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发文也过了许久呢,这段时间就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准备念点语文考证照,去学
了开车。虽然以前工作常常在做技术文件翻译,但是没有证照实力也无法取信于人。
感谢一些朋友给我的私信打气与建议,虽然也有些人在催稿,但抱歉我是比较按自己节奏
来的人,只有当我也想写的时候,我写的东西才会有价值。
今天想说我故乡的故事。我老家是一个偏远的山村,都市人会喜欢跑来说是亲近乡下空气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因为是乡下而有不同味道的空气饱含着芬多精,实际上是来自刚
喷完农药的橘子园。
我算是相当早开始有记忆的人,从还只会爬的时候就有印象,那个会有两扇拉门对开、拉
环是狮首衔环的老旧电视里播映着卡通片,而我最初的记忆是我搞不懂这里面的人怎么跟
我身旁的人长得不一样。
我的记忆是从这样一个疑问开始的。过不久我知道那两个身旁的人是我的姐姐,再过许久
以后才知道那部卡通叫做小甜甜。大概是八个月大的时候老妈偶然发现我会认字,会把家
里不同字号的农用纸箱上面的姓氏用不同的反应表示,所以开始教我学更多的文字,然后
两岁多些开始有样学样的读报,看到不会的字就问。
当时父亲并不算有稳定的职业,毕竟务农就是看天吃饭,另外会从农改场那边拿些新的测
试作物(他特别喜欢挑那种不知道有没有市场的)、与用自己搭建的实验室做非洲菫的组织
培养贩卖,但那个的收入比起投入的时间也只能说是兴趣。他是一个很有实验精神跟浪漫
主义的人,所以我妈持家持得相当辛苦。
村落沿着丘陵陡坡兴建,几乎每间房子都有地窖,定义上的一楼是建筑在马路两旁的坡顶
,而地下室就是沿着陡坡削平的、低一层的地方,从地下室的门走出去也是接到农用道路
或者菜园,对外窗也确实能采到光,虽然因为地势采光时间相对短,但也并非想像中那种
只有人工照明的斗室。除了我老家我还没看过哪边整个村子都是这样的建筑。
因为人口大量外移,留下来的除了少数壮年农夫其余都是老人,姊姊小时候念的村落小学
也早已废校,现在往里面看去只会看到蒋公铜像在长草间探头像是土匪或者野生的顽皮弹
。往来经过的车流也早已被后来开辟的外环道路引去。傍晚天将黑的时候,昏暗街灯下的
飞蛾与蝙蝠共舞、唯一的通行道路两旁都是一到两层楼的垂直落差,这些像是从看不清楚
的崁下站起并趴在道路上的建物,还因为奇怪的违章改造恰到好处的多了一分诡异的人味
,道路修筑的很是整齐,但几乎不会有任何人经过。两旁的灯火稀稀落落,怪异的地形会
让你在一次的大喊中收到数次大小不一的回声。我们当然没什么恐怖的传统风习,但那气
氛如果我要形容,大概会说是梯田版的雏见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会在枝微末节的部分做点改变,虽然我不觉得有人会知道那是
什么地方,但如果真的有人去过确实有可能凭印象定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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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游具
村子的信仰中心是村内唯一的一座庙宇,建在整个村子最高的地方,规模虽然不能跟那种
名刹相比,但对比住户数也是相当异常。早些年这个集落曾经是很风光的,短短一条街上
有三间杂货店,从村子内就有自己的学校可资证明。然而从我们小时候开始就已经可以明
显感受到村子正在衰老,剩下老人跟一些孩子,等到这些小孩长大而老人逐渐离世,人口
的消散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过去在往寺庙的斜坡上的村民集会所前有着给小朋友玩耍的塑胶滑梯。不是那种单纯的三
角形、只能爬上去滑下来的构造,是盖得像小城堡那样的有尖顶装饰的豪华版,中间还有
一段黄色的管道可以让小孩子爬向滑梯。
某天的下午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去庙前的广场活动,两个姐姐在广场打羽毛球,而我留
在坡道上的溜滑梯玩耍,妈妈两边兼顾就在坡道上面来回走动。
起初我也是愉快的爬上阶梯、爬过管子,然后从滑坡上溜下来,但我某次爬上去之后,爬
了很久也没有办法爬到近在眼前的滑梯出口。管道另一头的光亮一直都是触手可及,但管
子像是跑步机一样不管怎么爬我跟出口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怪异、是个连恐怖的恐字都还不会写的年纪,只是感觉有点烦躁
,而且塑胶的管子给西晒烤过之后变得有点燠热,爬行其中的我只想赶快顺着坡道溜下享
受被风吹着汗湿衣服的凉爽。
有时候实在觉得闷热难忍,我会停下喘一喘之后继续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妈妈在外面
大喊“我们要回家囉!”
我诺了一声,终于爬到出口滑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妈妈随口问我。
“刚刚为什么一直要在管子里面爬来爬去?溜下来也可以再爬一次啊。”
在妈妈的视角里,她看到黄色的塑胶管内有个黑色的小影子到了出口又折返回入口、然后
再回头到出口、再折返。
我是很困惑,但因为年纪也不太知道怎么表达清楚刚刚的情形,妈妈可能也当成小朋友有
时会有的莫名其妙小偏执。
“你这样一直从另外一个小朋友身边通过很不礼貌喔,人家要一直闪你。”
似乎是管道的中间有另外一个动也不动的小黑影。
“可是马麻,刚刚只有我自己在玩,我没有麻烦别人。”
我说完之后妈妈就若无其事地停止这个话题,一声不吭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回家的路。
2.隔壁的房子
在村落里的老家自然也是村落里的样式。一楼是厨房与饭厅,还有爸爸的实验室与休息间
,我跟姐姐的房间在地下室里,家里的厕所在通往地下的楼梯间,楼梯仅在厕所外有一盏
鹅黄色的灯泡,半夜醒来尿尿时从下面看不到一楼,在一楼也看不见下面,眼里所见只是
通道另一端的黑暗。
两三岁连屁都屁不起来的小小孩,在这种状况下喊妈妈陪自己去厕所也是很正常的吧。现
在回想起来,那个地下室如果摆张桌子,非常适合玩龙与地下城,光是走向地下的那个瞬
间就足够让人有带入感。
家里有两个向下的楼梯,一个是通往我们的居住区,另一个则通向真正意义上的地窖。我
一直都很害怕那个房间,阴暗、潮湿,所有你能想到符合地窖的形容词都可以完美的套用
在上面。这样得天独厚的好地方,我爸拿来种太空包,所以里面还多了一股锯木屑加腐植
土的怪味。(当时我一直觉得菌丝会长进我的肺里,这让我更加害怕)
小孩子害怕地窖想想其实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即使是黑也不会让我那么牴触,即使
是爸爸打着提灯邀我一起下去看看他的杰作,我都会站在楼梯上看着他然后叫他快点上来
,年纪再大些也就是在地下室的门口不想进去。
这间地窖并没有任何故事、也没有什么恐怖之处,就是那个一年到头都潮湿阴凉的感受,
走进去都好像披上了层雾状的凉纱。
靠近地窖这一侧,隔壁的房子,在我们长大搬离村落的主街区后,才在某天父母自己聊天
时隐约听见一些端倪。
父母必须要在小孩附近说些不想让小孩知道的事情时,就会用台语或者客家话,小时候会
吵着要父母也告诉自己,但是会刻意回避使用国语就是不想让你听。所幸当时的我最喜欢
的节目就是铁狮玉玲珑,让我得以在装作听不懂的状态下略窥一点秘密。出于敬意,我会
写得较为隐晦也隐去细节。
隔壁的房子原先住着一家人,夫妻在与其他村民的往来也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但是某天妻
子好像因为一些原因离开这个家,最后男主人自挂在客厅。
我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小时候的父母知道我们会害怕,把这样的内容保密到家。
房子空了几年,最后找到了买主,也是一家四口,搬进了那间屋子。印象中也是感情不错
的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不过因为工作方便的关系,我们后来搬离了村里的老屋。
吃完饭后的闲谈会突然讲起这个肯定有原因,似乎是从四处泡茶的包打听朋友那里听来的
。
在新的那家人搬进去之后,过了几年,妻子也因为类似的原因离家,而男主人最终也选择
了同样的道路。
甚至是在完全一样的位置。
3.替代道路
从我居住的乡镇要往邻镇,可以选择绕外围一大圈的省道,或是较为崎岖、会直接接到乡
里闹区的替代道路。
替代道路只有单纯的两线,双向单道、禁止超车,也禁止运砂石的大卡车行驶,下方紧邻
河谷,因为台风的掏刷每年都在略为崩塌,也进行了许多的维护措施。
从小我就很不喜欢父亲开这条路,特别是晚上。蜿蜒的上坡路上远远的就能看到点着两盏
红灯的小小土地公庙。虽然整路都有灯,但是灯柱之间仍然存在无法被足够流明覆蓋的暗
区,于此之上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土地公庙,在夜里树影摇晃,映着若隐若现的红光,那气
氛怎么看都不舒服。更不用提路上还会经过隔着一水相望的公墓与多少一定会有些传说的
水库。相较于省道两旁全是住户,路灯跟住家窗户透出来的光让整路都灯火通明,这条路
上的住户明显稀少,即便有光透出来也迅速被旁边整片入夜的稻田吸收。
我那胆大的妈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以前的故事有提过她是遇上诡异事情会直接定神靠近
看个清楚好让自己不要疑神疑鬼的类型,但她也生理上抗拒直接见到路边葬礼或者靠近墓
地那种突然会心神不宁的感觉。
不过因为这条路直接接到乡镇内的闹区,可以省下一大段路,省时间又省油钱的状态下她
也没啥理由跟我爸坚持。
我爸务农的朋友有个儿子,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才在后续几年的
努力下如愿生了个男丁。年纪稍微长我几岁,虽然称不上熟,但因为彼此父亲认识的关系
所以不时会有碰面的机会。
大学时半工半读,早上一早出门后上完课,去大卖场打工到晚班结束骑接近一小时多的路
回到山里的家。我父母曾经也劝他这样小孩太辛苦,不如在外面租个房子让小孩可以好好
休息、有更多时间可以念书。
然而有时候传统家庭的想法很难理解,他父亲只是觉得小孩一个人在外面跟朋友混很容易
变坏,非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安心,在这之上还要负担房租这种多余的开销,完全是百
害而无一利。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也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在我读高中时的某天回家路上,父母突然脸色很凝重地告诉我他过世了。我听了惊讶的好
久都说不出话。
“怎么走的?”
“我说了你会怕。”
我注意到今天驾车的爸爸,开往省道绕了他一直认为的远路。
“他在替代道路那边车祸,跌到了路旁的沟里。”
妈妈接着说下去。
大卖场的工作往往不是时间到就可以下班,多少会被凹点时间做盘点与清理,他返家的时
间经常已经是接近深夜,因为想要早点到家,所以也选择了那条替代道路,但某天开始,
他在经过其中一段的桥上会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甚至还会追在他的机车后,这样的事情经
常发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速冲向市区,直到终于把对方甩开。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没有跟他的父亲反应过,但他的父亲可说是传统这个词的拟人化,牙
齿里面灌得不是法瑯质而是实实在在的铁。他只觉得这件事情不足为信,甚至还有点怀疑
是不是为了想要在外面住所以扯谎。
最后在他的妈妈还有一干乡亲的劝说下,终于是找人打听哪间庙宇的平安符灵验,去给儿
子求了一个。
而在戴上平安符之后,也确实有效,至少如字面意义上达成了一种恐怖平衡。
只是平安符这东西一般是有时限的,就像是我们从日本带回来的御守也有效期,时间过后
就只是单纯的摆饰,甚或是要特别去处理掉。
一年之后透过实务经验,他明显感觉到平安符的效力正在减弱,再次跟父亲请托再带他去
求符,但或许是忙碌,也带有铁齿而不在意的成分,他的爸爸并没有把这次的要求当成什
么优先事项。
最终意外就这样发生了,他彻夜未归,而有路过的人早上在路旁靠山壁的沟里发现了他跟
机车,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但就是停止了呼吸。
他的爸爸后悔莫及,妈妈更是几近崩溃,很难想像一个如此传统的男人,在给自己的妻子
数落泣诉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击,只是承受下所有怨怼,一言不发。
他一直以来对于儿女都有明显的差别待遇,甚至女儿是连大学都不给念的,然而父亲毕竟
是父亲,女儿们在这时还是撑住了他。现在的他也变了不少,会时常把女儿对他的好挂在
嘴上炫耀了。
但希望女儿生出来的第二个儿子能回来跟他姓这事还是让人有点无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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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与杂谈
第三个故事实际上就是我之前一直想说,但当时还是住在老家所以有点忌讳。因为发生地
与当事人就在我的生活圈内。版上有人困惑为什么大家对于创作以日本怪谈当作背景的接
受度跟评价会比在地化的更好?
其实原因很简单,当然可能有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成分在,但我个人认为,因为距离自己
生活太近的话我们会害怕。只有保持一个自认安全的距离,才能放心地去享受故事。取子
箱、REAL,恐怖得不要不要的,不过幸好是他国事务,还好我不住日本。
而最近会突然有空(准确来说是心情)再写文章,是因为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确定拿到了
某间上市公司的offer,在台积的供应链上工作。
工作性质跟待遇都有满足自己给自己的期待,不用再玩个游戏或看电视出现家里蹲剧情时
心中一惊、听到新闻讲无业男子就会下意识回头、早上起来刷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脑中就
自动冒出啃老族、无路用A咖小等词汇。
刚出社会时面试上另外一家半导体的上市公司,不过因为前任的关系选择去了台北做本科
系的医疗相关。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不过终于可以抓住机
会活成自己希望的模样,或许有可能能够再花点时间、或者能以此为契机把自己修复。中
间这段时间有过几次机会去构筑新的关系,最后却因为自己无法跨出去相信对方而无疾而
终。比起那些好的可能,我更害怕欠缺能力分辨出哪些是顺应当下气氛而说的好听话的自
己。毕竟我当作奋斗目标的东西曾经是别人顺应气氛的随口说说。
下篇预计会写以前出游的故事,也还有一些自己的故事要随着生活状况的稳定来解锁,一
样是要等到时过境迁才能放心地说。当然我那个神奇外婆的东港小镇还是有些故事的,不
过这些东西都是老样子,等到我心血来潮想动笔时,才会慢慢从脑袋里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