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妹 姝妹!快醒醒啊!”
袁碧珠一回家,便被这副狼藉的景象吓住,连忙俯身大摇信姝的身子。
“咳,咳咳..”信姝眼皮慢慢睁开,只觉胸闷欲呕,忍不住大力咳嗽几下,忽然呕出了
一口瘀血。
袁碧珠大吃一惊,手伸去扶住她的腰,蓦地感觉湿凉凉的,抬起一看,竟然血染满掌。
她掀开信姝的衣服,只见雪白的细腰上,竟多了一道口字,伤口不深,正微微渗血。
原来适才信姝在自伐时,故意将身子背对萧冠玉,白龙剑看起来像是贯腹而过,其实是
贴腰划过,仅留下皮外伤而已。
由于萧冠玉是掌先中剑,掌力才吐出,是以消去不少威力,否则般若掌为南少林第一掌
法,以信姝这等娇弱的身躯,岂可抵受的住?
饶是如此,她的内腑也受了些微震荡,内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信姝又咳了两口瘀血,呼吸才稍感顺畅,但头脑还是昏昏的,问道:“八宝饭呢?”
袁碧珠道:“什么八宝饭?妳饿了吗?”
信姝凝定心神,眼睛环望屋里一圈,心道:“怎么连萧冠玉和思萍都不见了?”
她忽问:“孩子呢!他...有没有事?”
袁碧珠转头望了一下,只见那婴孩正好卡在一张椅子脚下,安静的熟睡着,于是便抱了
过来,道:“孩子没事,反倒是妳,怎么搞成这样?思萍呢?家里遭强盗吗?”
信姝见婴孩没事,不禁松了一口气,心想刚才的事恐怕讲个三天三夜都解释不清,便道
:“对不起啊珠姐,我立刻给妳收拾。”
袁碧珠道:“妳都伤成这样了,怎么收拾?况且咱们就要离开了,收拾也没用?”
信姝诧道:“为什么要离开?”
袁碧珠道:“唉,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等等路上我给妳解释。妳先歇一会,我去
收拾行李。”
趁著袁碧珠去收拾包袱时,信姝将腰伤包扎好,盘膝打坐,作了一下水月庵的吐呐功夫
,将体内残余的瘀血吐出。
她心想:“萧冠玉的武功怎变得如此厉害?八宝饭有法子制服他吗?”
忽听婴儿蹑嚅一声,信姝便将他抱起,只见他呼吸平顺,睡的十分安详,心道:“这孩
子真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勇敢,刚才家里发生那样吵闹,竟连哭一声都没有。”
“如果是八宝饭啊,早就哭的比雷声还响啦!”她不禁微微一笑。
寻思之际,忽听的远方传来“轰隆!轰隆!”的阵阵声响,仿佛有滔天巨啸袭到。
只见袁碧珠惊惶的跑出来,叫道:“走吧走吧,时间不多了”
信姝心中讷罕,连忙抱紧婴孩,将白龙宝剑插在腰间,跟着袁碧珠匆匆出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信姝问道。
袁碧珠道:“咱们大明打胜仗啦!”
信姝道:“打胜仗?什么时候的事?跟谁打?”
袁碧珠道:“当然是跟瓦剌啊!瓦剌太师也先在土木堡掳走了咱们的英宗皇帝后,想要
乘胜追击,今年年初再度率领大军倾巢南下,想要一举攻破北京城。”
“没想英宗被掳,大明百姓同仇敌忾,内阁大臣于谦号召全国誓死抵抗。瓦剌攻城数月
,始终无法突破,眼见军粮耗尽,又被中原的叫化子义军刺杀两名千夫长、七名百夫长,士
气低靡之下,只好撤军北返。”
信姝心道:“有吴喜儿、李孙钱这两大高手坐镇,没杀的你们片甲不留算不错了。”
她问道:“既然大明打胜了仗,为何我们还要逃走?”
袁碧珠道:“大明这次只是守城成功,巩固了疆土而已,咱们这些关外百姓,他们是远
水救不了近火。”
信姝问道:“怎么说?”
袁碧珠道:“瓦剌大军这回原本是胸有城竹,没想到却无功而返,将士们怨气难伸,只
好找咱们这些散居关外的百姓泄愤。我早些前听说,他们在隔壁的村子肆意掳掠,宛如强盗
一样,几乎没有一户人家可以幸免。”
信姝这才晓得,适才那万马奔腾之声,便是败退回来的瓦剌军伍。
她气忿道:“打输仗是自己脓包,关百姓什么事?这些人真可恶!”
袁碧珠叹道:“不管打输仗或打赢仗,国家都是劳民伤财。唉,真希望大家都能像我一
样,和平的放羊吃草就好,谁也不去侵扰谁。”
只见她的眼眶有水光,信姝知道她又想起被征召入伍打铁的父亲,不禁心想:“他日待
我救回中原武林人士,定要擒著那什么也先太师来给珠姐磕头道歉。”
但又想到那天狼谷高手云集,连武功天下第一的慧妙都为之所擒,自己本领差得她十万
八千里,拿什么本钱去救人?
袁碧珠道:“刚才我一进家门,看到一片混乱,还以为我们也糟袭击了呢!妳还没告诉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信姝顿了顿,便说了自己如何在街上遇到师叔,如何潜入瓦剌城,如何被故友八宝饭相
助,如何在家里遇到萧冠玉,如何跟他动上手,自己如何晕倒。
至于萧冠玉为何要杀自己,此事牵扯太远,便没提出。
袁碧珠道:“原来这个八宝饭就是思萍的丈夫,这男人忒也不负责任,让自己的妻子挺
著大肚在塞外奔波,过了一年才来找。”
信姝露出苦笑,这之中的原委,太过复杂,而且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责任,实在不愿多提
。
走了快十里,只见前方天空乌云密布,日月无光,厚云层层,宛如邪军压境,看似要下
暴雨。
眼看今天是无法入关,她们担心孩子着凉,加快了脚步,只见前方立著一株凉伞般的大
树,在这一望无际大草原显得特别突兀。
信姝忽然想起婴儿几乎快一天没吃奶,便向袁碧珠询问该如何嗜好。
袁碧珠指著那棵树下,笑道:“看来老天爷待这孩子不薄,妳看。”
只见大树下正好伏著一群绵羊,倚在一起就像一团大棉花,令人不由得想躺上去打滚。
信姝兴奋的跑上去,张望一圈,正好有只母羊侧躺在树干旁,哺乳著七八只羊崽。
她将一只最胖的羊崽抱到一边,道:“对不住啊小羊弟,借妳妈妈的奶水一下。”
那婴儿一见羊的奶头,便凑嘴上去吸吮,小嘴鼓的嘟嘟的,甚是可爱。
袁碧珠不禁失笑:“这孩子甚有灵性,知道有好吃的,二话不说立刻吃上去,什么都不
怕。”
婴儿吃饱后,直接躺在软绵绵的羊毛上睡去。
信姝身子带伤,奔波一天,也是疲惫不堪,打了个哈欠后,昏沉睡去。
袁碧珠则在一旁升起火堆,眼珠子盯熊熊火矩,心思如潮,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父亲。
她不禁哼起了塞外流传多年的牧羊曲,小时候每逢自己睡不着时,父亲便会哼给她听。
夜幕低垂,皓月升空,乌云散去后,天空繁星点点,袁碧珠心道:“没想到竟没下雨,
咱们的运气真是不错。”
她心头的乌云甫散,忽听得远处传出一道拖曳良久的嚎声。
一声未绝,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发出,将四面八方都笼罩住。
这个嚎声,是所有牧羊人的噩梦!
羊群开始躁动了起来,袁碧珠浑身肌肉紧绷,举起一只火把往外一照。
只见东南的小山丘上,数十点寒光不住晃动,而且越来越多,慢慢的蔓延到西南角。
袁碧珠连忙将信姝唤醒,低声道:“大事不好啦!”
信姝睡眼惺忪问道:“怎么啦?瓦剌的军队来了么?”
袁碧珠道:“如果是瓦剌的士兵,那还有得商量,这些家伙是没得商量的。”
只听急促的沙沙声快速靠近,从四面八方杂沓而至,信姝当即清醒了十二分,道:“那
是什么东西?”
“嗷呜!”
这一声不言而喻,信姝背脊立刻起了一股凉意,连忙抱起孩子,白龙剑刷的一声抽出。
绵羊咩咩叫了起来,山丘上的那些星点此时离他们不过五丈,几乎可以清楚听见饥渴
的野兽低鸣。
袁碧珠久居塞外,知道野狼不时会袭击牧场,但从没遇过一次二十几头攻来。
野狼邪恶的脸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虎视眈眈望着这匹待宰肥羊,嘴里发出的低嗥,彷
彿在嘲弄猎物的心理。
袁碧珠大力的挥舞火把,她不知道这个法子,对二十几头狼有没有用,现在的处境,只
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头哨兵似乎按耐不住,大吼一声,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只见银光一现,宛如流星,那狼还没落地,颈部便喷出了一道血线,落地时已身首分离
。
白龙宝剑锋利无比,断金切玉无所不能,信姝适才随着本能一挥,便斩下一枚狼头。
她手里抱着孩子,保护之心盖过了恐惧,此时见白龙宝剑之威,胆气更生。
那些狼似乎没有因为同伴惨死而胆怯,反而靠得更近,一副副白森森的牙齿露出。
信姝鼓起勇气,大叱一声,往火堆挥出一剑,激出一团火花。
如此一来,竟然奏效,狼群纷纷后退,绕着树游走,仿佛在看管人犯一样。
双方僵持良久,袁碧珠与信姝均全神贯注盯着狼的动静,浑没发现,一朵乌云正飘了过
来。
一滴水落在袁碧珠的鼻头,她抬头一看,只见乌云又重新聚合,将满天星斗与月亮裹住
。
没过多久,大地吹过一阵湿风,树叶开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天空飘起了雨,而且越来越大,火堆开始发出嘶嘶声,片刻便被浇熄了一半。
袁碧珠暗叫不妙, 这团火是他们最后的防线,一但火全熄,狼便再无顾忌,到时将会
是一场鲜血淋淋的屠杀。
她脑袋快速的转着,忽生一条计,叫道:“有了!”
没想到当她想出办法的那一刻,那硕果仅存的火光正好也熄了!
一时之间,大地被黑暗吞没,伸手不见五指。
袁碧珠立刻大叫:“姝妹,快爬上树!”
她的声音,却被一道震耳欲聋的狼吼盖住。
狼王下了指令,狼群开始肆虐,吼声连连,冲进羊堆里扑抓着。
一时之间,羊的悲鸣与狼的怒嚎,响彻云霄,宛如大地的哭泣。
信姝没听到袁碧珠的话,身子被鸟兽散的羊群撞的险些跌倒,她当下本能反应,挥舞长
剑,往狼吼声反方向冲去。
好不容易冲出羊堆,她仍马不停蹄狂奔,只想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丝叫声为止。
暴雨打湿了衣裳,身子越来越重,眼前视线一片迷濛,此时信姝的心里,只想要保护孩
子周全。
她咬紧牙关,忍着内伤初愈的疲劳,迈步而行。
她的脑中异常清醒,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脚还动着,就代表自己还活着。
只要自己还活着,孩子才有机会活下去。
信姝这辈子以来,从来没有如此的为别人着想过,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守护这个婴孩
。
她的毅力,似乎为上天感动,这场暴雨骤然而降,却持续不久,云层渐渐散去,弯弯的
月角探出头来。
信姝的双脚已经走的麻木,她用白龙剑当拐杖,一跛一跛的慢慢走。
这段逃亡的路途里,很意外的,孩子竟都没哭闹。
她抹去婴孩脸上的水珠,看着他甜甜的睡容,身体又生出一股力量。
她停下脚步,凝目远望,只见前方似乎一道巨大的影子,往两侧绵延,似是一座山崖。
原来,她已经来到了中国北方著名的祁连山山脚。
山崖光秃秃的,直到上方几十丈处,方露出一块青葱之地。
信姝凭著月光与星光,踽踽上前,想要在前方一块大石头旁稍作休息。
快要走到时,忽然三条黑影从大石后纵出,只见又是三条野狼。
这三条野狼瘦骨嶙峋,仿佛十天没吃饭一样,一看便知是被狼群抛弃。
但信姝已经快没了力气,即使是三头病恹恹的饿狼,自己也未必能敌的过。
那三头饿狼围靠上来,眼巴巴瞪着信姝怀中的婴儿,嘴里淌著长长的口水。
牠们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信姝,只要放下孩子,我们就放妳走。
信姝慢慢往旁靠去,用着所剩无几的体力支撑身子,她是绝不会丧家犬妥协的。
忽然左脚一陷,竟然踩到了一块流沙坑,还好她的轻身功源自于水月庵的“飞燕掠波”
,腰一个侧扭,便抽出了脚,跃到了一旁。
她一落地,忽然如烂泥一样摊倒,无论如何努力都爬不起来。
没想到这一施展轻功,双脚已完全失去力气。
她心中不断的恳求上苍,施展一次神蹟,只要一次就好,让她有足够的力气逃离这里。
正踌躇无措时,饿狼正步步向前靠近,好像不知那有流沙坑一样。
信姝忽生一险计,望了孩子一眼,道:“孩子对不起,干娘实在走头无路了,此计若不
成功,害得你变成狼的食物,我便立刻自刎,抱着你去向阎王诉冤。”
她将自己的发带和腰带抽下,绑在一起,再将一头紧缠在婴孩身上,再慢慢的将他轻推
到流沙坑上。
信姝所料没错,婴孩身子轻,没有陷进流沙里。
她拉着绳子,慢慢撤退,身子伏低,一副对那三条瘦狼俯首称臣的模样。
野兽终究只是野兽,肥肉已摆在眼前,岂有不扑上大块朵颐之理?更何况是三头没有捕
猎能力的破病狼。
牠们同时发出大吼,仿佛在庆祝睽违已久的胜利,张开血盆大口,一齐往孩子扑来!
说是迟那时快,信姝手腕大力一抖,绳子立刻倒卷,婴孩便从流沙上平飞回她怀里。
那三匹狼的眼神中露出了困惑 ,等牠们发现自己已经中计时,身子均陷入了流沙中。
牠们死命的挣扎,嘴里不停怒吼著,身子却越陷越快。
牠们怎么知道,越是离嘴越近的肥肉,越要小心把握。
只见三匹狼均只剩下一颗头露出,信姝慢慢的爬上前,白龙剑刷刷刷三声,三颗狼头
飞起。
她嘿嘿笑道:“想吃我,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那婴孩忽然哇哇哭了起来,显然是被刚才那一抽所惊动。
信姝将她抱起,不断的安抚:“宝宝不哭不哭,干娘已经杀了大坏狼,你已经安全了。
”
婴孩兀哭不止,信姝想起昨晚到刚才的惊险,想起袁碧珠生死不明,突然也想哭了。
但她还是强忍泪水,道:“宝宝乖,宝宝乖,干娘马上带你去吃东西。”
只听得远方又有狼嚎传来,她便将孩子系紧背上,奋起双手的力气,往那山崖爬去。
只要爬上山崖,狼便无法加害了。
等她爬到崖边时,手肘、膝盖已被砂砾磨破了出血,但还是强忍疼痛,抓着山岩,慢慢
攀上。
只用手攀岩,甚耗力气,但信姝凭著求生的毅力,克服了一处又一处的险坡。
即使指甲磨破、脸上被尖石刮伤,她依然没感觉,心中只留着一个念头,要将孩子送
到安全处为止。
眼见离崖顶不过三丈,若是以前的她,甚至是手脚完好的她,也绝无可能到达这个高度
。
人越遇逆境,越能激发体内潜能,此时信姝真正体现了“人定胜天”这句话。
她的手指终于抓到了崖顶的草皮,当即将孩子抱到胸前,奋力一撑,身子滚了上去。
崖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光凸凸的山洞,唯一青葱的地方,只有她现在所躺的一小
块草地。
信姝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耗尽全身力气,所得到的竟是这副苍凉的景像,仿佛被开了
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的身体完全虚脱了,这几声大笑,也将脑中残存的意志耗尽,突然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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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信姝应该有些成长了吧,话说一直没让她的父亲信无书出场,好像有点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