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诈盟 2 心伤难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农村家常，侍桐忽然叹口气，垂下眼睫：“这日
子再让我过几天，就是西方极乐世界，我也不希罕。我只剩了一个心愿，想快
点再见到小娘子，让我再服侍她。阿迟你说，她这时在哪里？还安好么？我知
道她聪明，武功又好，必能逢凶化吉，可是北霆门怎么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
殷迟点点头，却问：“妳离开湘西以来，功夫都没怎么练了罢？”
侍桐一愣，嫣然道：“我哪时有什么功夫啦？”
殷迟道：“妳还骗我呢。妳和小娘子练的是一路功夫，只不过妳练的要浅
得多，妳跟我说过的，不外令人步履轻便、干活轻快些。”
侍桐不好意思地一笑：“好罢好罢，是练过。怎么啦？”
殷迟停步，转过头，说道：“我要妳把妳家小娘子教给妳的‘回空诀’，
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侍桐又是一愣，一时间还会不过意，傻气地问：“什么……告诉你什么？”
“妳家主的‘回空诀’，武林不世奇功。”殷迟面上没有半点玩笑神色，
“我知道那便是他传给司姑娘、司姑娘又择简教了一些给妳的。我要妳把所知
尽数告诉我。”
他深知侍桐性情：如此单刀直入地要求，她决计无法推搪，毋须费心思去
绕弯子套问。果然侍桐一明白过来，立时大吃一惊，语无伦次：“你，你怎会
……问……问这个？”结舌了好一会，才突然间醒悟，摇头道：“不，不，这
怎么可以？”
殷迟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道：“妳允不允我？”
侍桐又用力摇了摇头，在他逼视之下急红了脸，慌道：“我学得那么浅，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
殷迟道：“我知道妳学得浅，不打紧，就算只有一句，也帮得了我。”
侍桐一震，无宁门庄子里被应双缇挟制的惊恐再度蔓延她身，不由得摔开
了殷迟的手：“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你要……”想说“你要去对付
我家主人”，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殷迟大声道：“妳非帮我不可，这是为了救妳的小娘子！”
侍桐茫然问：“跟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殷迟一字一句地道：“妳家小娘子失踪，我疑心是北霆门或韩浊宜的势力
困着她。寒食节那日正午，我和北霆门的风渺月相约决斗，若是胜了，能叫北
霆门应允我一件事，我便要他们让司姑娘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眼前。即使司姑
娘不是他们困住的，他们也得把她救出、护送到我跟前。”热血上涌，如星秀
目更散发异样光彩。
“决斗”二字窜入侍桐耳中，这是另一件令她震惊的事，她不敢置信地望
著情郎，重复一次：“和北霆门的风渺月相约决斗？”
“不错，冷云痴的嫡系师妹，青派大头目，而且她手中还有宝刀！”殷迟
道：“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妳，怕妳担心，眼下决战在即，我练剑又有新进境
，便对妳说了。风渺月是顶尖的高手，如果我有‘回空诀’之助，削弱她宝刀
的威力，便更加有胜她的成算。”
上年八月，他到“翻疑庄”下战书，江璟如何以回空诀削弱他画水剑的凌
厉攻势，那令他无助又愤怒的出剑感受，深深刻在他心中。他虽对于回空诀一
无所知，但回空诀既有引势拆力之能，他猜想回空诀能对付利器，却大致正确。
侍桐低下头去，想了一想，抬起头，仍道：“不，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阿迟，你取消了这场决斗，好不好？”
殷迟一愕，喝道：“妳说什么？”见侍桐面色惊惶，放软语气说道：“妳
不明白，江湖上与人约斗，绝无反悔之理。我名声已显，眼下不知多少武人从
各地赶来，要看这场比武，妳要让我为天下好汉耻笑么？”
侍桐眼圈一红，摇了摇头。殷迟道：“更何况这场决斗，本只为了确保司
姑娘平安无恙。这是妳想的，我又何尝不想？妳把回空诀跟我说了，等我打胜
，依旧好好地回来和妳过日子。到那时还会见到小娘子呢。妳不是也觉得，小
娘子若平安，一切便圆满了么？”
若在往年，殷迟这般软语相求，又打中了侍桐最深的两个盼望，侍桐本来
绝无拒却之理。他热切地瞧着侍桐，只见她眼神变幻，思索著什么复杂又痛苦
的事。他自识得侍桐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个柔怯纯良的人儿，似多
了一副他不曾懂的面貌。
突然间，她退后一步，颤声说：“阿迟，你回答我，你这些日子跟我这般
要好，只是为了骗我说出功诀，是不是？你……你还是想报仇，想杀我家主人
，所以要知道他的武功底细！”
殷迟微微一怔。只一刹那，他便明白了：自己苦心做作，从荒山夜林将侍
桐追回来，到这段时日的百般讨好，尽付东流。侍桐看穿他了！在无宁门的惊
吓与创痛太深，一路以来太多次失望，她终于学会不轻信他了！
他的心倏地下沉，一股怒火冒上，道：“妳不想救司姑娘了？这是最快的
法子。”
侍桐顿足叫道：“我当然盼小娘子平安，可是……可是我也不能让人去害
家主！”
殷迟无言可答，到了这步田地，虚言谎骗又有什么意思？今年中秋之后，
与江璟的决斗，方是他人生最后一件大事，侍桐既已识穿他企图，何必再为渺
茫的希望去哄她、求她说出回空诀？
侍桐是他唯一探听回空诀的线索，他渴望了大半年，指望终成幻影。但这
或许不是最大的痛楚……
心底最深处，他一直把侍桐当成最后的倚靠。他是无宁门的复仇之剑，前
半生的孤寂只有康大哥的友情和侍桐的爱恋能弥补。与康大哥的决裂已不能回
头，只有这个逆来顺受的傻丫头无怨无悔地站在他身边。他从来不曾爱惜她，
却亦从来无法承受失去她。此际，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凭依。
－－偏偏这全是他自食恶果，不能怪罪任何人。
他转过身，直挺挺地站着，怒火也不再燃烧，自厌的念头达于极点，心中
酸苦，陡然间纵声大笑。
侍桐凝注着他，颊上慢慢流下两行清泪，道：“咱们别说了，这件事，再
也别说了。婶婶给的那两只鸡蛋，我也不吃了，你拿去还给她。我……我真不
知道怎生和你过……”掩面呜咽出声。
殷迟霍地转回：“不，妳煮了吃，补补身子。”
侍桐哭道：“吵这不相干的做什么？”
殷迟铁青著脸，道：“这很要紧，因为我要妳去打下孩子，所以更加要妳
补身。”
侍桐如遭雷轰，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殷迟道：“妳肚里的孩子我从来就没想要，我是将死之人，前程便如地狱
一般，我不想有任何牵挂。”
无论殷迟说什么过份的言语，皆不及这番话能令侍桐震怒。许是出于母性
，生平第一次，她对殷迟迸发出一股怨愤，睁大了眼，叫道：“这是我的孩子
！你不要他，我却愿意为他牵挂一世！”
殷迟喝道：“妳想明白，我这等人怎能留下后代？我若身亡，谁来和妳抚
养孩儿？妳以后如何嫁旁人？”
侍桐说不过他，只是哭叫着：“不，你别劝我，我决不害我的娃娃。”她
又岂不知前途多艰，殷迟所言极有道理，可是，这孩儿是这段情缘里最美好的
记认，况且孩儿已在她腹中数月，骨肉连心，岂能割舍？她叫喊了一会，想起
一事，咬牙道：“这孩子月份已大，现下若要……若要打下，你便是要我血崩
而死。”
这倒是出乎殷迟意料。他丝毫不明医理，侍桐却在“翻疑庄”自幼耳濡目
染，常听见家主和大夫们闲聊医案，至少懂得这类浅显的道理。他束手无策，
却知道自己决计容不下一个后代，心乱如麻，怒火又生，大喝：“那么妳给我
走远些！别让我见到孩子，永远永远别让我见到！直至我死，我就当他没生下
来便了。”
侍桐泪水溃堤：“你别再说自己死了，行不行？”却见殷迟转身便去，正
与农家的路相反，她脚步不禁上前：“你往哪里去？”
殷迟转回身，恶狠狠地道：“妳既恨极了我，跟上来做甚？妳既要生下那
孩子，妳我怎能继续共处？”
侍桐抹了抹脸，也不理眼泪仍淌个不停，问：“咱们这是……不再见了？”
她心底一块地方崩裂了，情知“咱们”这二字，今生或许再不会说了！
殷迟心中一凛：“她若去跟‘翻疑庄’的奴仆又聚在一块儿，便会说起我
问‘回空诀’的事。”沉声问：“妳有何打算？妳要去跟家里的人接头？还住
那农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