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在这儿磨多久都不成问题,这段时间里他甚至把计划都想好了,
他要逮著那个女鬼,再搞清楚这个“画中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记得自己掉入画中之
时,通过了一层很像水的东西,让他想起了阿诘的法术。
这是陈祇言事后听阿诘解释的。阿诘的法术是一种高速空间穿越,简单来说,假设这个世
界是由许多不同的层次交叠构成,例如道路也有不同的层次,公路衔接高速公路,高速公
路可转机场,机场下货后上铁道……不管在速度或是高度都不相同。在不同的层次上也会
也不同的行进方法,例如从甲地到乙地,有的路要走二天,有的路却只要走五分钟,差别
是非常大的。
阿诘的法术就是把你送进直线两点距离最短的那一个空间中,再用类似飞翔咒之类的东西
把你弹出去,于是你能够以技术上最快的速度,移动到任何你想去的地点。
乍听之下好像很简单,但要在短时间内连续突破二次空间交换,并施下强力结界保住受术
者的安全,就连湘祝这个咒术狂听到,都举手投降,说他不想学了。
湘祝骂道,要是我能使出连续突破二次空间交换的咒语,我就发达了,谁还和你玩飞行咒
!阿诘听了,也只是苦笑一阵,捡了根湘祝做为教学报酬的烟来抽。
陈祇言掉下来的时候,想起了阿诘的法术,之后又感受到周围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快速
的来去,他不禁联想,这幅画也许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一个“通道”的入口,就像推
开一扇门,外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他的人现在就是在走廊上头,迷了路,不知下一扇门
在何方。
那些“人”都能通过,他岂有走不出去的道理?他在一阵考虑之后,决定放胆一试,想办
法不要害怕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他拎起吓得不敢动弹的火狐狸,开始往前走,一直
走一直走,他一步一步的算著自己的步数,最后他发现自己在往前走了数十公里后,又回
到了原地。
这下可糟了,这时他的心里又浮出了二个可能的选项。
一,也许这个地方只能进不能出,那些走来走去的东西,其实都是和自己一样掉进来,从
此以后无法离开的冤大头,而自己中午遇见的灵异现象,搞不好是骗人进去的诱饵。
二,也许要满足某种特定条件才能出去,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再仔细想想,张老爷子怎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挂在墙上,不顾自己孙女有可能掉进
去的危险……他想了又想,又走了几次,沿途拿着灯东照照西照照,顶多看见古墙与柳枝
一类的东西,就和外头看进来的画一模一样。
搞了半天,他还没累垮,不过精神已经耗弱了许多,光是防范著周围可能扑上的恶鬼,就
搞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心想唯一的机会,就是等,等那双女人脚的主人出现。
他心想那女人应该是个关键。
没料到女人脚没在路的尽头啪沙啪沙的走出,缕儿倒是先掉了下来。
因为缕儿的关系,他开始觉得有些慌乱。
“这里是什么地方……”缕儿伸手摸了摸前方,眼睛还不适应黑暗,陈祇言一把捉住她的
手腕,让她摸索自己的脸。
“是我。”
“陈祇言!”她小声的尖叫了起来,“是真的吗?总算找到你了!”
“是真的,是我。”他叹口气:“妳怎么也掉进来,是那幅画?还是有人推妳?”
“推我……没有。我到处找你,碰了下那幅你说怪怪的画,就好像摔下去……这里是怎么
回事?”
“我也不晓得,我和妳一样,碰了画以后就掉进来,走不出去了。”
他把火狐狸抓起,放到缕儿的手掌心上,火光至少能照亮他们两人的脸。
“幸好这小家伙也掉进来,要不然我们就一起做瞎子了。”
火狐狸啾了一声,在缕儿的手心上舔舔,转了一圈,用脚抓起自己的耳朵毛。
“呼──”她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吓死我了,我想说你们怎么都不见了。”缕儿给火狐
狸抓了抓毛。
“呵。现在是连妳也一起不见了。”陈祇言苦笑。
他在解释了自己在这几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后,缓缓做出结论:“所以,妳听我说,这里可
能是──是画里头。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出去,虽然有点头绪,但不敢试,我想再等等。”
在听完陈祇言说的话后,已经过了十几分钟,缕儿也比刚掉下来时,看来平静许多:“我
爷爷怎么会摆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墙上?”
“嗯,所以我的意思是,也许这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妳爷爷才会把它丢在墙上不管
,只是我们不知道要怎么用它。妳有任何的印象吗?”
缕儿摇摇头:“没有。我说过了,我从来没去过三四楼。”
“不过,这听起来像是鬼打墙……”
缕儿望着远方,“鬼打墙不是骂脏话就能破吗?”
“好像没那么容易呢。”
“你骂过了?”
“差不多……”陈祇言烦恼的扯开话题:“我走了四趟,都没结果。”
“我还打算了,最糟的情况就是我们宣告失踪,也许湘祝会气呼呼的跑来找我们,到时候
可能会得救也说不定。”
“湘祝──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嗯。”陈祇言突然庆幸自己早上有和湘祝通过电话,湘祝应该记得自己人在张老爷子家
:“他应该知道我在这儿。”
“那你说的那个女人呢?”缕儿问起。
“不晓得。”他遗憾道:“我一直等,都没等到她出现。”
“再等等看吧。”
火狐狸在缕儿的臂弯里啾了一声,窝著闭上了眼,看起来好像很累。缕儿原本抱着牠,但
发现陈祇言那边照不太到光,于是将火狐狸摆到地上。
两个人像围着小火堆一样的坐在地板上,陈祇言也累了,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多和缕儿说点话,他不知道在缕儿的眼里,这个世界看起来究竟是什么
模样。是看到的比较更多还是更少?缕儿只说了,她看见一片黑暗,但陈祇言不时又会感
受到那些冰冷形体游走过身旁,说不定缕儿也会连带的有些不安。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累了,走了好一大圈,又讲了许多话,渴了也饿了,如果想要保护缕儿
,他必须多屯积点体力,好应付接下来的发展。他又看看缕儿,他发觉缕儿的模样,也并
非他所想像的那么无助。
比之于她刚掉入这里的时候,缕儿的神色看起来已经自若许多。
和落入无止尽的黑暗相比,她反而比较害怕身边的人又突然消失吧?所以当她又与陈祇言
相会之时,对于陷入黑暗的这件事,她已经不觉得恐怖了。
“怎么了?”
“没有。”
发现陈祇言突然盯着自己瞧,缕儿问道。在那之前,缕儿一直无聊得在数地上的梅花影子
。
这几天,陈祇言总觉得缕儿是个很不安的女孩,意料之外的,在真的出事的时候,她反倒
是异常的平静。
她果然是张老爷子的孙女?有遗传到张老爷子的气度?
但话说回来,女人其实很坚强这一点,陈祇言是无庸置疑的认可。以人的本质其实差异性
无多的前提下,顶多也只有坚强的方式不同而已。
“妳有想到什么吗?”他问道。
缕儿撑著脸,一脸困意的说:“我在想,如果是我爷爷的话,会怎么做呢。”
“我刚才也有试着去想,但也许妳猜的会比较接近点。”
“嗯。”她望着黑暗的远方:“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想不通了。”
“怎么说?”
“……我只有看到,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我看到的也和妳差不了多少。”
“真的吗?”
“真的。”
缕儿忽然不说话了。良久,陈祇言才回问道:“怎么了吗?”他看见缕儿微微的低下头来
,有点沮丧的模样。
“真的没有差别吗?应该有差很多吧。你是不是在安慰我……”等到她再次开口之时,她
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她突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她和爷爷说,等我长大了,让缕儿来继
承这家店好不好……
爷爷只是笑笑而不答。
从那之后,她常常都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少了这双眼睛,所以才走不进爷爷与爸爸的世
界。不管她怎么尽力,他们的中间都挡着一道无可言说的墙,墙的另一边,有太多自己无
法懂得的事物,这距离将他们越拉越远。
远到就连爷爷失踪之后,缕儿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有那双眼睛,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其实刚才的缕儿一点都不冷静,她只是想
起了这些让她难过的事情,整个脑中都乱轰轰的,毫无心思去感受周遭的黑暗与恐惧。
她想要想像爷爷究竟会怎么做。可是她完全想不出来,一个和她相处了一辈子的亲人,她
却想不出爷爷究竟会怎么做。
就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他一样。爷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到头来她竟然是一无所知,就
连爷爷的模样,都快要想不清楚。
“缕儿?”陈祇言见情况不妙,爬起身来,伸手抱她进怀里,缕儿倔强的用袖子给自己擦
干眼泪,她真的好想念爷爷,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爷爷还是抛弃她走掉呢。
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走了。
“呜……”
“不哭、不哭。”陈祇言手忙脚乱,一时间挤不出半句安慰的词汇。缕儿的眼泪哗啦哗啦
的猛掉,把他的衣领和袖子都沾湿了。
幸好是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来。
在那瞬间,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丧礼上的人,总要穿着满身黑色。
缕儿哭了好长一阵子,从嚎啕大哭,一直到眼泪哭干了,嘟著嘴啜泣,把这些日子堆在心
底的泪水一次哭了个干净。她迷迷糊糊的说了好多话,大多是一些难过的话,和爷爷一起
生活的点滴;陈祇言不管听不听得懂,都默默的点头回应,至少让她晓得,他有认真的在
听。
他一面哄著缕儿,视线却掠过缕儿的头顶上,望向不远的前方。
那双惨白的女人脚,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从缕儿开始放声大哭,而自己的精神松懈
之时吧──
她静静的站在前方,脚指头上的艳红色,在黑暗处显得极其的突兀。
直到缕儿哭累了,给陈祇言哄得睡去了,那站在黑暗处的女人,才发出轻蔑的笑声。
□□□
她到底是谁?
在画里占著这么显著的位置,这女人应该是这图中的重要角色才是。
陈祇言是这么想着的。
陈祇言不想先开口,反正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也不差这么一下。于是又等了好一阵子,女
人似乎耐不住性子,终于先开始说话。
先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笑声,再来是垫起了脚尖,好像想要看清楚他们的模样。
之后又是一阵尖锐的笑。
“这就是张炳的孙女……呵呵呵……还只是个小ㄚ头么。”
“哭了就睡,真是个小鬼。”
“长得也没多漂亮……”
毫无意义的批评,一再重复。
“请问哪位?”
女人不答,缓缓的在周围绕着圈圈,走动了起来:
“这花挺美的。”
她欣赏的,恐怕是地上的梅花影子,火狐狸听见她的笑语,吓了一跳,巴哒巴哒的在原地
绕着自己的尾巴打转,却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
“不过狐狸我就讨厌。”
“啾!”火狐狸听得一身毛都竖得老高。
火狐狸的叫声,把原本就睡得很浅的缕儿吵醒了,她茫然的抬起脸,看见陈祇言的眼神,
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对峙。
“不懂事的死ㄚ头醒来了。”女人照旧的在远处笑道,语调尖酸刻薄。
“缕儿,没事。”
陈祇言小声哄道,却抓得缕儿的手很紧。缕儿不自觉的朝着陈祇言的视线处望去,发出了
一声小小的惊呼。
陈祇言原本以为她看不见那双脚。缕儿往他的身上一缩,两个人挤成一团。
“妳看得见?”
“嗯。”缕儿咽口口水,惊惧的点点头:“怎么可能……”
“连这也不懂,真是张炳死老头的孙女?”女人又嬉笑骂道:“是那个骚狐崽子的烛光呐
,男人,您可真有双厉害的手,妾身我全见着了。可真是不得了的才能呐。嘻嘻。”
“这烛光……”陈祇言回想刚才制作蜡烛时,心里所想的条件:照出一切。他明白了,原
来这光照出的东西,不仅是自己,就连缕儿都能看得清楚。
“这儿平时挺热闹,不过大家都怕给那光照得一会儿现形了,都走掉了。真托您的福气,
又变得空荡荡的。”
走掉……意思是,这儿是有路可以离开的囉?
“不晓得这位小姐,知不知道出去的路。”
“哈哈哈哈哈哈──小姐?”女人狂笑一阵:“对了,妾身忘了,是妾身推您进来的么。
您怎么会知道出去的路呢?妾身真是糊涂。”
“是妳……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那灯上的梅花挺漂亮,若是摘一枝作发簪,您说美不美?”
那女人似乎在开他们的玩笑,一点儿也没想要正经的回答。陈祇言不禁蹙眉。没想到这个
时候,缕儿抓了他一下袖子,用唇语和他说:说漂亮。
陈祇言虽不明究理,但还是照做了:“很漂亮。”他客气的回应道。
“适合妾身么?”
“嗯……”连面都没见到,竟丢了个难题给他评论,他左挑右捡,总算找了句比较圆滑的
话来回她:
“我担心这花不够漂亮,搭不上妳。”
“呵呵……”女人听了这奉承,笑得可乐了:“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双惨白的脚,小碎步的往两人走来,停在二人的三步之外。
虽然已经如此的接近了,火狐狸的灯却没有照出任何的东西,没有人,只有一双脚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只女人的细手自黑暗中浮出,穿透了烛光,陈祇言紧捉住吓得猛发抖的火
狐狸,不让牠逃脱。
那双细手的指尖,在灯光下化为实体,反手,自灯骨阴影处一勾指节。
粉色的花瓣自指缝中溢满而出。
一枝粉白色的梅花枝,捏在指尖端似雪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