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行者 - 2

楼主: enurp (天)   2021-05-19 23:24:27
  双眼睁开,我望着蓝天,意识还很混乱,身体没有任何疼痛。稍稍回神之后......
干,眼睛怎么还睁得开?要真能睁得开,现在能看到的应该也是急诊室、手术恢复室或
者是加护病房的天花板吧?还是欧洲国家太讲究人权,医院里也要让病人看得到蓝天?
  全身轻飘飘的,一点沈重感也没有,想要摆动四肢却又很费力。不,不是费力,是
根本行不通。奋力想着“让我动一动吧”,一边摆动身躯,一个瞬间好不容易侧过身,
松了一口气。没错,我还在地上。人行道上有淡淡的血迹。淡淡的血迹......我可是从
十一楼摔了下来,怎么可能?谁来清洗过了吗?
  还是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只是在人行道上昏倒了吗?人来人往、脚步杂沓,行人
也太冷漠了吧。突然一把清脆的声音穿了过来,她的开场白是噗嗤一个笑声,“喂,起
来了,你要躺多久?”
  “啊?什么?妳叫救护车了吗?没有的话让他们别来了,我好得很......”我开了
口,快速说了那么长串话,声音却感觉扭曲了,在风中飘着。
  综合以上,我几乎确定自己是在走路的途中癫痫发作或中风,昏倒的期间发了一场
长长的梦。这可不妙,还是让救护车来吧......
  “你死了,还没发现吧?哈哈哈。”
  时间仿佛暂停了。我真的死了吗?
  怎么没有牛头马面接引?怎么没有隧道也没有亮光?怎么没有大天使来问我谁是真
神谁又是唯一的先知?上帝呢?佛祖呢?还是祂们全都还在路上准备抢生意?我听着她
轻盈的笑声,大脑里又大乱了起来。这是什么古怪的恶作剧吗?我很想起身,却不知道
该如何做到。难道我瘫痪了吗?
  “好啦,不玩了。你一直想着站起来、要站起来,全神贯注地想,就站得起来了。”
  我照做了,也顺利站起来了。
  眼前的小女孩顶多五、六岁吧,金发碧眼,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她穿着一套蓬蓬的
洋装,绑着两个小马尾,手中抱着一只褐色的小布熊,像是父母为了她的生日派对提早
起床,为她悉心打扮。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可爱的孩子了吧。但是她说我死了?
  “妳......”
  “我才不像他妈那些缺德的烂货,四处跟初来乍到的灵魂说他们还活着,把他们吓
得差点再死一次。”她又笑了起来。
  不对呀!细想,她的声音既遥远又近。你曾经在暗夜里有过幻觉吗?你很清楚你听
到了什么,却又很确定那只是你脑中的声音,从不曾真实存在。那是思觉失调患者和我
们这些正常人,或说相对正常的人,的主要差异。有些人把那当作疲劳的表现、有些人
视之为神启,或内心某种直觉的声音。那把年轻的女声就是这样传到我这里的,和周围
活人、车辆和虫鸟的声音有明显的区隔。
  “所以妳也是鬼魂?”天啊,这么年轻就过世了,我心里一酸......“欸,但你怎
么讲脏话?”
  “你大姐我活到七十六岁才葛屁,你个小毛头管老娘讲脏话。”
  “喂,你又知道他几岁......”这次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刚刚几分钟内的资讯
量太大也太让人震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转头。呃,我想转头。我要转头要转头要转头。呼,终于转过去了。眼前那个小
伙子的样貌着实让我心头一震。刚成年的样子,比我高出一颗头,十分挺拔。长长的棕
色头发被绑成辫子,一路垂到他的腰际。肤色比那个小女孩再深一些,眼球是翠绿色,
眉毛浓密,鼻梁高挺。胡子留得恰到好处。双颊的酒窝之上微微泛红,就像高原上的无
邪的藏童。他穿着一套剪裁类似民国时期长衫的上衣,只是领口低得让人一眼看到他精
壮的胸膛。红黑相间的绣线纹出了某种少数民族图腾,耳垂上挂著似乎是白玉琢出的鹿
头。
  白话一点说,就是很帅。非常帅,放在 H&M 的广告墙上都嫌浪费的那种帅。
  “挑这种人来人往的时间跳楼,要不就是有中年危机的大叔,不然就是多愁善感的
青年还是少年。你别忘记我也在这里接引了好几十年。不管怎样,阴阳两界年数总合,
年纪能有我大吗?”
  “妳......”但其实她也没说错,赶紧收了嘴。这时我发现,他们俩似乎说著是不
同的语言,和我也不同。但我们三人却能畅谈无阻。“不过你们是哪里人......”
  “心肌梗塞。”我又想转头,无奈地又得满心想着转头。
  “什么?好,我知道妳是心肌梗塞走的了......”算了,小伙子挺养眼的,还对着
我笑呢。
  “什么啊,我一般都是用什么房子啊、还是鱼之类的词作示范......”小伙子忍不
住插嘴,我也笑了出来。我好像听到“mahi”还是什么的,他讲的是波斯语吗?
  “不是,你再仔细听一次。心肌梗塞。”那个小女孩,呃,还是阿婆。随便啦,她
又慢慢了说了一次。
  这次我很清楚地听到一个德文字“Myokardinfarkt”,但是很自动地,这个词在我
的脑中被直接转译成了中文,像是戴了同步口译耳机。
  “恭喜你学会德语了。很方便吧?鬼魂跟鬼魂之间是不需要有人帮忙翻译的。”
  “对、对,不然要我说这种中古语言一路游荡几百年,想想就觉得挺寂寞的。”小
伙子快速补充,“灵魂的一切行动倚靠的都是其意志放出的某种波,这里大部分的学者
将用来沟通的波形称作‘沟通意志波’,而我们听到的是来自‘听觉意志波’。每一种
语言的每一个词背后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意义,对吧?那就是‘沟通意志波’所包藏的主
要内容,而它又和‘听觉意志波’共生,所以你会听到某一种语言,但在你的心灵里也
会自动被理解成你所习惯的语言......呃,我讲太快了吗?”
  我尝试理解这一切,“就像是我拿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中文的‘青蛙’,而你看到
了、打开之后就有一只青蛙蹦出来?”
  “很奇怪的比喻,但大概是这样没错。”小伙子抓了抓手臂。
  “所以你也可以直接拿一只青蛙往外丢,或寄出一个空的但写满字的信封吗?”死
后的世界显然比活着的时候方便多了,我忍不住接着问。
  “理论上是可以的,的确有很多鬼魂做得到这件事,但这需要非常长久的练习。有
点像是骑自行车、游泳或者弹舌,你学会就是会了,但要分离这两种波确实是难得许多,
比要附身在活人身上或在他们面前现形更麻烦、抽象。我目前还没遇过死了五百年以内
就达到这个目标的鬼魂。”
  “那你呢?”
  “我差不多要五百年了,但还没学会。”小伙子侷促地抓了抓头。
  “但即便大家都死了,说话不看着对方,还是不礼貌的喔。别怕麻烦,移动你的形
体跟婴儿学步一样,多做几次很快就会习惯了,几个月后你就不需要停顿也可以同时流
畅地说话和移动。”阿婆显然是被小伙子的“灵界沟通理论导论”搞得有点无聊,忍不
住补了这段,慈祥地像是拿着糖果和摇铃在教自己的小孙子怎么往前爬。
  我终于又转了身面对阿婆,“那你刚刚说,”不对,又转了回来,“你说你游荡了
几百年,所以我们不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也不会魂飞魄散,就这样在人间游荡?”
  “这种事情没人说得准,就跟你们现代人世间一样,大家各说各话,大部分的宗教
领袖也只是想多骗一点捐献还是什么的,然后承诺你会消除业障摆脱轮回,或者上天堂。
做个大胆的假设,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只有生与死。但我们还在这里谈话,就知道是‘至
少’有生与死,是不是有其他境界我们也还不知道。即便我们都死了,已知还是太少、
未知仍然是那么多。”
  阿婆撇撇嘴,“你这话说给自己听就好,我还在等天使接我去见上帝呢。”
  “我的宗教对冥界的叙述倒是和我死后实际看到的样子差不了多少。”小伙子也耸
耸肩。这显示了他对我好奇的这些现象了若指掌的原因,要解释也能深入浅出,道行高
啊。
  “我一直对世界宗教挺有兴趣的。你生前信奉的是什么?我搞不好有听过。”我开
始兴奋了起来,图书馆里那些少被触碰、积年累月堆著灰尘的书册从来都是我求学时期
最忠实的友伴,尤其是探究各类宗教的书籍。那些耳熟能详的宗教经典更是我早已前后
翻了好几遍,书架上古兰经、圣经和佛典兼备。有些是来自过度热情的街头传教士、有
些是庙里的结缘品,也有跟着课堂参访清真寺时和教长死活凹来的,虽然我从未信教。
任何宗教都不太相信。
  并不是否定信仰或是亵渎神灵,只是那些教义虽然万变不离其宗却也相互矛盾的很。
且看各种宗教的基本教义份子是如何视彼此为死敌,我始终认为真心信奉什么神佛都终
要面对理想的破灭。我喜爱古兰经里的音韵美学、享受圣经里的精致故事,也欣赏佛典
中为人类生活阐释的大智慧。但从未真心相信过什么。至少,我还在寻找。
但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吗?
  “你不可能听过的,我的族人早已被屠杀,那极少数活着的也四处离散,对我族的
口传历史绝口不提。不用过两代,这些故事就已经烟消云散了。经典也是流落各方,或
早已被焚毁,仪式随着神职家族的殒落,也不复存在。”他又耸了肩,仿佛他口中的悲
惨历史只是哪个谁喝太多威士忌时偶然和陌生酒客分享的闲话。
  转念一想,都“活”了几百年了,能不豁达吗。
  我又仔细思忖了一会,“但你说的是波斯语吧?或至少是某个中古或上古波斯语的
方言?”
  “答对了。你很有趣耶,在世时要不就是通晓古今的大学者,要不就是边缘书呆。”
他爽朗地笑了,“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后者。”阿婆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我搔著头,腼腆地接受他的调侃,“啊,我叫平峰,姓许。”
  “英格丽・埃尔娜・加施勒。”我如释重负,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叫她阿婆。
  “大流士三十三世・缪卡・赫莱恩。”这时换小伙子搔著头了。
  “跟那个平乱的波斯古王一样,酷。”但这种姓氏和中间名我在波斯历史上还不曾
读过......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但英格丽,你说你活了七十几年?”
  “七十六年。”
  “那你的样子怎么还是个小女孩?我以为人死时的模样会成为死后的外貌。”想起
那些大学营火晚会上的鬼故事,什么红衣的索命冤魂啊,还是躺在宿舍床上死亡的学长,
板着他七孔流血的脸孔到每个房间敲门要心脏病的药吃,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搞屁啊,我现在也是鬼了。
  “我们在这里存在的样貌,是基于你生前最幸福健康的那一刻而定。”她微笑,定
定地看着我,“但有些鬼魂经过某些对意志的修炼可以变形,就像换衣服一样。”英格
丽稍微停顿,“但你最好离这些鬼魂远一点。绝大部分你会遇到的鬼魂都很安全,但你
知道的,爱耍把戏的也不少。”
  “所以英格丽,妳七十六年来,最最幸福健康的那刻发生在你还是孩童之时?妳这
一生也过得不太快乐吧?”此话一出我就后悔了,或许我们都活得未曾痛快,死后何必
还互相伤害?
  英格丽面色一沈,又微笑了起来,“这里的规矩和定律还很多,嗯,好......关于
年纪吧,你要记得,你说的没错。所以那些看起来特别年幼的灵魂,要不早逝,就是长
大后的一辈子也未曾幸福。”她在“也”字的咬字更重了一些。
  “我一开始就自曝身份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是前者还是后者。”她侷促地挤出了
笑容,“无论如何,其他有经验的人......或你要说鬼魂也行啦,见到我们这样的,总
会带点怜悯,也对我们更仁慈些。
  “在这里,没有刀枪能够伤害你。你也要记得,游魂不是永恒的,会让一具游魂消
散的原因有很多,但要永远记得,在我们世界里,什么法术还是把戏的都好防,唯言语
是最残忍的利器。”一席话后,英格丽的面色呆滞,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在回忆著
什么让她创伤不已的过去。
  “但也没那么容易害别的游魂消散啦,”大流士终于开口,“摧毁意志是一种,但
鬼魂的意志比你想像中的坚强太多了。”他的微笑像是一颗最有力的定心丸,安抚了我
内心躁动的不安感。
  “好像太沈重了,我生前若要这样严肃说话,桌上没有啤酒是办不到的。虽然在这
里不用吃喝,我还是很想念家乡的黑啤酒。”英格丽又爽朗地笑了出声。
  “不过......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是个小男孩?”我突然有点兴奋,毕竟我的记忆
中翻来找去都是扭曲的童年、自闭的校园时光,和从来未曾圆满过的那几段感情。我想
起和外婆手牵着手在老家后院晒太阳和散步的那些时光。
  英格丽和大流士双双闭嘴,空气中显而易见的尴尬流窜。
  “你绑着马尾。穿着大衣,里面是衬衫。西装裤,一双有点旧的布鞋。”大流士首
先打破沉默。
  死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内,我已然学会了许多,其中包括:死人的眼窝也能潸然泪流,
只是脸颊上并不会有泪滴滑落。哭号也只是飘散在风中,阴阳两隔是这个意思吧,活着
的人再听不到。
作者: arnus (星狼)   2021-05-19 23:44:00
很有趣,推推,期待后续!
作者: pingfire (小彬)   2021-05-20 00:51:00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1-05-20 00:57:00
作者: agentlin (小瓜呆)   2021-05-20 12:49:00
作者: Dichen   2021-05-20 16:28:00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1-05-20 20:51:00
好看推
作者: onepart (万)   2021-05-22 13: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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