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诈盟 3 恩灭情绝
侍桐泪眼模糊间瞧见殷迟露出疑忌之色,她虽是个憨厚姑娘,但倾心殷迟
这数年,已明了他的脾气,道:“你怕我泄漏你的秘密?你练剑不让我瞧,我
也瞧不懂,你……怕什么?”
殷迟道:“我什么事妳都知道!我刚才问妳‘回空诀’,这便是不能让妳
家主知道的秘密!况且……妳曾跟我……”背脊一股凉气透了上来,“妳曾跟
我回‘无宁门’,在我们的家宴上,亲耳听见我们要搬家的打算,知道‘喊冤
谷’要往哪儿迁徙、地方有什么记认。”
侍桐听见无宁门三字,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咬了咬唇,道:“你们搬家是
为了躲避天留门的恶人,难道你以为我会去向天留门告密?阿迟,阿迟啊,我
是伤透了心,可我永远不恨你,不会报复你啊。”
殷迟道:“不是天留门。妳不可对阿姜、阿茶那些家丁说起我这些事,听
见没有?”
侍桐哭得迷迷糊糊,刚点了点头,殷迟便厉声问:“当年妳我初见之日,
妳发过的誓,可还记得?”
侍桐惊得口唇也发颤,问:“什么誓?”
她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殷迟那日的情景,可是她再也想不到,俩人之间
会有再次提起那誓言的一刻!
那日成都城外,康浩陵与殷迟杀了一批天留门所豢养的江湖邪道,殷迟割
下敌头,以药粉裹住保存。侍桐奉江璟之令追踪二人的来历,匿在草丛里偷看
,吓得发抖,因而被康殷二人发觉。当时殷迟胁迫她立誓守密,若然有违,便
要死在他的剑下。
其后草原重会,温馨共对,终至孽缘纠缠,始终避谈此事。数年的恩爱与
凄苦,竟以重提那毒誓作结?
她记得,半个时辰之前,在满布灰尘的小仓房,仍曾言笑晏晏,她错觉会
地久天长的甜美……终于以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句问话作结,终于彻底崩裂!
殷迟见她怕得这样,便知她是记得的,道:“咱们现下,和当年也没什么
不同。妳若走漏了我的秘密,便须应誓!”
侍桐虚弱地惊呼一声,眼前一黑,晃了几晃,向后便倒。
二人这时相距已远,但殷迟身法快极,抢上揽住她腰,让她坐在草地。侍
桐在他怀里悠悠醒转,不可置信地瞧着他,似在问:咱们既和当年没什么不同
,你又何必扶着我?
殷迟神色木然,轻轻放开了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远去。
行出数丈,殷迟回头道:“好教妳死心:我从来不曾喜欢妳,我喜欢的是
司姑娘。”
侍桐怔怔地听着。接二连三的震撼来得太多,反而麻木无觉。
“见到她以前,我浪迹无定,需要女人,妳正好陪我玩玩。见到她之后,
我更无可能喜欢第二个姑娘。妳说对了,我跟妳在这小村鬼混,为的就是问‘
回空诀’!”
侍桐慢慢明白过来,半晌,轻声问道;“你一直爱着我家小娘子?”
殷迟默然片刻,眼神依旧凶悍,突然微微冷笑,道:“我明知她爱的是康
大哥,康大哥也是忠贞不渝地爱着她,但是我管不住自己。妳待我不也如是?
明知我待妳情意不真,妳又管得住自己么?”
说了这几句,他眼角忽现水光,身形倏地向前拔起,落在树梢,几个起纵
,便在林间失了影踪。他踏过的枝头满是新茁的嫩芽,但见林梢轻轻起伏,一
片叶芽也不曾碰落。
※
天留门中,连日气氛森严。那日常居疑自己强灌药汤,韩浊宜疑心他因剧
毒发作而呕血,加之烫伤本就颇费时日休养,人人均道这老人吉凶未卜,韩浊
宜不知将如何报复天留门,无不惶惶终日,连往常惯见的靡乐淫举,亦不敢犯
。少数药瘾已深的门人,至多不过私下服药、吊住精神而已。
韩浊宜举棋不定,不敢派人来囚室滋扰,司倚真便得了数日的清静,常居
疑在邻室成日成晚静卧养伤,也不需她看顾。这日睡醒,囚室之门忽然打开,
一名灰衣人低声道:“门主要见妳,跟我走罢。”
司倚真是千金贵女,在囚室中毫无尊严,灰衣人说开门便开门,本令她大
感不快。却听这传唤来得跷蹊,再一望那灰衣人,正是韩浊宜与常居疑赌赛那
晚,代她去向冯宿雪要求会面的其中一人。她侧头向外一张,只见门外便是那
夜看守的另一人。原来那晚虽被韩浊宜抢前一步出了招,这二人终究把她的意
思禀报了冯宿雪。
司倚真精神大振,缩在被里,道:“我是门主的客人,尔等无礼,出去等
候。”她实不愿在两个陌生男子的目光之前披衣起身,却也不知这些横蛮的天
留门人会否听命,对方若不理睬,也是无计可施。
那灰衣人略一犹豫,走出囚室,将门带上了。司倚真更是高兴,心想:“
他们肯对我讲礼数,必因冯宿雪以客道待我。这一步棋成了。”跳起身来穿好
北霆门袍服,用手指作梳,将受囚凌乱的发丝顺了顺簪起,仍旧扎上北霆门的
发带。
两名灰衣人领她走入山腹通道,虽是一前一后包夹,兵刃却不出鞘。司倚
真暗暗辨认道路,前往冯宿雪卧室的密道不如前往炼钢场的通道复杂,司倚真
暗忖:“可惜我那幅地图只有城外毒物布置与山腹城入口。不妨,只盼冯宿雪
……只盼我们这一会面……”
思量之间,已来到冯宿雪卧室门外。两名灰衣人揿动门边不知什么机括,
便在司倚真臂上一拉,一同避出三步,离得门边老远。过一会儿,门轧轧而开
,司倚真眼前立时一亮。
只见冯宿雪偏头打量,一身绯色轻纱衣裙,迥异于以往的黑色罗衣。若说
黑衣已显得她神秘撩人,这一身绯红便是明目张胆的冶艳了。
司倚真不等她发话,微笑道:“冯门主,幸蒙传见。一向可好?”
冯宿雪退后一步让客,司倚真昂首而入,门便关上,那两名灰衣人自始至
终不敢近前半步,也不敢向这艳极无双的门主瞧一眼。
卧室分为两进,前室陈设虽简单,却是芳香舒暖,小铜炉中升起一缕药草
清香的细烟,绝非弥漫天留门的断霞池迷药气息,后室卧榻处则以屏风遮起。
司倚真离家已久,在北霆门中起居清苦,在囚室的日子更是落魄得一言难尽,
当冯宿雪示意她在几旁铺着的狐皮坐下,她暗暗苦笑,不料竟在这豺狼之城,
再次享有些许富贵生活的舒坦。
她可不知,当年殷迟便是在这春暖卧室之中,与冯宿雪纵享无边无极的欢
爱;又在这卧室之中被韩浊宜揭发,陷入猛毒蚀身的劫难!
冯宿雪在她对面坐下,浅浅一笑,道:“范家妹子有什么事,爽快地说罢
。门外虽是我亲信,但咱们时候不多。”
司倚真听她如此坦率,大起胆子问:“妳知道这场会晤须得避开韩浊宜耳
目?”这一句也真是冒险,如若料错,冯宿雪当场呼召韩浊宜的侍卫前来,后
果难料。
冯宿雪又是一笑,司倚真从未和她近距相对,这笑容把她看得一呆。她自
己固然明艳绝伦,冯宿雪却是一副天生媚骨,眉眼之间挑逗若有还无,当真令
世人倾倒,无分男女。只听冯宿雪道:“妳是被那一位捉进来的,有事不去找
他,而特意求见我,难道不是想跟我谈女人家的体己话么?来呀,心事都跟姐
姐说了罢。”
司倚真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故意隐语玩笑,一颔首,道:“好。不出三日
,就有人上山来找冯门主谈话。那是为了天留门的大好处,是冯门主念兹在兹
之事,请妳提前命令门人,切勿阻拦,甚至……唔,若能引导路途,对双方更
是只有便利。”
冯宿雪面色转为严肃,只一霎,又恢复了妩媚。“什么人?有多少个?来
救妳的?”
司倚真先答她最后一问:“是来救我的,自然也救常老先生。我见韩浊宜
之前,与他们约定:不见我回去,便筹划上山救人。”略一思索,道:“他们
会上来若干人,我亦不能预知。这等夜袭之事,他们乃是绝顶高手,总之不会
惊扰那位‘贵客’和他的侍卫便是。”
冯宿雪身子倾前:“他们是精于避毒,还是熟知天留门地形呢?”
司倚真正要她有此一问,答道:“天下药毒之学,岂有精过天留门的?城
外的地形,是我画给他们的;入城之后的路途,便相烦冯姐姐派人指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