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之前,草田就断气了。
屋子里弥漫着草田伤口腐败的臭味,有人提议把草田的遗体移到外头去。
“反正这里连会吃尸体的野兽也没有……”希尔的话语听起来总是状似理智
。不过再怎么样,让草田曝尸在外头实在有点可怜。
我将早上去黑屋的事情跟大家说了一下。
“不然,我们将草田的尸体移到那里吧。”我提议著。
北斗跟兽人当然站在我这边,但三个人抬尸体并不方便。
“再来个人帮忙吧。”
没有人说话,我注意到Sun垂著的脸有点发白。
“我可以帮忙吗?”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是可可的同学,没人记得的平凡
女生。
北斗上上下下打量她。
“同学,妳太瘦了啦。抬不动。”他一转头,不快地喊:“干,搞屁啊!你
们算男人吗?要女生来抬尸体。”
长毛跟阿怪这才走过来。
北斗跟我合力拆了厨房的门板,把盖住头脸的草田抬上去,可可的同学坚持
要双数抬棺,于是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排在比较不吃力的中间位子,一共六人抬
起了门板。
门板一悬空,草田的手垂下,露出发烂的黑色皮肤。
可可和小兰吓得尖叫,希尔跟孤狼站在旁边看着。
“希望他一路好走。”希尔轻轻地说,表情悲天悯人。
北斗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著最后一点天光,我们一行六人抬着草田往村子的另一端前进。
安置了草田之后,回程途中,北斗跟嘉惠(就是可可的同学)攀谈起来,兽
人跟我走在后头,他趁机跟我说,长毛跟阿怪之所以不愿意帮忙,是因为早上他
们企图下山时,路上希尔提到了草田的皮肤病可能会传染的事情。
“你觉得呢?”兽人询问我的意见。
我想起Sun刚才在火光下发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
下不了山和草田的死,带给众人很大的冲击,女生们一个传一个,失控地哭
了出来,这一哭,阿怪和Sun眼眶也红了,他们毕竟更年轻一点。
虽然希尔这两日的表现让我对他感到失望,但某些时候,他坚韧不服输和充
满群众魅力的那一面也让我不得不佩服。
“才走两趟就放弃,你们的信仰上哪去了!”
屋子里充满著哭泣声,希尔终于受不了,突然站起身指著身上橘色团服上头
大大的“Fight Back”大声开口。
“我们不就是因为相信绝不认输的勇气才在一起的吗?遇到挫折、困难、不
公平时,Fight Back的勇气去哪了?如果不用坚持就可以轻易得到的,就不叫勇
气,那是狗屁,那是嘴砲!勇气是就算一只脚被拖进地狱,还是要奋战到底!无
论现在处境有多难看、不管是谁在捉弄我们,我们都要奋力一博,要Fight Back
!要反击!这不就是我们的信仰吗?”
希尔表述着他在部落格、书中、演讲中宣扬过百次、千次的理念,对着我们
这些元老教徒再次喊话。
“我们既然进得来,就一定有路出去。或许十条、百条里,只有一条是正确
的路径,能不能走上那条正确的路,是靠我们的运气,可是如果错过两次,就完
全放弃尝试,那么我们永远没机会遇上那条正确的路!”
他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有戏剧张力。
“阿怪、Sun!把眼泪擦掉,男人的眼泪只能为爱情流!”希尔魄力十足地
开口。“明天我们分组再走一次,这次剩下十一个人,分两组,走出去的就去求
救,谁也不放弃谁。”
希尔充满渲染力的语言激励了大家,即便是对他略有微词的兽人跟北斗,眼
里也出现了认同和希望的光彩。这个希尔终于和我们印象中和网络上的那个人有
点相似了。
看着他充满斗志的模样,我有瞬间的迷惘。
究竟这个激昂光明的才是真实的他,还是自私怕死的那个?
这个疑问即便到了最后,我依旧无法确定。
我只能推测,人都有隐藏的一面,那一面在匿名的网络世界可以无限发挥,
或真或假虚拟出来的网络人格在被众人喜爱和认同之后,开始了“谎言说一百次
,连自己也会相信”的把戏,网络里的假性人格逐渐立体成型,走出虚拟世界,
与真实世界的人格有了共生的机会。
我不是心理学家,所以推论正确与否有待商榷,但无论如何,我暗暗希望光
明的希尔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
既然要分组,我、北斗和兽人绝对是分不开的,脸色更苍白的Sun默默地投
靠了我们,不过加了他也才四个人。
我们这几个不知道是个性让人感觉不可靠还是面相看来很倒楣,其他几个人
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过来,好像跟着希尔是握著救命稻草一般。
“那我过去好了。”可可的同学,嘉惠,终究念在昨晚抬棺情谊,走到了我
们这一方。
确定了分组后,我们选了跟前两日截然不同的地点出发。
只不过五个人要进草丛,总是有点左右失衡的感觉,最后试走了一下,决定
让嘉惠不需拨草,直接走在我们四人之间出现的间隔空间。
“结果我选到了最佳位子。”嘉惠乐观地说。
实际接触之后,才发现嘉惠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安静,她讲话还蛮有
趣的,只不过站在可可这样的大美人身边,难免会因为自卑感而想隐藏自己。
“那是妳刚好瘦得像洗衣板一样,才站得进去。”北斗取笑她。
“你整台像卡车一样也没有比较好啊。”嘉惠不甘示弱。
我跟兽人都忍不住偷笑,昨晚我们已经在偷猜北斗和嘉惠搞不好会冒出火花
,今天就看他们两像情人斗嘴一样,显然八字有撇了。
这次无论如何也成就了一桩好事。
一路上除了北斗跟嘉惠偶尔斗嘴外,我们谈论的依旧是这次诡异的事件,从
原本正经讨论到后来的胡乱猜测,都不值一提。
倒是Sun始终没有说话,一直到我们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
“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又是手机声吗?”北斗问。“不过我确认过,手机的确埋得好好的。”
“不……”Sun迟疑地开口。“是……女人的声音。”
“是我或小兰或可可谁说了梦话吗?”嘉惠问。
“是女人在哭的声音。”Sun神情有点恍惚。“一整个晚上,一直哭一直哭
。我在房间里听到,在大厅守夜也听到……一直哭。我问过跟我守夜的长毛,他
也说没听到,可是明明就有……她哭了一整个晚上。”
Sun所说的话和表情让我们起了鸡皮疙瘩,一时之间,谁也没答腔。
“你们都没听到吗?”Sun喃喃著,也就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