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 人物志-安得海 第二章 风云骤变(2)

楼主: Darring (血染天使翼)   2014-09-04 16:22:57
  咸丰帝正沉浸在龙脉有传的喜悦之中,谁知内忧外患扰乱了他的春梦。
  咸丰十年(公元一八六○年)三月,江南大营被太平军打破。张国梁死在丹阳,清兵
大溃,苏州、常州一带,均告失守,继之徽州又陷,捻军又起,袭扰山东、湖北、安徽、
河南等省,引得咸丰日夜忧心,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未平,外患更是迭起。英
法等亚,寻机挑衅,先在广州发难,带领兵船直攻黄埔炮台,两广总督叶名琛才能平庸,
却又目中无人,对外军侵略置之不理。外国兵船直开到十三洋行地面,又再攻打凤凰山炮
台,夺下海珠炮台,快要到广州城下了。城里的司道大员,慌张起来,大家都跑到总督衙
门去请示,那叶名琛却手执书卷仍是若无其事。忽然霹雳般的一声响亮,大炮打进城来,
把城墙打得粉碎,叶名琛才害怕起来,打发人去讲和。英国领事和香港总督的条件是,只
要叶名琛一个人出来讲话,万事全休。那叶名琛听了,越发害怕,只缩著脖子,躲在广州
城里,不敢出来。起初还有美国领事从中调停,后来看看叶总督竟是个缩头乌龟,也不觉
动了气;便去联合了法国公使噶罗,英国公使额尔金,俄国公使布恬庭,商定动武事宜,
这几个国家公使一齐带了兵船,开进广州。这才把个叶名琛急得手忙脚乱起来。他一面传
令琼州总兵黄开广带了一百几十只钓船、红军船出去抵敌,一面在净室里摆设乩坛,扶起
乩来。叶名琛跪拜过以后,叩求神仙降坛;慢慢的果然见那乩笔动起来了,在沙盘上写道
:“吾乃吕洞宾是也。”叶总督看了,忙又跪下去,默默祷告道:“弟子叶名琛,忝领封
圻,职守重大;夷气甚恶,城危如卵,请祖师速显威灵,明示机宜。”祷告已毕,那乩手
又扶出四句来道:
  十五日,听消息;事已定,毋着急。
  叶总督见上面有十五日三字,他认做外国兵船过了十五这一天,便能退去;便大大的
放心,躲在衙门里静候十五日,以待外国兵自退。不想次日炮声隆隆,烟焰四起,外国兵
破城而入,叶名琛当了俘虏。
  广州城破,总督被擒的消息传入京城,咸丰帝看了,不禁大怒,立刻下谕,从两广总
督起,所有广州全城文武官员,一律革职;另委了两广总督,去和英、美、法三国的公使
讲和。又委黑龙江办事大臣,和俄国讲和。这时外国所提出来的条件,却比不得从前了。
总督大臣见条款十分厉害,不敢做主,便去奏明朝廷,咸丰帝把条款发给军机大臣会议,
议了许多日子,也议不出一个眉目来。那四国兵将,见所求不遂,便索性开了兵船,打到
北京去。英国兵船十四只,法国兵船六只,美国兵船三只,俄国兵船一只,一齐停泊在天
津白河里;一面又提出条件,托直隶总督谭廷襄转奏皇上。咸丰帝便派户部侍郎郭崇纶,
内阁学士乌尔昆泰,前去议和;英国公使见这两个官衔上没有全权两字,说中国政府没有
诚意,又说中国政府瞧他不起,便不由分说,带回兵船,从白河直闯进大沽口去。不费吹
灰之力,占据了大沽炮台。
  咸丰帝没奈何,便派了桂良、花沙纳两位全权钦差大臣,去和各国议和。各国提出的
条款又多又严。内中单讲英国公使提出的条款,已有五十六条,最重要的三条;第一条,
是于旧有上海、宁波等通商五口外,加开牛庄、登州、台湾、琼州等处;又于长江一带,
从汉口到海州许其选择三口,为洋商出运货物往来之所。第二条,是洋人所带眷属,可长
住北京。第三条,是偿还洋商亏损白银两百万两,军费二百万两;付清赔款,方将广州城
交还中国。还有修改税则,允准传教等条。此外法国也提出四十二条,又另索赔款一百万
两。这两位钦差,也不敢自专,请命于朝廷。咸丰帝这时身体不好,常常害病;也没有这
许多精神去对付外人,便传谕一概允许。只令桂、花两位钦差,会同两江总督何桂清,亲
自去查察各海口;何处宜于通商,再定税则。四国兵船先后开离天津,到上海会齐。总算
把这桩外交案件,暂时告一个结束。
  按照议和条件,在赔款付清后,联军需把广州城交还中国,如今赔款已付,联军竟在
广州城里绝无交还的意思,一位满亲王名僧格林沁的,见外国人这样肆无忌惮,实在气不
过,他一面上一奏折,奏参直隶总督谭廷襄,说他疏于海防,一面亲自派人在大沽口修筑
炮台,在海口打一道木桩,再拿铁链锁住港口。外国兵船见大沽口已有铁链锁住,便拿炮
轰断,一百多只兵船打进来,一万八千联军直扑上岸来。僧王带领三千劲旅,上去抵敌。
无奈外国兵营里炮火厉害,枪弹如雨,一阵子打,可怜三千个兵,打得只剩下七个人。无
奈僧格林沁亲王忙退兵到通州的张家湾地方,看看天津也保守不住了,告急的文书,雪片
似到得京里。咸丰帝见了,忧心如焚心中一急,旧病复发。京都人心惶惶,物价飞涨。到
了八月十二日,英、法联军打到东郊八里桥,警报雪片似地递入圆明园。端华、肃顺等一
班大臣,惶惶万状。怂恿咸丰帝北狩,于是咸丰帝便令自己的弟弟恭亲王奕䜣留守京师,
与洋人谈判,交涉有关事宜。自己竟于八月十三日早上,秘密挈带后妃、皇子载淳等人,
仓皇逃离北京。在端华、肃顺的保护下,于八月二十日抵达热河避暑山庄。安得海自然随
驾同行。
  咸丰皇帝途中再行传旨,命恭亲王奕䜣为全权大臣,与洋人议和可便宜行事,恭亲王
奕䜣虽然多次和洋人交涉,无奈洋人恃强,不同意议和,洋兵直接闯入圆明园,把园中的
奇珍古玩搜取殆尽,那些搬不动、抢不走的,便纵火焚烧。这时西风又大,园里的亭楼造
得密密层层,一霎时满园都延烧着,只见天上飞起一片片红云,一百多年的建筑,几千间
殿阁,亭台楼榭,摆设的器皿什物,葬身火海,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可怜这画栋雕梁
、金迷纸醉的圆明园,烧成了一片瓦砾场。
  直到九月九日,洋人才答应议和,议定赔偿英国兵费一千二百万两白银,法国算是看
著面子,只要了六百万两银子,俄国人也借机勒索。至此和议告成,京城平静下来。恭亲
王便派遣载垣奏报行宫,请示咸丰皇帝回銮日期。
  这时,咸丰帝却因多日忧思国政,在逃往避暑山庄时,连夜奔走,又受了些风寒,病
倒了。听到要他回京,不由长叹一声,万事涌上心头,他暗想,自祖宗开国,二百多年来
,威加海内外,四夷臣服,自我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层出不穷,直到割地赔款,丧权辱国
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其实,他是害怕京城不安稳,住了三天,洋人捣乱,他还得出逃
,于是,下了一道上谕说:
  “天气渐寒,朕拟暂缓回京,待明春再定行止。”
  咸丰帝正坐在案几前看奏折。堆积如一座小山的奏折,他一件一件地翻阅著,当看到
惠亲王领衔所奏:“恭办圣训告竣,请旨遵行”的那道折子,他顺势伏在紫檀书案上喘气
。来到热河之后,咸丰帝大发起哮喘病来,此时又是发作时刻,左右的小太监都无动作,
只紧张地注视著,怕“万岁爷”会昏厥。皇帝虚弱的太厉害,这时还不能去碰他,须等他
喘息稍定,才宜于上前服侍。三十岁的皇帝,头上涔涔冷汗,胸前隐隐发痛,最难受的是
,双颊潮热,烧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
  每一念及自己的责任,他总不免归于困惑,跑惑于列祖列求,何来如许精力,得以轻
易应付日理万机的繁剧?而尤其使他不解的是,他的高祖世宗宪皇帝,古往今来,如何竟
有以处理政事为至乐,每天手批章折,动辄数千言,而毫不觉得厌倦的天子?
  对于他来说,仅是每天看完奏折,便成苦刑,特别是那些军报。江南未平,山东又起
,域内未弭,夷人又至。祖父以前,只有边陲的鳞甲之患,父亲手里,也不过英夷为了鸦
片逞凶,像这几年内忧外患,纷至迭起,不独东南半糜烂,甚至夷人内犯,进迫京师,不
得不到热河来避难,这是前人所未曾遭遇过的艰难处境,他相信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会
像他一样,怕看那些奏报军情的章折。
  唯有这样自我信解,他才能支持得下去,也唯有这样自己为自己找理由,他才能有寻
一些乐趣的心情,领略到一些天子之贵!
  喘息渐渐平定了,他慢慢抬起身子,早有准备的小太监,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首先
是一块软白的热手巾递到他手里,然后进参汤和燕窝,最后是皇帝面前亲近得宠的小太监
如意,捧进一个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跪在御座旁边,盒盖揭开,里面是金丝枣、木樨藕
、穰荔枝、杏波梨、香瓜等五样蜜饯水果。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梨,放在嘴里,靠在御
座上慢慢嚼著,觉得舒服得多了。
  “传懿贵妃来批本!”
  “嗻!”管宫内传宣的小太监金环跪一跪,领旨走了。注:(口查)打不出来。
  “慢著!”等金环站定,皇帝又吩咐:“传丽妃,东暖阁伺候。”
  等金环传旨回到御书房,皇帝已回烟波致爽殿东暖阁。接着懿贵妃到了御书房,一个
人悄悄地为皇帝批答奏折。
  她不能坐御座,侧面有张专为她所设的小书桌。从御书案上将皇帝看过的奏折都移了
过来,先理一理。把那些“请圣安”的黄折子挑出来放在一边,数一数奏事的白折子,一
共是三十二件,然后再理一遍,把没有做下记号,须发交军机大臣拟议的再挑了出来,那
就只剩下十七件了。
  批十七件奏折,在贵妃要不了半个时辰,因为那实在算不了一件什么事!
  喜欢揽权的懿贵妃,因为平日常侍候皇帝处理政务的缘故,把批答奏章这个能与闻机
密的工作,拿到了手里。对于大清的皇位,没有谁比她看得再清楚的,也许一年半载,至
多不出三年,她的今年才六岁的儿子--皇长子,也就是皇帝眼前唯一的儿载淳,将会继
承大统。她必须帮助儿子治理天下。
  多少年来累积的经验使然,皇帝批答本章,通常只不过在几句习用语中挑一句,诸如
“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之类。而就是这简单的一
句话,皇帝也不必亲自动笔,只在奏折上做个记号就行了。
  记号用手指甲做。贡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易消灭。批本的
人看掐痕的多寡、横直、长短,便知道皇帝的意思,用朱笔写出那个掐痕所代表的一句话
,就算完成了批答。这在“敬事房”的太监,是无不可以胜任的。所以她不满足于依旧掐
痕代为批答,更注意的是,皇帝看过,未作表示,而须先交军机大臣处理的奏折,往往在
那里面的陈述,才是正在发展中的军国重务,她想了解内外局势,熟悉朝章制度,默识大
臣言行,研究驭下之道,懂得训谕款式,这些都要从奏折中去细心体味。
  对于懿贵妃代批奏章一事,皇帝的亲信近臣,协办大学士,署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
大臣并执掌印钥的肃顺,一再秘密进言,说懿贵妃揽权,喜欢干预政事。肃顺反对懿贵妃
是有根由的,原来他本认识懿贵妃的父亲惠征,惠征在日,为了一点点小过节,和他极不
对味口。后来惠征的女儿兰儿在桐荫深处当了秀女,便也瞧她不起。不想昨日之“兰儿”
,竟母以子贵,不但当了贵妃,而且参与军机大事,动手批答起外臣奏章来,忌嫉之心油
然而生。懿贵妃她清楚肃顺忌恨自己,不过矛盾并开,只是各自暗地较劲。咸丰帝开始听
到大臣劝谏懿贵妃批奏章的话,因为宠爱懿贵妃,也就当耳旁风,不以为然。
  听得次数多了,也觉得有些不妥,无奈自己身体被掏空了,得了这个痨损病,每天又
哮喘不止,加之皇后虽稳重娴静,却遇事优柔寡断,自己的身体一天瘦弱似一天,精神一
天委琐似一天,每天堆成小山似的奏折,不让懿贵妃批答又让谁来干呢?他一时也没得主
张。不过,他在病中,暗暗地留心懿贵妃的举动,觉得懿贵妃仗着自己将来可以做太后,
便渐渐有些跋扈起来;有时甚至和皇后对口,不肯相让,有时外面有奏章送进来,懿贵妃
不作商量,竟自独断独行批交出去。咸丰帝心知这位懿贵妃将来是不得了的人,不得不防

  这一天懿贵妃在批阅咸丰帝留下的奏折中,见到京城的恭亲王“奏请赴行宫,敬问起
居”的奏章,见咸丰皇帝不作批示,意即转军机处处理。哥哥有病弟弟想来探望,手足之
情,天经地义,何以不作批答呢?
  稍作思量,懿贵妃就已看出,这道内容简单的奏折中,另有文章。恭亲王来问起居,
只是表面的理由,实际上是要亲自来看一看皇帝的病势,好为他自己作一个准备。也许,
恭亲王还会苦谏回銮,回京是她早就盼望的,她不愿意在热河受肃顺的窝囊气。倘若恭亲
王果真谏劝生效,回到北京,有那么多王公大臣,勋戚耆旧在,总可以想出办法来制裁专
擅跋扈的肃顺。
  想到这里,她立刻知道了这道奏折发交军机处以后的结果。肃顺虽不是军机大臣,但
在热河的军机大臣中,怡亲王载垣,肃顺的胞兄郑亲王端华,倚肃顺为灵魂。穆荫、匡源
、杜翰都仰他的鼻息,连资格最浅的“打帘子军机”焦祐灜,由军机章京超擢为军机大臣
,更是肃顺的提拔,这样,他们还不是都照肃顺的意思,驳了恭亲王的折子?
  “亨!肃老六,你别得意!”懿贵妃这样轻轻地自语着,便把恭亲王的奏折拿在手里
去见皇帝。
  此时,丽妃正在东暖阁里伺奉皇上,听得太监的奏报,特意避了开去。皇帝却依旧躺
在炕床上,等懿贵妃跪安起来,随即问道:“你手里拿着谁的折子?”
  “六爷的。”宫内家人称呼,皇帝行四,恭亲王行六,所以妃嫔都称恭亲王为“六爷
”。
  皇帝不作声,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但潮热未退,双颊依然是玫瑰般鲜艳的红色,相
形之下,越显病态。
  “皇上!这一道折子,何必发下去呢?”
  皇帝开口了:“我有我的道理。”他本来想用峭冷的声音,表示给她一个钉子碰,但
因为中气不足,声音低微而软弱,反倒像是在求取谅解。
  于是懿贵妃越发咄咄逼人:“我知道皇上有道理。可是皇上有话,该亲笔朱批。皇上
别忘了,六爷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而且……,”她略一沉吟,终于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他跟五爷、七爷他们,情分又不同。”
  皇帝有五个异母的弟弟,行五的奕淙,出嗣为他三叔的儿子,袭了惇亲王的爵,行七
的醇郡王奕环,与皇帝以兄弟而为联襟,他的福晋,就是懿贵妃的胞妹,行八的奕诒和行
九的奕譓,亦都是在咸丰皇帝手里才受封的钟郡王和孚郡王。唯有奕䜣的情形特殊,当皇
帝继承大位的同时,他便由道光帝朱笔亲封为恭亲王,而情分格外不同的是,咸丰皇帝十
岁丧母,一直由恭亲王的生母抚育成人,所以六弟兄之中,只有他们俩如同一母所生。
  但是,因爱几乎成仇,也正为此,这是皇帝的心病,懿贵妃偏偏要来揭穿,话说在理
上,皇帝心内懊恼,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退让一步:“那,你先搁著!”
  “是!”懿贵妃说:“这道折子我另外留下,等皇上亲笔来批。”
  “嗯。你跪安吧!”
  “跪安”是皇上叫人退下的一种比较婉转的说法,然而真正的涵义,因人因地而异,
召见臣工,用这样的说法是表示优遇,而在重帷便殿之中,如此吩咐妃嫔,那就多少意味
著讨厌她在跟前,因此懿贵妃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懿贵妃从皇帝对她的态度,对恭亲王的态度,联想到肃顺的行为,尤其是联想到
皇帝的病情,她预感到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于是她一回到自己的寝宫,就吩咐安
得海,这一段时间要放机灵一些,多注意皇上的行踪,多观察外面的动静,一有消息,立
即向她报告。
  说起来,从去年八月驾到热河避暑山庄之后,懿贵妃一面加紧对朝政的参与,熟悉政
务。另一方面对于皇帝的饮食起居,政务活动就特别关注,可以说她无时不在侦伺皇帝的
行踪。这份差使,当然由她身边的太监安得海担任。自安得海跟了她。她便不再称他为兄
弟,而是以主子的身份叫他“小安子”了。安得海是个聪明的人,眼见皇帝的病一天重似
一天,日后懿贵妃定能依靠其儿子,控制清室的权柄,所以对懿贵妃的差遣也特别尽心上
劲,差不多每天都要向她禀报外面的动静,皇帝的行踪,连皇帝每晚在哪里歇息,由哪一
位嫔妃伺奉,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懿贵妃。
  咸丰皇帝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自万寿节闹肚子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皇后的生日,他
勉强支撑著出来看戏,尽管他生平十分喜欢听戏,又是皇后的生日,但仍只看了一曲,就
坐不住回寝宫了。安得海知道情况有变,不等懿贵妃吩咐,就偷偷溜到东暖阁来探视动静

  躲在暗处的安得海,看见肃顺把栾太医悄悄找到僻静处问话:“你看,皇上这样子,
到底还能拖多久?”肃顺率直地说,“你实话实说,不必怕忌讳。”
  “今晚上我可以保,一定不要紧。”
  “可是这个样子怎么成呢?”肃顺忧心忡忡地,“有多少大事,都得等皇上吩咐。起
码总得让人有说几句话的精神嘛!”
  “这个……,”栾太医慢吞吞地说,“也许有办法。”
  “有办法就行。你快想办法吧!”
  于是栾太医又开了药方,并且亲自到御药房去捡了药,亲手放入药罐,浓浓地煎了一
小碗,由肃顺亲自捧到御榻前供皇帝服用。
  果然,这服药极有效验,萎靡僵卧的皇帝,眼中有了光采,示意左右,把他扶了起来
,靠床坐着,吩咐肃顺宣召亲王及军机大臣进见。
  以惠亲王绵愉为首,一个个悄悄地进了东暖阁,排好班次,磕头请安,发言的却仍是
唯一奉旨免去跪拜的惠亲王,用没有表情的声音说道:“皇上请宽心静养!”
  “五叔!”皇帝吃力地说,“我怕就是这两天了。”
  一句话未完,跪在地下的人,已有发出哭声的。皇帝枯疲的脸上,也掉落两滴晶莹的
泪珠,这一下欷觑之声越发此起彼落,肃顺厉声喝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惹皇上伤心?

  这一喝,欷觑之声,慢慢止住。肃顺便膝行向前一步,磕头说道:“请皇上早定大计
,以安人心。人心一定,圣虑自宽,这样慢慢调养,一定可以康复。”
  皇帝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宗社大计,早定为宜。本朝虽无立储之制,现在
情形不同,大阿哥可以先立为皇太子。”
  此是必然之势,惠亲王代表所有承命的人,复诵一遍,表示奉诏:“是!大阿哥为皇
太子。”她梦寐以求的不就是当太后吗?儿子当了太子,咸丰帝看架势,也就这两三天的
光阴,到时太子就是新皇帝,主子当然就是太后,我得马上去告诉这个喜讯。于是吩咐同
来的另一个小太监安吉继续在这里观察动静,他去报信。
  安得海匆匆忙忙来到懿贵妃的寝宫,跪了安一起来便说:
  “主子大喜!”
  懿贵妃见安得海不在皇帝那里听动静,而是慌慌张张跑回来,没头没脑给她道喜,不
免有些诧异,问道:
  “什么喜啊?”
  “大阿哥封为皇太子,”安得海掉了句文:“主子便贵为国母了!”
  “哼!”懿贵妃报以冷笑。
  一听见她的冷笑,安得海背脊上就会无缘无故地发冷。他原以为懿贵妃听到这个喜讯
,准是高兴,自己也能得点赏赐,不成想主子竟是这副神态,他摸不著头脑。再看看懿贵
妃,她一张黄黄的脸,失血的嘴唇,知道主子这几天从未好好休息,一方面是有些心疼,
另一方面又想进一步是听一下主子的虚实,便又跪下来说道:
  “主子千万要保重!大阿哥年纪还小,全得仗着主子替他作主,大清朝的天下,都在
主子手里。”
  “咄,”懿贵妃喝道:“你懂得什么?少胡说八道!”
  稍事停顿,懿贵妃又对安得海说道:
  “你赶紧再去前边,观看动静,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不要来回跑,否则误了大事
,小心你的脑袋!”
  “嗻!”安得海答应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等安得海再回到东暖阁,所见到的情形大吃一惊,只见肃顺命人抬来几案,备了丹毫
,要请皇帝写东西。只见皇帝握着笔的时,不住的发抖,久久不能落笔便颓然掷笔。
  皇帝不能写,肃顺便让军机大臣杜翰代笔,时间不长,就将写好的东西先捧交给最资
深的军机大臣穆荫,穆荫转交御前大臣肃顺,肃顺拿起来先极快地看了一遍,以深为满意
的表情随即把它放在皇帝身边的几案上,并且亲自捧了仙鹤形的金烛台,照映着皇帝看那
两个文件。
  “念给大家听听吧!”
  “是”。肃顺放下烛台,把那两道手谕,交给穆荫,然后自己也归班跪听。
  穆荫捧著上谕,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特谕”。又念第二
道:“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灜尽心
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安得海在“赞襄一切政务”的大臣名单中没有听到恭亲王奕䜣的名字,大吃一惊,心
中想这肯定是肃顺搞的鬼,恭亲王与咸丰帝是同胞兄弟,现在京城,“便宜行事”,撑著
半壁江山,咸丰帝临危托孤,竟排斥了恭亲王,可能吗?他再看看咸丰皇帝,眼睛盯着那
张上谕,发了半天的楞,不置可否,正在凝神之际,肃顺又喊一声:“皇上!”
  咸丰帝吃力地抬起头,看了肃顺一眼,又用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大臣们都屏住气息
,静静地看着皇上,他环视一周之后,微微点点头。安得海看得出来,那是个很不情愿的
样子。他顾不得许多,叮咛安吉几句,又回去禀报懿贵妃。
  一盏孤灯下的懿贵妃,静静地听着安得海的禀报。大阿哥被立为皇太子,自然不是新
闻,而顾命大臣没有恭亲王的名字虽在意料之中,却仍不能不使她震动!事情摆明了以后
,前因后果不得不动作一番估量。皇帝的末命如此,表示他至死对恭亲王不谅解,同胞手
足何至于这样子猜嫌,拧成这么个死都解不开的结?这自然是肃顺的挑拨离间!
  一想到此,懿贵妃顿觉不寒而栗。都说肃顺跋扈毒辣,今日之下才发现他还有极其阴
狠的一面。这使她很快地想到这几天的情形,肃顺处处抬举皇后,已明显地表示出来,他
将来只尊敬一位太后,假手于那位忠厚老实的太后,去抓住年幼无知的皇帝,口衔天宪,
予取予求!“哼!”懿贵妃咬著牙冷笑,“肃老六,你别作梦!”
  懿贵妃决心要与肃顺斗一斗,她越是心里恼恨,倒越冷静,心里的事连安得海面前都
不说一句,觉得安得海是个太监,大事不能出头,如今唯一能作为帮手的只有皇后,“对
!要依靠皇后这块招牌。”
  于是吩咐安得海:“走,我们找皇后去!”她决心去找皇后商量对策。
  皇帝病成这个样子,皇后也是整夜未睡,一见懿贵妃来了,更是泪流不止,懿贵妃此
次来见皇后,不是双双来掉泪的,虽然也是红着眼圈,但是显格外刚强,一进皇后寝宫,
她就吩咐宫女双喜:“这儿有我伺候皇后,你们到外面待着去吧!没有事儿别进来。”
  “对了!”懿贵妃嘉许她知机识窍:“你小心当差吧!将来有你的好处。”
  等双喜一走,懿贵妃亲自关上门,绞了把热手巾,递到皇后手里,心乱如麻的皇后,
也正有许多话想跟懿贵妃商议,但心里塞满了大大小小,无数待决的事件,却不知从何说
起?擦干了眼泪,怔怔地愣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烦,蓦地里又捶著妆台哭了起
来,一面哭,一面说:“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得了呢?”
  “皇后,皇后!”懿贵妃扶着她的手臂说,“这不是一哭能了的事。光哭,把人的心
都哭乱了!你先拿定了大主意,咱们再慢慢儿商量做法。”
  “我有什么主意?”皇后拭著泪哭着说:“还不是他们怎么说,咱们怎么听。”
  “不!”懿贵妃断然决然地说,“皇后千万别存著这个想法。权柄绝不能下移,这是
祖宗的家法。”
  说到这个大题目,不由得让皇后止住了哀痛,“我可不懂了。”她问,“又是‘赞襄
政务’,又是军机大臣,他们要作主,咱们拿什么跟他们驳回啊?”
  “拿皇帝的身分。皇帝亲裁大政,不管皇帝年纪大小,要皇帝说了才算。”
  “啊!”皇后仿佛有所意会了,但一时还茫然不知如何措手,“我在想,将来办事,
总得有个规矩,率中宫去省视皇帝的病,在皇上面前,也许有个说法。”
  “也好。”
  后妃不与外臣相见,所以皇帝的病,他们只能听太监的报告,等闲无法探视。这天早
晨,是皇后特意叫陈胜文与六额驸安排好的,御前大臣一律回避,容后妃与皇帝去见可能
是最后的一面。
  皇后和懿贵妃赶到东暖阁烟波致爽殿,御前大臣们都在殿外,站得远远的。皇后进入
皇帝的病榻前,只知道流泪什么话也不说,懿贵妃见皇后不言语,自己又不好抢先开口,
静卧在病榻上的皇上听到有啼泣声微微睁双眼,见一后一妃跪在跟前流泪,心中虽有千言
万语,此时也无从说起。
  “这个给你!”皇帝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后
。懿贵妃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黄印,上面刻的阳文“
御赏”二字。
  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皇上谢恩。”
  “兰儿呢?”
  “在这儿。”皇后把身子偏著,向懿贵妃(口努)一(口努)嘴,示意她答应,同时
跪到前面来。注:括号内的字打不出来,怎么那么多打不出来的字…
  “兰儿在!”懿贵妃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著御榻,把头低了
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地作响。
  皇帝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
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爱为恨,为恩为怨?
  “唉!”皇帝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懿贵妃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皇帝对她
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
  就这时,皇帝伸手到枕下摸索著,抖颤乏力,好久都摸不著什么东西。于是,皇后站
了起来,俯首枕边,低声问道:“皇上要什么?”
  “‘同道堂’的那颗卬。”
  皇后探到枕下,一摸就摸出来了,交到皇帝手里,他捏了一下,又塞回皇后手里。
  “给兰儿!”
  这一下,懿贵妃的刚低下去的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就像多年打入冷宫,忽闻传旨
召幸一样,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又想到几年负屈受气,终于有了获得谅
解尊重的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最后的一刻,从此幽明异途,人天又隔,要想重温那些玉笑
珠香的温馨日子,唯有来生。转念到此,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这样哭法,皇后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著足,着急地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快
把印接了过去,给皇上磕头!”
  “是!”懿贵妃抹抹眼泪,双手从皇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阳文大篆“同道
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皇帝嗑了个响头。
  “起来,兰儿!”皇帝又说,“我还有话。”
  “是!”懿贵妃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皇帝。
  “我只有一句话,要尊重皇后。”
  “我记在心里。”懿贵妃又说:“我一定遵旨。”
  “好!你先下去吧!”
  这是还有话跟皇后说。懿贵妃极其关切这一点,但绝无法逗留偷听,只好一步一回头
地退了出来。等出了东暖阁,遥遥望见在远处廓下的肃顺和景寿那一班御前大臣,她忽然
想到御赐的玉印,正好用来示威,于是故意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把那方印捧
在胸前。这是个颇为郑重罕见的姿态,她相信一定可以引起肃顺的注意。
  就这样站了不多会,皇后红着眼圈也退了出来,两宫的太监、宫女纷纷围了上来,簇
拥着她们俩回到中宫。
  懿贵妃想到一道紧要手续,随即把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喊了上来。
  “我有话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懿贵妃很郑重的向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说,“刚才
皇上召皇后和我,亲赐两方玉印,皇后得的是‘御赏’印,我得的是‘同道堂’印,你去
问一问烟波致爽殿的首领太监马业,他知道不知道这回事儿?要是不知道,你先把这一段
儿告诉他,叫他‘记档’!”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由首领太监记下来,交敬事房收存,称为“日记档”,那当然是
极重要的文献,所以首领太监记档十分慎重,倘非皇帝朱谕或口传,便须太监亲眼目击,
确有根据,方始下笔。当时皇帝召见赐印,东暖阁中只有两名小太监,懿贵妃怕他们不了
解此事的关系重大,不曾告诉马业,以致漏记,因而特意作一番嘱咐。
  接着,懿贵妃辞别皇后,回到自己宫里休息。多少天来的哀愁郁结,这时候算是减轻
了许多,全由于这方印的缘故。她要在御赐的玉印上作一篇好文章。
  这方印是完全属于皇帝的。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开始,列朝皇帝都像文人雅
士那样,喜欢取一个书斋的名字,作为别号。嘉庆是“继德堂”、道光是“慎德堂”、当
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
  同道堂有两处,一处在“西六宫”的咸福宫后面,一处在圆明园“九洲清晏”。去年
八月初八一,皇帝就是在圆明园的同道堂进了早膳以后,仓皇离京的。想不到自此一别,
圆明园竟遭了兵燹,皇帝亦不能生还京城!
  这不过是一年间的事,谁想得到这一年的变化是这么厉害!懿贵妃心想,一年以前,
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成为太后而居然会有这样的事!莫非天意?
  她是永远朝前看的一个人。既然天意如此,不可辜负。于是精神抖擞的想在御赐的玉
印上,作一篇好文章。
  “同道,同道!”她这样叨念著,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句成语:志同道合。这不就是说
自己与皇后吗?两位太后同心协力,抚养幼主,治理国事!
  不错,皇帝赐这方印的意思,正是如此。这也足见得皇帝把她看得与皇后一样尊贵。
想到这一点,懿贵妃深感安慰。
  夜凉如水,人倦欲眠,忽然东暖阁的首领太监马业匆匆奔出来,惊惶地喊道:“皇太
子,皇太子!”
  这是让皇太子去送终。唤醒穿着袍褂,被搂在张文亮怀里睡着的皇太子,赶到东暖阁
,皇帝已经“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在地,皇太子在御榻前拜了下去。看看久无声息,肃顺点了根安息香
,凑到皇帝鼻孔下,去试探可还有呼吸?
  那支香依旧笔直的一道烟,丝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响,肃顺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
已经冰凉,随即双泪直流,一顿足痛哭失声。
  殿里殿外,上上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情绪里,蓄势已久,肃顺哭这一
声,就像放了一个号炮,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而皇太子却是吓得哭的。
  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裂”,所以举哀不必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的
“躄踊”,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
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这样由烟波致爽殿一路哭过去,
里到后妃寝宫,外到宫门朝房,别院离宫三十六,那一片哭声,惊得池底游鱼乱窜,枝头
宿鸟高飞。
  王公大臣的哭声说停就停止了,顾命八大臣尤其需要节哀来办大事,他们就在烟波致
爽殿后面,找了一间空屋,暂时作为发号施令的枢机之地。
  内务府的司员,敬事房及各重要处所的首领太监,包括安得海在内,几乎都赶到,静
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者是打探消息,遥遥望去,只见肃顺一个人在那里指手划脚的发号
施令。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呢?”
  肃顺这一问,立刻便有人递相传呼:“肃中堂传陈胜文!”
  “陈胜文在!”他高声答应着,折帘进屋,先请了安,垂手肃立,望着肃顺。
  “马上传各处摘缨子!”
  凡遇国丧,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摘掉,陈胜文答道:“回肃中堂
,已经传了。”
  “好!”肃顺接着又说,“从今天起,皇后称皇太后,皇太子称皇上。”
  “是!”陈胜文踌躇了一下,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请肃中堂的示,懿贵妃可是称
懿贵太妃?”
  “当然!”肃顺答得极其干脆,仿佛这一问,纯属多余。
  站在一旁的安得海,一听这话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对自己说:“糟了,糟了!”什么
糟了?安得海听肃顺让喊他们主子为“懿贵太妃”,那就是说,儿子当了皇帝,她却还是
贵妃,不是太后!“母以子贵”这是懿贵妃早晚都盼的一天,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除了
自己嘱咐小皇帝跟前的太监张文亮之外,还让安得海随时提醒张文亮,要张文亮让皇太子
在咸丰帝咽气之前那一刻,亲口向他阿玛请求“封额娘做太后!”如今肃顺这样说,是小
皇帝没有请求,还是张文亮忘了提醒,抑或是肃顺搞的鬼!不管怎样,得赶快去报告自己
的主子。安得海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懿贵妃寝宫,向她报告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消息。
  懿贵妃听到后,倒显得相当冷静。她没有责怪安得海办事不周,也没有埋怨儿子不争
气,或者指责张文亮不该没有及时提醒。她心里明白,这完全是肃顺搞的鬼,这一著似乎
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听完安得海的报告,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皇太后让张文亮拥著小皇帝为懿贵太妃请安,走到寝宫前,被安得海挡住,
说:“太妃病了,刚睡着!”
  张文亮也明白懿贵太妃“生病”的原因,不愿意自讨没趣,拥著小皇帝走了。
  懿贵太妃一直打算著,要与皇后同日并尊为皇太后,因为儿子做了皇帝,生母自然是
太后,可到了此刻却还要以太妃的身份朝见太后,无论如何于心不甘!但是,大丧礼之中
,有许多地方,必须与太后一起露面不可,怎么办?安得海心里也明白,懿贵太妃一天不
封为太后,就一天不愿意与另一位太后见面,不如让主子装病,看看情势。便说:“主子
身子不舒服,就躺着多休息,奴才去禀告皇太后,有事让太后担当着。”
  “对,我就来个托病不出!”安得海一句话提醒了懿贵太妃,“你也不必去禀报,只
到那边探探消息就行了。”
  就在这时候,敬事房通知:按册领白布,赶制孝服。安得海带人去领了下来,安排好
了以后,就转到太后宫里去观察风色。
  太后宫里人多,做孝衣做十分热闹,安得海探头望了一下,不想正遇见太后,连忙跪
了下来请安。
  “有事吗?”太后问道。
  不能说没有事,没有事跑来干什么?安得海只得答道:“奴才有话,启奏太后。”
  “你就在这儿说吧!”
  “奴才主子吩咐奴才,说大行皇帝驾崩,太后一定伤心得了不得!奴才主子急着要来
问安,无奈奴才主子,也是因为出了大事,一急一痛,胃气肝气全发了,躺在床上动不了
,心里着急得很,叫奴才来看一看。奴才主子又说,倘或太后问起,就让奴才代奏:现在
里外大事,全得仰仗太后,务必请太后节哀,好把大局给维持住。”
  安得海瞪着眼说瞎话,面不改色的本事是出了名的,有时圆不上谎,就靠他老脸皮厚
,装得像真的一样。但此刻这番谎言,却编得极其高明,既掩饰了自己的来意,也替懿贵
太妃装了病,又面面俱到,一丝不漏,而且措词婉转诚恳,使得“可欺其以方”的太后,
大为感动。
  于是太后蹙眉问道:“我也听说你主子人不舒服,不知道病犯得这么厉害!传了太医
没有?”
  “奴才主子不叫传!说这会儿里里外外全在忙着大行皇帝的大事,别给他们添麻烦吧
!”安得海略停了一下又说:“奴才主子这个病,诊脉吃药,全不管用,只要安安静静歇
著,一天半天,自然会好了。”
  “既然这么著,回头给大行皇帝奠酒,她就不用出来了。”皇后接着又吩咐,“你回
去传我的话,让你主子好好儿保养,索性等明儿个大行皇帝大殓,再来行礼吧!”
  其时已近午刻,太后照预定的安排,传谕各宫妃嫔齐集,到烟波致爽殿去为大行皇帝
奠酒。于是二十岁出头的一群妃嫔,一个个抹着眼泪,来到中宫,准备去为大行皇帝奠酒
。懿贵妃是奉皇太后懿旨不必到的,奇怪的是丽妃也久久不到,一问宫女,说她服毒殉君
,虽被救过来,也躺在床上不能动。无奈只好由她去,皇太后领着其他妃嫔去奠祭。
  奠祭大行皇帝回来,皇太后觉得十分疲倦,更觉得心烦,平日能够商量点事情的,一
个是懿贵妃,一个是丽妃,如今却一个病,另一个服了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本想
躺下稍事休息一会,宫女双喜忽又报告:
  “肃中堂他们来了,说有许多大事,要见太后回奏。”
  没法子,见就见吧。他们来见太后有两件事启奏,一是请示核准哀诏的内容,二是派
定恭理丧仪大臣的名单。顺便肃顺又启奏了几件其他琐事,皇太后第一次遇到要自己单独
处弄这么多大事,她简直有点摸不著头绪,心中想着,要是有懿贵妃在身旁就好了。但本
朝家法,除了太后偶尔可以垂询国事以外,任何宫眷不得干预政务,更莫说召见大臣。要
懿贵太妃一起问政,除非她也是太后的身份。
  一想到此,她马上意识到:懿贵太妃生病,是不是与这事有关?不管怎么说,她本来
就该是太后,我倒把这事给疏忽了,于是连忙说:
  “肃顺,我想起一件事来,皇帝已经即位,懿贵太妃的封号,怎么说呢?”
  肃顺是有意贬低懿贵太妃,如今见皇太后问起,没有办法,就推说:“按本朝的家法
,也是母以子贵,懿贵太妃应该尊为太后,不过,那得皇上亲封才行。”
  “这好办!我让皇帝亲口跟你们说一声好了。”
  肃顺没想到太后如此围护懿贵太妃,而且还如此性急,真要像太后所说,自己贬低懿
贵妃的一招就失效了,于是他又作最后的挣扎,赶紧答道:“回奏太后,懿贵太妃尊为太
后,虽是照例办理,可到底是件大事!臣的意思,最好在明天大行皇帝大殓之前,请皇上
当着王公大臣,御口亲封,这才显得郑重。”
  皇太后没有识破肃顺的用意,明由皇帝当众御封自己的生母--懿贵太妃为皇太后,
这就比现在的皇太后晚一天称太后,虽只有一天之隔,却有一先一后之分,照样达到了贬
低懿贵太妃的目的。心说明天就明天吧,就“依议”了。
  两宫并尊,却不是同一天,懿贵太妃硬是晚一天才当上太后,这第一个回合肃顺胜了
。心地宽厚的皇太后哪里知道其中的奥秘。懿贵太妃心里却是亮亮的。一封她为太后,心
里便说:“肃顺,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懿贵太妃封为太后之后,两宫太后一个住在东暖阁,称为“东太后”,懿贵太妃受封
后住在“西暖阁”人们习惯称她为“西太后”或“西面的”。
  西太后一受封,东太后就到西太后这里祝贺,两姐妹在一起闲谈。东太后说:“妹妹
,现在肃六(肃顺排行第六)他们回话时,我有好多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西太后问:“太后既听不明白,可又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他们说什么,我们答应他们就是!”
  “太后还不明白,这肃六耍的奸!”西太后从牙缝里道出来这一句话,“他是有意让
太后听不明白,才好随着他的心思蒙蔽。”
  “那该怎么办?”东太后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我先请太后告诉我,大行皇帝给那两个印,太后说是什么意思?”
  “那自然是想到,你的身份跟我一样,所以只有你我,才各人有一个印。”
  “太后见得极是。不过,给我那个‘同道堂’的印,我敢说,大行皇帝的意思,就是
要让我跟太后一能治理大政。”
  太后深深点头:“说得是!妹妹,这一说,你更得好好儿帮着我了。”
  西太后报以短暂的沉默,她是不承认那个“帮”字的意思--两宫同尊,无所谓谁帮
谁!当然,东太后不会明白她的这种深刻微妙的态度的。
  “以后咱们姊妹一起见肃六他们,你多费点儿心,仔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光是见一见面,听一听他们的话,那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然了”东太后赶紧补充,“也不能光是听着,他们有不对的,咱们也该说给他们
知道。”
  西太后比她说得更快:“他们要是不听呢?”
  “这……”东太后迟疑地,“他们不敢吧?”
  “太后,你太忠厚,他们那些个花样,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可有一件,”西太后考虑
了一下问道:“‘上谕’、‘廷寄’,见了面就发了,倘有不妥之处,先帝在日,是可以
朱笔改的,现在皇帝年龄尚小,太后,你动得了笔吗?”
  这似乎是有意揭短处,东太后微感不快,略略涨红了脸,摇著头说:“我不成,你能
行吗?”
  对于东太后的这句回敬,西太后也不在意,而是泰然自若地回答:“我也不成。”略
为停顿了一会,她又说:“可毛病就在这儿,说说给他们要改,他们不改,阳奉阴违地发
了出去,这个责任算谁的?”
  “对啊!”东太后马上又完全赞成西太后的见解了,“这不可不防。你有主意就说吧
!”
  “不是有先帝御赐的两颗印在咱们手里吗?这就好办了……。”
  “啊!”东太后忽然变得精明,“一点不错,不餐是上谕还是廷寄,非得咱们盖了印
才算。”
  “还有,放缺也得这么办。”西太后进一步作了规定:“太后的那颗‘御赏’印,盖
在起头,我那颗‘同道堂’印盖在末尾。两颗印少一颗也不行。太后,你看这么办,可使
得?”
  “使得,使得!”
  当两宫太后向顾命八大臣提出以钤印作为谕旨曾经过目的凭证的办法时,开始肃顺怎
么也不答应。他表示,两位太后只能钤印,不能更易谕旨的内容,而且各衙门所上奏折,
不必先呈两宫太后阅览。要照这样子办,两宫问政,是有名无实,两太后坚持不可。在两
太后执意坚持下,肃顺作了让步,他认为两位女流之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才具,包括秀
女出身的西太后,也就仗着先帝宠幸看了几天奏章,如今沾了儿子的光,做了太后,又有
多大能耐!能够治大政,你要看就看,你要改就改,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也就同意了
两宫太后的主张。不管肃顺怎么想,这第二个回合他是输了,输掉了这一著,让西太后有
了实际处理政务的权力。
  当然,两太后也有自知之明,不会自作聪明,胡出主意,因此表面上不仅相安无事,
甚至可说是意见颇为融治,但一到了关键问题、关键时刻,双方就剑拔弩张了!
  起初有两件事,两宫太后虽不满意,但都忍了。
  第一件事小皇帝在先帝灵柩前即位之后,八大顾命臣绝口不提奉先帝梓宫回京的事,
而是借口稳定物价,急匆匆定下“祺祥”的新年号,并赶制铜板,发行新币。两宫太后由
了他们。
  第二件事是向外放缺,作人事安排。本来是抽签放缺,可肃顺将几个关键位置留着安
排私党,借抽签放缺的机会塞进了私党,两宫太后考虑到现在热河行宫,在八大顾命臣的
控制之下,好在不是朝中关节的位置,也只铭记在心,由他们干了。
  可有一件事,激化了两宫太后与肃顺等八大顾命臣的矛盾。
  这天内奏事处递上来一个黄匣子,两太后打开一看,第一道奏折,具衔“山东道督察
御史”董元醇,西太后以为是纠弹失职官员的内容,看了数行,不禁瞿然动容。原来奏章
是劝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以防权臣左右朝政。垂帘听政,两太后早就想这件事,可这
一来不合祖制,二来现在处于热河行宫,在八大顾命臣的卵翼之下,没有帮手,孤儿寡母
难敌他们八个。总之时机不成熟,不好过早提出来。但她想倘若将这份奏章发下去,让军
机处随意作了处理,便堵住了别的大臣重议此事的言路。于是动用“留中”不发的特权。
将董元醇的奏章“留中”了。肃顺见董元醇的奏章送上去被留下了,竟不顾清室祖制,公
然派人到后宫索要。两宫太后见他们如此无礼心中十分不悦。如今见事已公开,不如让他
们顾命臣“写旨来议”,即干脆让他们表明对“垂帘听政”的态度。肃顺领着顾命臣写的
“旨”,不但痛斥董元醇违背祖制,妄议“垂帘”居心不良,而且借小皇帝的口气,在“
旨”中指责两宫太后干预朝政,影响政务。一看肃顺等人写的“圣旨”,两宫太后当然十
分气恼,便召问八大顾命臣是何用意,肃顺等人一上得殿来,不顾君臣之礼,态度十分蛮
横,大声吵闹,竟把依偎在东太后怀里的小皇帝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同时还连湿了裤
子,两宫太后见肃顺等人如此骄横,如果不另想良策,不但朝政将落于他人之手,而且孤
儿寡母的性命也难免有不测。此时便想到了在京城的恭亲王。
  恭亲王远在京城,而热河行宫到处都是肃顺安插的耳目、暗探,连两宫太后商量事情
,有时都得借观鱼赏花的机会,两人扒在金鱼缸边讲话,如何才能把信息传到京城里,西
太后有些犯愁。
  “主子连日愁闷,莫非是为了无法与京城恭王爷联系?”安得海知道肃顺咆哮殿堂的
事之后,一连两天观察西太后的动静,见她很少言语,且食欲大减,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西太后说道:
  “一点不差,正是为此。想与京城恭王联系但苦于肃顺等人监视甚严,稍有疏露,反
而会误了大事。”
  安得海说:
  “奴才愿意舍命前往京城。”
  西太后道:
  “你虽有一片忠君之心,但你离不开避暑山庄,因为你太扎眼了,你偷偷出去,过不
去五十里,便要被他们抓回来,到那时一切都完了。”
  安得海笑道:
  “主子您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就忘了苦肉计了。当年三国时,曹操带领八
十三万人马,兵扎在长江。周瑜周公瑛才七万人马,但周瑜用了苦肉计,都骗过了曹操。
以曹操这等奸诈尚且被这条计瞒过了,这个肃顺又算得了什么?”
  安得海对三国演义可算是研究的颇透。当年伺奉奕(言宁)四皇子,摘得其中一计,
帮助奕(言宁)度过了难关,为以后当皇帝打了基础,如今他又想用三国中的“苦肉计”
为西太后排忧。
  西太后听安得海一说,倒真的觉得眼睛一亮说:
  “此计好倒是好,只是要苦了你了。”
  安得海便双膝着地,跪在西太后面前,说道:
  “为了太后,为了大清江山,奴才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受点苦又算什么。”他一边说
一边还挤出眼泪,显示出他的忠诚。
  西太后连忙拉起安得海,说道:
  “小安子,难着你如此忠诚,事成之后,我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作者: iiooiioou (爱幻想的O宅)   2014-09-04 20:23:00
作者: perigee (何如当初不相识)   2014-09-04 20:27:00
好看! 都想去买书了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09-05 11:49:00
原来当初慈禧要斗的人更坏…搞得西太后日后变得更坏
作者: gametv (期待着今天)   2014-09-05 13:11: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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