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奴才护主
恭亲王在热河拜谒梓宫期间,是肃顺等人关注的中心,无暇刁难两宫太后,双方只是
暗地较劲,并无明显冲突。恭亲王一离开,肃顺等八大顾命臣与两宫太后的争执又开始了
。
第一件事是手握重兵的兵部右侍郎胜保,从距京数百里的直隶境内的威县行营上一奏
章,要求到热河叩谒梓宫(即谒拜咸丰皇帝的灵柩)。且不等批准,在上奏章的同时就动
身。这一举动无疑是对八大顾命臣不准统兵大员叩谒梓宫的公开挑战。
胜保在行军途中,又与带兵剿捻的山东巡抚谭廷襄联衔,胜保并又另外单衔上奏折,
“恭请皇太后圣躬懿安”,这又是一个政治性的试探举动,这是连在热河的曹毓英都没曾
想到,不得不佩服胜保试探得巧妙、高明。八大臣不能容忍任何抬高两宫太后地位与身分
的做法。可胜保并非一般小人物,他打出这两张牌,是毫不费劲的,可对于肃顺等人来讲
,胜保这一通轻飘的黄折子,无异为泰山压顶一般重。
胜保,何许人也?他既是咸丰皇帝生前所特别赏识的一个人,却也是肃顺所忌惮的一
个人。他姓苏完派尔佳氏,字克斋,隶属于镶白旗,原是举人出身,却由顺天府教授升迁
为詹事府赞善,成了翰林。咸丰二年,由文转武,在安徽、河南很打了几个胜仗,赏花翎
赏黄马褂、赏“巴图鲁”名号,凡是一个武官所能得到的荣宠,他很快地都有了。
到咸丰三年七月,怀庆解围,胜保乘胜追击,由河南入山西,克复洪洞、平阳,被授
为“钦差大臣”,代替大学士讷尔经额督师,节制各路,特赐康熙的“神雀刀”,这等于
尚方宝剑,二品的副将以下,贻误军情的,可以先斩后奏。这时胜保才三十岁,踌躇滿志
之余,刻了两方闲章,自鸣得意,一方的印文是:“十五入泮宫,二十入词林,三十为大
将”,另一方配合他的姓和“克斋”的别号,想了双关的四个字:“我战则克”。
到了英法联军内犯,僧格林沁和胜保督师力保京畿,八里桥一仗,胜保负伤,仗虽打
败,无论如何总是在打,而且胜保还颇有不服气的表示,这就跟士无斗志的城下之盟,不
可同日而语了,因此,胜保的“威望”也没有丧失多少。
就在办理“抚局”的那一段时间,胜保跟恭王拉上了关系。这一次咸丰驾崩,热河变
故,恭亲王一党的文祥与朱学劝定计,把他从前方找了回来,目的就是要他到热河来示威
。肃顺最看不起他们自己满洲人,但对胜保却不敢小觑。比起那些昏聩糊涂的八旗贵族来
,胜保可以算得文武全才,令肃顺不能不另眼相看。再有一个原因,就是胜保以年羹尧自
命,骄恣跋扈,根本没有把载垣、端华、肃顺这一班人放在眼里,如果敷衍得不好,他是
什么令人难堪的事都做得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肃顺等人不得不用出狮子博兔似的力量来招架。
第一个沈不住气的是端华,他手里摇晃着两通黄绫硬裱封套的请安折子,大声问穆荫
:“老穆,你在军机最久,可曾见过这种新鲜把戏?”
“从未见过。”穆荫摇著头说,“本朝只有臣子给太上皇请安的先例,从无给皇太后
请安的规矩。”
“那么,他们是什么意思呢?”
是什么意思?谁也明白,是有意抬举太后,尤其是把太后请安的折子与给皇帝请安的
折子放在一起,更可以清楚地表示出来,给皇帝请安不过是一种礼节。六岁的皇帝,根本
不知道什么叫请安折,而给太后请安,才是真正地表达了尊敬的意思。
八位赞襄政务大臣,受先帝顾命,辅保幼主,他们根本否认太后有接受任何外臣敬礼
的资格,太后只是“母”后,在小皇帝未能亲政以前,不得不让她们为小皇帝代言,完成
“亲奉纶音”的体制。在他们看来,两宫太后是没有独立的地位的,如果一旦有了独立的
地位,那就可以接收皇帝的权柄,使顾命大臣变得无所用其“赞襄政务”了!
因此,顾命大臣,每一个都感受到了打击,“此例不可开!”肃顺很严厉地表示了他
准备制止的决心,倘或封疆大吏,纷纷效法,群起尊奉太后,他们八个人的地位,立即就
会动摇。
“是!”杜翰附和著说:“此例一开,必起揣摩之风,说不定就又有建议垂帘的,那
时候再要压下去就吃力了。”
“继园这话不错。”载垣作了个提示:“咱们就商量该怎么办吧!”
“把他驳回去。”肃顺对焦祐灜说,“你写个上谕,回头一起送给上头看。”
“这……?”焦祐灜踌躇了。干了十几年的军机章京,不知拟过多少谕旨,其中各种
花万都有,但把请安折子驳回去,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竟不知如何着笔。
杜翰看到了他的难处,便说:“当然也不光是驳回去。说不合体制,交部议处,就易
于措词了。”
“这怕不太好吧?”穆荫表示异议,“臣子给太后请安,皇上要处分这个臣子,那会
引起物议。”
“怕什么!”肃顺冷笑道:“越怕事,越多事。继园的主意好,就交部议处。还有,
缟素期间,怎么能用黄折子?也一起给写上。”
这就是欲加之罪了!请安折还能用白折子吗?穆荫心里这样在想,却再也不敢多说了
。
就在这时,军机处送来一封信,说是安庆从太平军手中失而复得。八位顾命大臣一听
此消息,无不喜出望外。他们一面传观,一面都兴高采烈地瞻望前途,说是安庆克复,直
逼金被陵,十几年大患,一旦敉平,表面上是说此事,足以告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实际
是想证明他赞襄政务有功,尤其是想表明肃顺调护湘军的功劳,七人便给肃顺灌上一顿米
汤,把肃顺说得乐不可支。
“走!正好趁向皇上报捷的机会,进宫陈奏胜保的事。”肃顺喜滋滋地吆喝着其他几
位同僚。顾命八臣个个精神抖擞,列班晋见,行过了礼,载垣朗朗奏道:“皇太后、皇上
大喜!”
两宫愕然,国丧尚未满月,何来喜事?说这话,措词就欠检点,只是不便当面给他钉
子碰,唯有面面相观而已。
于是载垣便把安庆克复的确信,约略奏陈。这倒确是喜事,但西太后不愿现诸形色,
而东太后反倒感伤,拿块素手绢擦一擦眼圈,叹口气说:“这个好消息,要早来一个月多
好呢。”
早来一个月,大行皇帝生前便得亲闻,这一椿喜事也许能延续他的生命亦未可知。肃
顺感于知遇之恩,自然是最了解东太后的心情的,便出班磕一个头说:“此是大行皇帝在
天默佑所致。神灵不爽,益切瞻依……。”说到这里,竟然哽著嗓子,不能毕其词了。
“起来,起来!”东太后颇为感动,安慰他说:“这你也有功劳。”说著转脸去望西
太后,仿佛要商量什么似地。
西太后知道她的意思,赶紧抢在前面说:“都靠里里外外一条心,才有这个胜仗。朝
廷自然要奖励出力人员,等曾国藩的折子到了再说吧!”
这样暂且搁置,是在眼前最简单而无不妥的处理办法,肃顺和载垣都无异议。下面就
该载垣有所陈奏了。
第一件事就是要处分胜保、谭廷襄一案,等讲明了原因,载垣又说:“臣等受先帝顾
命,赞襄政务、辅保幼主,事事以祖宗成例为法,别无他意。”
这是解释说不是故意与什么人为难,但东太后仍旧觉得诧异,用奏折给太后请个安,
也不表示一点敬意,有何不可?再说,别人敬重你,你反训斥别人一顿,这不是不识抬举
吗?心里这样想着,便转脸去看着西太后,希望她能把他们驳回去。
谁西太后居然很平静地说:“既然成例不许,就交部议处吧!”说著,便亲手在这道
明发谕旨的“钦此”两字上盖了“同道堂的山,顺手拿了给东太后。
这不是她尊重家法,她心里比东太后还气,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胜保还有一道
奏请叩谒梓宫的折子,需要批准,所以特意有所让步,以便在这个折子上有话好说。
如她所预料的,载垣对于胜保的另一个折子,建议“毋庸前来”,他的理由是:“军
事要紧。况且就要恭奉梓宫回京了,不必多此一行。”
“这怕不大好。”西太后的语气缓和,而措词有力:“人家用黄折子请安,交部议处
,要来叩谒梓宫,给驳了回去。外头不明白朝廷的苦心,倒像有意跟人家为难似地。如今
打仗正得手的时候,士气要紧!咱们可千万不能做什么教带兵官员觉得朝廷不体恤他们的
事。”
这一番话说得载垣亚口无言,肃顺侷促不安,他觉得失策了。胜保原就有所不满,今
天西太后这番话要传了出去,徒然又结一重怨,不智之至。
这时载垣定一定神,还要勉强分辩:“圣母皇太后见得极是。臣等不让胜保来,无非
怕在外的钦差、督抚都像他这样子,上折奏请,那会很麻烦。”
“什么麻烦?”
“那时候要不准,有胜保的例子在,要准了,都来叩谒梓宫,会耽误军事。”
这是没话找话说,西太后微微的冷笑了一下,竟似不屑答理,反倒是东太后说了句:
“胜保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大行皇帝最喜欢的一个人,说是要到灵前来哭一场,也是他做
臣子的一番心意,凭什么不许他来呢?”
这又是一个钉子碰了下来,但也亏得有此一碰才能接上话荏儿,“是!”载垣慌忙答
道:“臣等遵旨。”
这一个回合谁输谁赢?表面看来,两宫太后同意将胜保递黄折子为两宫太后请安的事
,交由部议处的主张,以示惩戒,肃顺他们是胜了。但实质上慈禧了赢得了更大的胜利,
八大顾命臣不得不同意胜保前来热河叩谒梓宫,这正是西太后要得到的东西。
胜保一到热河,气派排场比恭王还大,随带五百亲兵,层层护卫,等于在天子脚下设
置了钦差大臣的行辕。亲贵大臣,是肃顺一派的,自然要假以词色,是恭王那面的,更对
他寄以莫大的期望,刻意交欢,异常尊敬。
一到的那天,照规矩不投行馆,先赴宫门,递折请安,然后由礼部及内务府官员带领
,到澹泊敬诚殿叩谒梓宫,少不得有一场痛哭。这自不去说他。
西太后见外官们对顾命大臣们也有抗礼的举动,顿时觉得斗肃顺等人的底气更足了,
于是按照先前与恭王商定的回京越早越好的计划,敦促八大顾命臣及早定下回銮日期,早
作回京准备。于是随前派太监出来“叫起”了,又一个回合开始了。
载垣、端华、肃顺三人见两宫召见,遂一同入宫,对着两位太后,请了安,两旁站定
。慈禧太后问道:
“梓宫回京的日子已拟定了吗?”
载垣道:
“闻得京城情形,尚未安静,依奴才愚见,不如暂缓为是。”
西太后道:
“先皇帝在日,早思回銮,因京城屡有不靖的谣言,以致迁延岁月,赉恨以终。现落
再事逗留,奉安无期,岂不是我等的罪孽?你们统是宗室大臣,亲受先帝顾命,也该替先
皇帝着想,早些奉安方好。”
西太后这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暗有责备之意。载垣、端华、肃顺如何听不出来,但他
们又不愿回京,一齐默然不答,思量如何回奏。
西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见载垣三人不说话,心想,你们不说我说,也不瞧着东太后
便说道:
“我们两人,统系女流,诸事要靠着赞襄大臣,前日董御史奏请训政,诸位赞襄大臣
,也来与我辈商量,骤加驳斥,我们也不去怪责。但既自命赞襄,为什么将梓宫奉安,都
不提起。自己问自己,恐也对不起先皇吧。”
东太后也不多说,只说:
“这话很是。”
肃顺对西太后方才的话,就听不下去,只是无可辩驳,故而不言,如今听了西太后又
提母后训政一事,更加忍耐不住,便道:
“母后训政,我朝祖制,未曾有过,就是太后有旨垂帘,奴才等也不敢奉旨。”
肃顺这话算是顶了,尤其是肃顺抬出了“祖制”,使西太后也不好辩驳,但她毕竟是
位不平凡的女人,立即说道:
“我等并不欲垂帘,违背祖制,只因嗣主幼冲,事事不能自主,全仗别人辅助,所以
董元醇一折,也不无可采处。你等果肯竭诚赞襄,乃是很好的事,何必我辈训政!但现在
梓宫奉安,嗣主回京的两桩大事,尚且未曾办就。哼,哼!于赞襄二字上,恐怕有些说不
过去。”
肃顺用“祖制”挟持了西太后一下,见她有所退缩,便想在“梓宫奉安”和“嗣主回
京”上,再进行反驳,以逼她就范。载垣便发话道:
“臣等赞襄皇上,也不能事事听命太后,这也要求太后原谅。”
这就是针锋相对寸言不让了。西太后一听,不由变色道:
“这也是叫你们赞襄皇上,并不要你们赞襄我们,你们既晓得‘赞襄皇上’四个字,
我等便感你不浅。你想皇上是天下的共主,一日不回京,人心便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
不安,所以命你等定回京的日子,劳你等奉丧护驾,早日到京,那就是赞襄尽职了。”
谁知两太后虽在“垂帘”上不作计较,却紧紧抓住“梓宫奉安”和“皇上回京”这两
张王牌不放,使得载垣、端华、肃顺三人无可辩驳。但回京是他们不愿意,必须作最后的
挣扎,于是端华便接口道:
“梓宫奉安,以及太后同皇上回銮,原是紧要的事情,臣等何敢阻难。不过恐京城未
安,稍费踌躇呢。”
西太后知道他们如此说只是借口,两宫太后早已与恭王奕䜣商议好了,如何肯听他们
这些,便道:
“京中闻已安静,不必多虑,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载垣、端华、肃顺三人,见西太后之意已决,料知争也无益,便同意安排回京事宜。
之后一齐叩拜退出。
怡、郑二王与肃顺回寓之后,肃顺气得了不得,说道:
“这婆娘如此厉害,到了京城还不要了我们的脑袋,依我之见,还是先下手为强,早
早动手为妙。”
端华道:“只是西太后的事,与东太后为关,只除掉她也就够了。”
于是,他们决定在“梓宫奉安”、“皇上回京”的路上,下手除掉西太后。经过三人
商议,由怡、郑二王及景寿、匡源护送太后、皇上,要怡、郑二王在行程中寻机杀掉西太
后。肃顺、穆荫、杜翰、焦祐灜护送梓宫,由一路回京。肃顺这样安排是有他的打算的,
因为照清室礼节,大行皇帝灵梓启行,皇上及后妃等,都行礼奠酒,礼毕,立即抄小路先
行,以便在京恭迎,这次自然仍要照例办理,銮舆在前,梓宫在后。肃顺想的是怡、郑二
王如刺杀西太后不成,或者中途有什么变故,他好借机逃走,直逃到俄罗斯去。
*
肃顺他们磨刀,西太后也在磨刀。
这天军机章京曹毓英整整当了一天差,刚回到家中,就有听差迎上来低声报告,说醇
王有请,派来的人还等在门房里。
夜幕相邀,而且坐候不去,可知必有极紧要的事商量,曹毓英顾不得休息,便轻车简
装赶向醇王公馆。那里一见他下车,便有人上来请安。也不说什么,打着灯把他引入后苑
,醇王已先在花厅里等著了。
“胜克斋(指胜保)那里你可曾去过?”醇王顾不得寒喧,开口这样问。
“这几天亲贵大臣如鱼贯似的拜访胜保,恐无机会深谈,故而未见。”曹毓英答道。
“上头对他这一趟来,挺关心的。此公爱闹脾气,上头有点不放心,他不会有什么卤
莽的举动吧?”醇王眼睛盯着曹毓英,像是问他,又像自问。
曹毓英先不回答他的话,问一句:“七王爷怎么知道‘上头不放心’?可是七福晋带
回来的话?”
“对了。内人是下午奉召进宫的。”醇王招一招手:“你来!”
说著,他自己一掀帘子,进了里屋,曹毓英自然跟了进去,抬头一看,大出意外,竟
是七福晋在里面,慌不迭要退出去,却让醇王一把拉住了。
“不要紧!内人有两句话,要亲自跟你说。”
接着是七福晋微笑着问:“这位想必是曹大人了?”
曹毓英答应着,甩一甩衣袖,恭恭敬敬地自报名字,请了个安,站起来又说:“七福
晋有话请吩咐!”
“倒不是我有话。”
“是上头有两句话,让她传给你。”醇王插进来说:“你站着听好了。”
“两位太后也知道曹大人当差多年,挺忠心,挺能干的,今儿我进宫,两位太后特别
嘱咐我,说最好当面告诉曹大人,往后还要多费心,多出力,你的辛苦,上头自然知道。
”
想不到是两宫太后命七福晋亲自传旨慰勉!曹毓英觉得感激与惶恐交并,除了连声应
“是”以外,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七爷陪曹大人外面坐吧!”
听七福晋这一说,曹毓英方始醒悟,便又请了个安说:
“请七福晋得便回奏两宫太后,曹毓英不敢不尽心。”
“好,我一定替你回奏。”
果然,曹毓英是矢诚效命。这一夜与醇王密议,出尽全力。醇王传达了七福晋带回来
的密命,说两宫同心,认为顾命八大臣已绝不可再留。如何处置,以及在什么时候动手,
两位太后都无成见,只有一个要求,这件事要办的稳妥周密,希望曹毓英与醇王议个行动
大略,顺便又提及举事密诏要早作准备。
就在这个要求之下,曹毓英为醇王开陈大势,细述各方面的部署进展,然后有条不紊
地献议进行的步骤,同时也作了职务的分配。
“我呢?”醇王问道:“到那时候我干些什么?”
“我替七王爷留着一个漂亮差使。”说著,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好,好!果然是漂亮差使!”醇王极高兴地笑着,笑停了又说:“你呢?这通密诏
既然说定了,你就早一点动手吧!弄好了好交差。”
“不必忙!”曹毓英从容答道:“第一,我得细细推敲,第二,早送进去,万一泄漏
了,大事全休,反倒不妙。”
“这话也是。那么什么时候送进去呢?”
“等启驾的前一天再送进去。”
醇王这时已对他十分倾倒,言听计从,所以越谈兴致越好,不觉已夜深了。
尽管夜深,但有一去处必须应酬,那就是胜保的行馆,这也是两太后的旨意。曹毓英
他知道胜保的脾气,虽在深夜,却以公服拜谒,一见了面,以属下的身份行堂参的大礼。
胜保学年羹尧的派头,对红顶子的武官,颐指气使,视为仆役,但对幕宾却特别客气,因
此对曹毓英的大礼,避而不受,结果曹毓英给他请个“双安”,他还了一揖。接着请客人
换了便衣,延入小客厅,置酒密谈。
待曹毓英从胜保那里兴尽告辞,此时已是曙光将露的时刻。他回到家中略略休息一会
,简单用过早餐,驱车直到宫门来上班。
等接了折,把每天照例的事务料理得告一段落,他的精神有些支持不住了。平时他的
身体就不太好,饮食将息,时时当心,现在自觉任务艰巨,更要保重,所以把许庚身拉到
一边,悄悄说了缘故,托他代为照料任务,但对别的人,只是托词肠胃不好,先行告退了
。
等一回到家,吩咐门上,这一天任何客来都挡驾,然后宽衣上床。这一睡直到中午才
起身,吃过午饭,喝着茶回想昨晚与醇王所谈的种种,觉得应该立刻通知朱学勤,转告恭
王。于是在书房里关起门来,写了一封极长的信。这封信当然重要,却并不太急,无须借
重兵部的驿递,所以他亲自封缄完固,派了一名得力的听差,专递京城。
其时天色还早,精神也不错,便打算著把一回京马上就要用的那道上谕,拟好了它。
先取焦祐灜主稿痛驳董元醇的“明发”,逐句推敲了一番,觉得“是诚何心”这四个字,
恰好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抓住了这个要点,全篇大意随即有了。军机章京拟旨,
向来下笔修辞,成了习惯,就是时间从容,也不肯枯坐细想,便取过一张纸来,提笔就写
:
“谕王公百官等:上年海疆不靖,京师戒严,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筹划乖方所致。载
垣等复不能尽心和议,徒以诱致英国使臣,以塞己责,以致失信各国,淀园被扰:我皇考
巡幸热河,实圣心万不得已之苦衷也。嗣经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等,将各国应办事宜,妥
为经理,都门内外,安谧如常。”
一口气写到这里,成一大段,自己念了一遍,觉得措词疏简粗糙,正合于事出无奈,
怠迫传旨的语气。而“都门内外,安谧如常”,归功于掌管“各国事务衙门”的恭王,亦
恰如其分。心里得意,文思泉涌,但就在重新提笔濡墨的时候,听差在门外报告,说有客
到了。
曹毓英大为不快,拉起官腔骂道:“混帐东西!不早就告诉你们了,一概挡驾吗?”
“是许老爷。”
原来是许庚身。这没有挡驾的道理,倒错怪下人了。当时吩咐请在小客厅坐,一面踌
躇了一会,终于把那通未写完的旨稿烧掉了才出来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