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病需要孤独来医,因为只有苦痛才能治愈更深层的苦痛。
有时候,只想懒散地伏躺在没有覆被的床榻,不纠结进入赘余的睡眠,单纯涩眼望着
天花板涂布不匀的颜料,细数油漆乾化后残留的凹凸纹路,平坦面上参杂粒状的凝块,像
亮晰凝白的脸庞长满密集黯淡的雀斑,如此神经质地联想,妳又慌张地抚摸了两颊的痘疤
,让滑过的指尖深刻体会伤痕的历史肌理,好像深怕这些习以为常的特征会忽然消失,却
明明平常恨不得被完全刨除。妳不禁猜疑,人会对自己的缺陷产生自我机制的矛盾,总是
设法突破汰换,却只是勉强改变生命里本就可以改变的部分,借此让劣处有理由长时间附
著在身上,并自得其乐显露于外在。屡见的例子可表现于,妳足备幽默情怀得以巧妙化解
他人的讪笑,妳却坚持笃定这即为一种改变,透过评断的眼光以及无谓的坚持来掩饰事物
的本质。妳不知道为何突然在意这些生活中无关痛痒的细节,但又煞有其事地慎重思量,
仿佛对无机体赋予了崭新的生命一样,充斥哲学式的荒诞却固然寻得一丝真理。终于,看
著看着,妳原本还倦眼欲阖,现在反倒疲累得压抑不住颤抖的眼睑,上方的天花板如果肯
坠落,那么妳愿将此化作最轻柔的温被。
一旦醒后立身睁目,虽然映入眼帘的画面是一片残缺的空白,但妳能够预先看见有诸
多不肯面对的现实正活生生地排演,更不可避免地卷入戏中,当不成主导团体的先锋,也
难免注定成为冷落的配角,就像每一个运作社会的齿轮都会被另一个齿轮强制带动,无法
自行决定停止与否。所以,妳下床后的首要任务是篷头垢面地认清自己,把自己当作镜子
,而非刻意打扮一副干干净净的蠢样,让看透的银镜圆一个谎。这是妳每朝的例行习惯,
好提醒自己应该如何完美诠释脸上的挫伤,才不会让虚伪的外表显得完美,需要被过度关
注。
那么,或许正因如此,当谈话热络的声音响起时,附和的微笑就会接连发出,但一个
个分开来听却毫无相干,没有任何情绪差别,像掺和五颜六色的浑浊液体而已,一滩绝望
的死水,看不见心动的光芒。妳能够分辨其中有异,却经常忘记自己属于异常,也同时视
为正常的那一部分。在众多场合不愿意接受肆无忌惮的话题,却宁可谨慎发言应对,不轻
易逾越既定身份,不坚持立场反驳,别人怎么笑妳,妳就用同样的笑声嘲讽自己,而妳也
确实无法忍受,却能妥协自己如此对待自己。这大概也是妳的困处所在,明明强烈排斥现
实的无奈,进而意图修正,可是面临现实反而比任何人还小心翼翼。
孤独在妳身上演化成一种难愈的病征,总是对自己感冒,打着庸俗可笑的咳嗽,妳也
想摆脱不寻常的心理作用。然而孤独亦是解药,就在妳终于看清伤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