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行诡 9 惨祸误酿
小路黄沙扬起,当先的追兵已发现三人,大叫:“莫走!”挽弓便射。
三枝箭飕地穿过耳旁,骑马的追兵又近了不少,这次射来的箭枝是三倍之
多,但康浩陵身有“元劲”,辨别四面八方的风息乃是不经思索之事,殷迟则
身负一等一的画水剑轻功,纵是在闪躲不便的树丛中,几批箭又能奈他们何?
三人眼看已可钻入弓箭难及的树丛深处,再过去出了树丛,便有一道隐蔽
的溪谷,忽听得马树一声闷哼。康浩陵返身急叫:“马阿叔!”
这声一叫,马树再不怀疑他不是康公子,伸出双手欲抓,身子却向前栽了
下去,右边背脊插著一枝羽箭。他这一仆倒,身后箭枝涌至,又中一箭,这箭
竟正中要害。
康浩陵惊痛交集,却不能将马树揹在背上,以免成为追兵箭靶,只有拽住
他手,半蹲身子,将马树在地下拖行,一手捧著马树的脸面,尽力不让树枝石
块擦伤了他。树丛中不便以长剑拨打箭枝,实则他亦无法腾出一只手持剑,带
著马树,行进缓慢了许多。可幸终于进入树丛最密集之处,追兵不再消耗箭枝
漫射。
前方,殷迟已矮身窜出了树丛。一拨树枝,朝阳耀眼,乍见一个俏生生的
长裙身影手拈一只小小革囊,伫立守候,眉目黠慧,英秀俏丽。殷迟倏地呆了。
司倚真抢上前来,将革囊交在他手中,身形一斜,将背上一口剑甩下,也
递到殷迟手上,在他腕上坚定一握:“双般兵刃为你带到,拿稳了!我救人之
举,毕功于此,好自为之。”随即退开。
她一连串动作豪迈俐落。那短短的不经意一握,隔着衣物的刹那接触,令
殷迟心神震荡!
他定了定神,打开革囊一看,是五柄柳叶飞刀。他不解地抬头,司倚真道
:“你手中有二尺剑,原已阻止不了你杀人。但你要记着,你每杀一个大岐兵
士,便陷康大哥于不义多一分。因此飞刀我只为你打了五柄,但盼你以五人为
限,二尺剑能不出鞘最好。”
殷迟终于再有机会和司倚真独处,已不知身在何境,此言他迷迷糊糊只听
进了些许,只知是叫他少杀大岐兵士,心想:“我出手岂有留活口之理?”但
听身后树丛发出笨重拖物声响,康浩陵拖着马树走出。
康浩陵一出树丛,也不去望二人,立即跪倒马树身边,连呼:“马阿叔,
马阿叔!”握住了马树一只手。他深知马树之伤无救,却实不知怎样为马树送
终,亦不忍如此做。这是看着他长大、曾帮助他偷偷跟着义父出猎的叔叔啊。
马树俯伏在地,浑身疼得直颤,只觉康浩陵的手抖得同样厉害。他奋力打
开了因忍痛而咬紧的牙关,口齿不清地问:“康公子,你可有受伤?”
康浩陵听见这句至诚关怀,眼眶霎时潮热:“没有,我很好。”
马树挣扎道:“我不明白……那铁枷,怎么…打不开……那钥匙不会错的
……都怪我坏了事……你兄弟可怎么逃啊……”
康浩陵叫道:“什么钥匙?什么铁枷打不开?”抬起头来,只见司倚真走
到殷迟身前,拿起铁枷,向锁孔觑了一眼,默然抽出发中一根钗子,将钗尾一
根细针伸入锁孔,撩动数下,铁枷应手而开。
殷迟把铁枷摔在地下,与康浩陵同声问:“妳能开这锁?”
司倚真淡淡道:“家里教的。”将钗子插回发中。她自见到殷迟戴着铁枷
、马树拿着石块,二人逗留路中,便已明白计画出了差错;复见到马树带着致
命之伤从树丛中被拖出、康浩陵那般惊恸,心下更是愈来愈凉。
康浩陵忙俯下头,在马树脸旁叫道:“马阿叔,放心罢,铁枷打开了。阿
叔,你有什么要我办的?有没有话要我带给马大婶?阿叔!”
马树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些…金吾卫……为啥…向咱们放
箭?放人,不是你的主意么……”这几句愈说气息愈微,到后来康浩陵必须趴
伏在地,才能听见破碎字句从马树脸面和土地间的空隙传出,此语过去,马树
一阵强烈颤抖,接着便再无声息。
康浩陵从马树手掌慢慢移向脉搏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定定地望着尸
身,眼泪终于淌下。良久,他跪坐马树尸身旁,自己亦如一座死寂雕像。
司倚真突然打破寂静,“我们须得尽速凭座骑离开此地,追兵绕路也能找
到这里。”
康浩陵霍然站起,怒喝:“妳就连让我多陪马阿叔一会儿也不行?”
殷迟大惑不解,他第一次见到康大哥和司倚真聚首,在他心中,这二人乃
是世间无匹的佳偶,岂知康大哥竟对倚真姑娘如此恶言相向?缓颊道:“她说
得不错,咱们身在险地,行事必须从权。”
康浩陵一字字地道:“马阿叔死前只想弄明白一件事,追兵为什么向他射
箭?我也想弄明白!”
司倚真道:“本来我有遮掩的法子,谁知他被铁枷拖住,追兵一来,自然
认定他卖主——”她尚有话说,康浩陵却怒而打断:“什么卖主?他帮了咱们
这样一个大忙,死于非命,妳怎更可如此辱他!”
司倚真蹙眉道:“你向我发脾气做什么?卖主又不是我的说法,他放了头
号重犯,追兵便认他是卖主。”
康浩陵郁愤无措,握拳而立,道:“为什么妳要让追兵有赶上他的机会?”
司倚真一听他问到关窍,下巴一抬:“这要去问你义父!我固然收买了他
、请他放人,可是我没想过令他暴露在追兵眼内。他为了凿开铁枷才留下,你
方才不曾听见他说么?他认定那钥匙是对的,不知钥匙偏偏是错,而我又怎能
预知?是你义父连他也信不过啊。”
康浩陵痛怒之中,实已无力去辨析这其中的诡诈,况乎涉及义父?他只能
针对最浅显的事理发作:“好啊,妳也承认了,妳收买马阿叔,开始就只把他
当棋子,没有好好为他打算!”
司倚真顿足:“我知你决计不会同意为了救人而杀人、伤人,这才使了收
买之计。我家的家丁又不能在短短时日把所有亲兵底细查清,怎知要向哪处去
疏通?”
康浩陵道:“马阿叔和我有故旧之情,为什么偏偏是他!”说到此处,声
又哽咽。
司倚真心想:“若非与你有旧,我何须找他?”此一心计殊不光明正大,
绝不便明言,否则只怕俩人的情意将从此有极大裂隙,甚至会致使康浩陵弃她
而去。
她说通马树,预留的后手有二。其一,让家丁与之串通,制造马树被假令
符所骗、半途遭打劫的假象。但马树憨直不擅做戏,李继徽人又精明,此著赢
面不大。于是她的第二著后手,便是当真让马树替罪。
殷迟被囚、李继徽亲镇大狱,任何劫狱之法,死伤定必甚多。康浩陵一头
要救殷迟于死罪之中,另一头又决不许有人伤害他大岐兵士,他自己又不能被
李继徽逮捕。任何人要筹划救人,必面临进退维谷之局!若想既救出重犯、又
让康浩陵全身而退,最终一个死人也没有,那是绝无可能。
——于是司倚真的抉择是只让一条性命牺牲。
——只是她终于无法算到,这一条性命是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在康浩陵眼
前牺牲。