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朦胧的雨窗向外凝睇车潮,由霾光呈现出市区的颜色扭曲而涣散,看不清的轮廓反
倒带有不可解读的美意,又极为死板地被窗框定义。我们各自占据座椅两侧,我随兴倚窗
,妳一路攲睡,公共汽车在壅塞的交通中动弹不得,一下缓慢前驶一下又戛然煞停,来来回回
不知行进与否,也不清楚自己距离目的地仍有多远,时间仿佛空中悬挂的雨丝,飘摇于动
与弗动之间,看似连绵不断,同时静止如画。我谨慎察觉妳的身姿在玻璃面上倒映成薄的
层影,介乎里外世界,用力一拭上头的白雾,依稀存在的幻象竟倏然消失,仅留徒手轻划
的残渍。这一刻,我所拥有的一切美丽均停留于一瞬间,同一场景,因为一次无心的动作
而顿时绝灭。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过程,好像无所意义,但我无由地难以释怀,好像捡起
地上一颗引路的石子,在疲累的眼睛里变成了流星。
不知从何开始产生对事物极度敏感的错觉,无论色彩的感知,画面的过渡,还是感情
的依托,或许因为时日绵长而轻易被暂忘,但总会由于某个悸动的瞬间而唤苏。我生怕一
旦毫无保留地表白内心隐密的感受,妳会倍感荒唐惹来讪笑,毕竟连我自己也认为太过赤
裸,所以之后下车只是连环炮般阔谈几则似是而非的话题,不著感情边际。刻意佯装沉静
不语,继续沿凌乱的街头走着,半倾的颓树是泡软的藻荇,浮动的阳光像群游的金鱼。我
们悠闲的步伐像轻描淡写的暧昧情诗,留下蜻蜓点水的笔迹,春夏交接的豪雨虽然暂歇却
仍垂落着若隐若现的细丝,秘密地旅行在身上,仿佛我们之间表面的对话,明明发现对方
默默承受,却不敢就近温柔关切,两人好似紧密存在,却有一段无法辨识的距离。
或许,我顾自以为已经使用我们相通的语言,却未曾发现我们都不是在回答对方。
我们肯定都为彼此见证一切,但总有框架欺骗了眼睛,让我误以为我所看见的模样皆
为有限,都是已经被定义的,不可颠覆的。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学会诚实地开口,只明白有
些话一旦选择缄默,要再启齿只能以谎言代替,所以,此刻我保持过份的木讷,并不是无
话可谈,而是不愿再用肤浅的语言敷衍妳。经过象征诀别的街口,两人就这样悄然走散了
,像疾车拉起的一篷黑烟,无意间薰出一张张惨澹的愁容,这却是我唯一能替妳留下的痕
迹,我也不敢回眸,跟随车潮的速度一路驰行。如果妳问我,刚才觑窗的心得,我绝不会
回答我明明极欲赞叹,却因为窗框的缘故,我当作雨雾和光霁共同预谋的虚影而已。或许
,我不敢回答妳,等同于我不敢回答钟爱妳的自己。
春雨乍停,夜以爬床的姿势匍匐而来。月光是唯一肯说情话的,照见于案上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