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在访谈中说到:“《囧男孩》故事里虽然有〈快乐王子〉与〈魔笛〉的穿插,但其实
那只单纯出于我个人对这两个故事的喜爱而已,无论观众如何提问与猜想,我都只能说,
那是观众自己对于角色的投射而已。我并没有使出任何力量在暗喻与对比上,我宁可相信
:会这么想的观众,必然是因为,在观看《囧男孩》时,被施予了某种魔法,有那么短短
的一、两分钟,忽然变成了小时候的自己。”
若说快乐王子的故事是观众自己对于角色的投射,那么对于导演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
我认为导演既然选择了这个童话故事,其实也在无意识中将王子这个角色投射在两位小男
主角身上。
每个小男孩本来都是王子,身上披满闪闪发光的金色外套,在某个成长的瞬间一片片剥落
,剩下灰灰黑黑的西装。对小孩子的成长经验来说,“痛”是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情
感经验,这情感经验太过强烈了,强烈到让孩子不知如何述说,于是骗子一号只能以自己
的语言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一人一半的”,骗子二号则说:“说什么异
次元,都嘛是骗人的!骗人精!你自己去啦!”他们从未向对方说出我好难受这么成熟的
话,因这些情绪已超越了他们这个年纪的心灵所能理解和负荷的范围,令人激赏的是,导
演安排了患有精神病的一号父亲代替二人、亦代替了所有观众说出了这个字:“痛”,并
且继之而起的便是一声又一声的嘶吼。成长到底是什么?我想所谓的成长,便是不断学习
这个社会所教给我们的话语,并使我们最终能够正确地说出:这叫“承诺”,这叫“欺骗
”,这叫“背叛”,这叫“失去”……。
这就叫做“痛”。
然后我们慢慢地变成一个麻木的说书人,操练著这些制式的、早已失去温度的语言,继续
说给后来的孩子们听,但好奇怪的,怎么说都不对了,怎么说都带有虚假的成分,再多字
眼、再多语句都无法准确地描摹我们在成长过程中曾经历的伤心和失望,真正的痛,只需
要一声嘶吼就够了,这嘶吼是什么?电影快结束时,骗子二号一个人在图书馆窗前独自念
完了快乐王子的童话故事,然后阖上书本,拉上红色的窗帘,我记得故事的最后一句话这
么说著:那是王子心碎的声音。
心碎成两半了,快乐王子的雕像碎裂了,快乐王子经历了分离(燕子死了)与未能完成梦想
的遗憾(救济所有穷人),过往的美好全都在一瞬间崩毁,正如骗子一号和二号所经历的那
种情绪,那种第一次感受到的无法言喻的痛。
最令我心疼的,便是二号坐上公共汽车前往水上乐园这段。这时剧情的张力来了,当二号在抛
锚的公共汽车上睡着时,仿佛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考虑一般,旁白温柔的声音如神喻提醒他
:“你真的决定好要去异次元了吗?去了就回不来了喔。”这么残酷的事实,台下观众你
我都知道,但是二号不知道,我在心里一直喊著,不要去,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但
我知道二号的抉择是无法避免的命运,从搭上公共汽车开始,成长的齿轮便已经无情地转动了
,我很喜欢二号抱着蛋走在公路那一幕,那是他的孤单的“仪式”,包含了他与一号之间
的承诺、认清现实之后的遗憾、与一号决裂并且分离的感伤、想要挽回什么却无能为力的
复杂心情,这是一种自我完成的勇气,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拦的、义无反顾的仪式。
当二号爬著阶梯,从滑水道滑下来时,他开始跟许多人道别,包括卡达天王。电影演到这
里我已开始拭泪,我很想对二号说,你为什么要说再见?你知道说了再见之后,就什么都
没有了吗?我想起那些已经道别的,还有来不及道别的,那些曾经珍爱过的人事,全部,
全部都不会再见了。
虽然电影没有演出来,不过我相信二号真的滑了一百次的滑水道,我自己这么想像著:二
号一次又一次的爬上阶梯,一次又一次的滑下,直到第九十九次,他还是相信着异次元的
传说。第一百次之后,一切都结束了,没有所谓的异次元,也没有所谓的骗不骗人,答案
就是,什么都没有。最后,几颗蛋在水池中缓缓落下,这幕似乎呼应了前面摔破的蛋,我
想在水池中落下的蛋,应该是不会破的吧,经历过一百次的滑水道之后,二号明白了一些
事情,但从未打破梦想,而只是让它沉在心底的最深处。
于是,我们看到了手机上的卡达天王吊饰,以及让人不断想像的一号长大后的样子。还好
导演在片尾安慰了我们,只要一直相信着前往异次元的传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到过去,
回到心碎之前那纯真无邪的回忆,而那些早已遗忘的人,总有再相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