放弃的时候,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只是尽头何在?想望何在?
集会结束了。
离开众人停驻的那个街头,外边的街头还有许多车辆在移动,我们终究没有可能停下什么,当然是知道的,当然是知道的。在路旁的人行道有人群聚集,凑近前,原来是台大的周婉窈老师正在以台语向群众解说中华民国宪法和台湾的困局,在远离立院的这里,在一个这样的冬夜,犹仍执倔的讲说著,路灯恰巧照亮他们周围的黑暗,有了一点光。还有一点光,还有一点坚持的可能,远远还不是必须停下的时候。
至少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